俊言本來蹲着,聽到俊章叫姑姑,嚇得一個激靈,猛地一下子站起來,本來流鼻血就導致有些失血性頭暈,這起的猛了,一陣頭重腳輕,腦袋一晃砰地一聲磕在俊章的肩膀上。也巧了,正好磕到剛剛止了血的鼻子,鼻子一疼,一熱,鼻血再次涌出來,流過嘴脣,順着下巴滴滴答答地就淌了下來。
邱晨一腳踏進西廂南屋,就看到兩個小光腚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心裡那叫一個又生氣又心疼!
正要發火呢,俊言鼻子下兩管兒腥紅的鮮血,刺疼了她的眼,也戳疼了她的心,心疼的一抽抽,哪裡還顧得上生氣,匆忙上前,一把抱住俊言,扶着他的頭道:“擡起頭來,別控着!”
說着,扶着俊言在炕沿上坐了,她則匆匆跑出去,端了一盆涼水拿了布巾子過來,先給俊言把下巴和胸膛肚子上的血擦了,又洗乾淨布巾給他按在眉頭鼻樑處,冷敷着,再看俊言的鼻子仍舊止不住血,想來是連續兩次傷的狠了,這一回止血就難了。
邱晨又跑回去拿了一瓶療傷藥和一團棉花來,用棉球沾了療傷藥塞進出血的鼻孔,這才漸漸止住了血。邱晨輕輕地鬆了口氣。
一通忙乎下來,最初得知倆孩子打架的怒氣也散的差不多了,再一回神,就見不管俊言,連俊章也光着屁股呢,小臉上眼角血暈了,下巴也有些紅腫……那股子心疼勁兒又衝上來,鼻子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
爬上炕,翻出倆小子的衣裳,一邊兒給他們往身上套着衣裳,邱晨一邊兒問:“這是和誰打架了?咋打的這麼狠吶?”
俊言俊章兩個默默地垂着頭,卻沒有一個應聲的。
阿福阿滿一直在旁邊圍觀,門口還站着山子、石頭、栓子好幾個,聽到邱晨問話,阿滿首先忍不住,鼓着小腮幫子,瞪着眼睛嚷嚷道:“他們幾個,打哥哥!”
最初,邱晨只以爲是孩子們打架呢,雖然看着俊言俊章滿身是傷讓人心疼,卻也沒想過怎麼樣。可一聽阿滿嚷嚷的這句,不由就皺起了眉頭。好幾個打俊言俊章,這是明擺着欺負人啊!誰啊這是,太不像話了吧!
阿福又補充道:“是樁子和留住,還有幾個,兒子不認識!”
山子在門口道:“海棠姨,我聽他們說,是劉壞水招呼人打的他們!”
“劉壞水?”邱晨疑惑道。
村裡人,不管大人孩子,不但有大名,有衆多稀奇古怪的小名,還有各種各樣的外號,而且,往往外號叫起來之後,大名小名就被遺忘了。不過,她目前也就能把村裡的大人認個差不離,孩子們還真認識的不多,能叫上名字來的,也就周邊這幾家的孩子。故而,一聽山子這話,腦子迅速地過了一遍,還真沒對上號的。
栓子在旁邊道:“海棠姨,劉壞水就是劉管家的獨養兒子!”
劉壞水邱晨不知道,劉管家,她卻經常聽蘭英等人提及,就是劉家嶴大地主劉炳善家的管家,村裡人叫習慣了,沒人叫名字,一說劉管家都知道是哪個。
劉管家的獨養兒子?
邱晨心中過了一下,手下不停地給俊言俊章穿好衣服,這纔回手拿開俊言額頭上頂着的布巾,讓倆小子上炕,又拿乾淨的帕子給兩個小子擦淨了手臉上的灰土。
取了活血祛瘀的藥油,把倆小子身上的瘀傷一一敷了,揉開。因爲心疼,又難免升一股氣,氣這倆孩子不知道愛惜自己,打不過就跑唄,倆個人抗着那麼多人,不是擎着捱打嘛!
也因爲生氣,手上的力道就重了些,兩個小子惴惴着,疼的嘶啞咧嘴,卻不敢嚷疼,邱晨一眼看到,一個腦門上敲了一記:“該,這會兒知道疼了,打架的時候咋就不知道呢!”
說歸說罵歸罵,說了罵了,給倆小子推藥油的力道還是放輕了許多。
俊言俊章互相看看,都在心裡慶幸,看姑姑這樣,應該不至於再打他們了吧?!
邱晨並不知道這兄弟倆心裡的小盤算,替他們揉着藥油,就細細地問過事情的始末,若是平常孩子們打架也就罷了,這麼大的小子一言不合打起來也屬正常,即使心疼,邱晨還是覺得家長不應該參與進去。可一聽劉寶貴說的那幾句話,明顯不是一個這麼大的孩子能說出來,想來就是聽家裡大人說過記在了心裡的。她就沉默着合計起來。
劉管家不過是劉炳善的管家,倒沒什麼,怕只怕他這話不止是他的意思,還是劉地主的意思。
‘真當劉家嶴姓林了’……這話,要是細究起來,含義可是深着呢!
別說,邱晨還真沒動過把劉家嶴改成姓林的心思,別的不說,雖然她身處在這個小村子裡,心卻真沒怎麼在意這個村子如何,這從她得了錢僅僅改造房屋和飲食衣着,卻並不像這個時代的人那樣有了錢就買地置產上,就能看出來。她只是想憑藉自己的能力過上好日子,卻從來沒動過盤剝村裡人的心思,而且,爲了作坊的運轉、爲了周圍的鄰里團結安定,她還盡力地分利給鄰里百舍,僱工的工錢給的高,有什麼活計也是花錢僱着村裡人來做……雖然只是短短的兩個月,她分出去的利潤也有幾十兩了,這些錢,擱在往年,除去劉地主家,整個村子的人一年也掙不來。
她就是不明白了,難道僅僅因爲她家裡日子稍稍好過了一點兒,起了院牆蓋了三間廂房,就招來了劉地主的不平和忿恨?有沒有這麼淺薄啊!
正尋思着呢,蘭英、青山家的、慶和家的聞聲從後院裡趕了過來。
慶和家的一進門就一疊聲道:“你看看,樁子那小子就是個二愣頭,不知好歹的,咋就動手打了俊言俊章呢!他們爹孃都是老實的,咋就拾了這麼個不懂人事的孩子啊……俊言俊章沒事吧?唉,這事兒鬧的,我這就去他家裡找他爹孃去,讓他爹孃好好管教管教那小子……”
說着,扭身就往外衝。
邱晨被她說得有些頭暈,見她兩句話沒說完就往外走,連忙擡手招呼蘭英和青山家的攔住,隨即自己也從炕上下來,穿了鞋,拉着慶和家的在炕沿上坐了,道:“慶和嫂子,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慶安家哥嫂都是老實的……況且,你這會兒去,慶安哥一定去了地裡,慶安嫂子一定是上山採羅布麻了,家裡有也就是不懂事的孩子,你這會兒去找誰啊?再說了,這事兒根本也不怨樁子,他也是受了旁人指使攛掇……”
蘭英和青山家的對視一眼,扭頭低聲地問過栓子幾個,得知是劉管家的兒子劉寶貴指使人打了俊言俊章,蘭英就道:“那小子就是壞的,在村裡見了小孩子就欺負,不然也不會被孩子們叫成‘劉壞水’!”
青山家的倒是皺着眉頭,似有什麼事要說。
邱晨拉住慶和家的,勸慰着三人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小孩子打架罷了,沒必要興師動衆的!”
又問了新來的幾個可還像樣之類的,蘭英三人就出門回了後院。
邱晨也沒心思管顧她們,回頭看着兩個小子身上的傷都上過了藥,經過一驚一嚇,這會兒都有些蔫蔫的,就乾脆扯了被子,讓他們睡一覺養養神。
回身招呼着阿福阿滿和其他幾個孩子出了西廂,卻見青山家的又折了回來,不由疑惑。
青山家的這回也沒拐彎兒,揚揚手打發一羣孩子去院子裡玩,她則拉了邱晨的手走了幾步,避開西廂門口。偌大的院子除了幾個孩子在屋跟下玩,再無旁的動靜,倒很能清淨地說話。
“海棠,我前幾天聽了幾句話,當時也沒往心裡去,今兒聽到劉寶貴打了俊言俊章,我纔想起來,我猜摸着,今兒這事是不是與那個有關,我也不敢確定,說出來你聽聽?”
邱晨從來就知道青山家的是個有成算的,別看平日裡話不多,但想的周到,心眼子也夠使。她能特意回來告訴的話,一定是基本確定了的。
於是,點點頭,道:“你有啥事就說吧,說完還得你跟我合計合計,我對村子裡的事兒是更不知道的。”
青山家的這回也沒推卻,直接點點頭道:“今年我在這邊做工,沒辦法跟着二虎爹下地,原來租種劉家的十畝地就種不過來了,我和二虎爹就商量着,退掉五畝,只留下五畝地和自家原來的兩畝多,他爹一個人緊緊手也差不多了。可二虎爹去退地回來,卻說劉地主的臉色很難看,劉管家更是說了好幾句不中聽的。他爹還說,他去退地的功夫,村裡還有兩家人也去退地……我當時還和二虎爹說,如今大家夥兒都能上山採藥換現錢,一家子一天怎麼也能得幾十文,不比種地強多了?劉家自稱善心,六分的地租子可是從來沒少過一兩!累死累活的,一年到頭也剩不下多少,十畝地的出息還不如如今採藥一個月掙的,誰有大錢不掙,去甘願受那個累啊!”
說到這裡,青山家的頓了頓,看了看邱晨的臉色,繼續道:“我就猜度着,是不是因爲村裡人都去退地,劉地主家把帳都算到林家頭上了?”
邱晨恍然,她自覺已經盡力與周邊鄰里搞好關係了,沒想到,不知不覺間,還是影響了劉家。據她瞭解,劉家大半的收益靠的就是幾百畝地,鎮上有兩個鋪子,也是收益有限的雜貨鋪和糧米店,若是土地租不出去,直接影響了人家的生活,也難怪人家會怨恨了。
不過,那個劉壞水糾集一羣人打俊言俊章就太過了。有事兒,大人可以交流,甚至交涉嘛,不應該把孩子也糾結進來。
這會兒,邱晨已經完全把俊言俊章臨走打了劉寶貴一頓的事兒選擇性地遺忘了。即使她記得,也覺得劉寶貴之所以被打,也是因爲他挑釁在前,動手在後,完全是自找的。
默然了片刻,邱晨擡眼看着青山家的道:“我拿兩瓶藥油,你去送一趟!”
青山家的頗爲意外,“海棠,他們家兒子打了咱家孩子,你咋還去給他們送藥?”
邱晨笑着道:“咱們總得做個樣子,禮節做得周到,若是那些人有心平和相處,咱們也省的天天防備着或者琢磨這些事兒;若是,那些人蠻不講理……”
說到這裡,邱晨笑笑沒有具體說下去。不過,那意思青山家的是明白了,於是點頭應承了。
邱晨去拿了一兩瓶藥油交給她,送她出門又囑咐道:“要是她說什麼不中聽的,你也不往心裡去,那不是衝着你的!你也不用和她理會,帶着藥油回來就行!”
又追加了一句道:“你叫上泉哥兒和林子一回去!”
青山家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邱晨的用意,卻還是點了點頭,解了身上的圍裙,整了整衣衫,去後院叫上泉哥兒和林子一行去了。
邱晨看着大門默然了片刻,微微出神,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終是似乎找到了解決之法,舒展了眉頭,去後院和蘭英慶和家的說了一聲,回身又去西廂看了眼俊言俊章,把倆小子的髒衣服拿出來泡到木盆裡,囑咐阿福阿滿一羣孩子,好好在家裡玩,她也出了大門。
青山帶着一羣青壯今兒也繼續開工挖池塘了,見邱晨出來,紛紛詢問俊言俊章的傷情如何,邱晨笑着謝過關心,略略回覆了幾句,就辭過這些人,去了前邊三奶奶家。
三奶奶老伴兒早逝,兒子媳婦都在鎮上做工,目前家裡只有三奶奶和兩個孫子同住。
邱晨進門,三奶奶的兩個孫子立傳立勳都去了私塾唸書,只有三奶奶自己在院子裡糊着裝羅布麻的袋子。
一見邱晨走進來,三奶奶立刻笑着道:“你那邊兒忙忙的,這會兒怎麼得空過來了?”又拍着身邊的矮凳讓邱晨坐,等邱晨坐了,她又要起身去沏茶端點心,被邱晨攔住。
“三奶奶,你老別忙乎了,我來找你老,是有事兒來請你老給說道說道。”看到三奶奶重新坐回來,示意她直說,邱晨也就直接道,“這不是又簽了一個買賣麼,需要僱幾個人幫工。之前,通過蓋房子起院牆,我看好了三個人,今兒已經上工了。不過,三個人還是不夠,活兒趕得緊,人手不足,到時候交不出貨去,可就麻煩了……”
頓了頓,邱晨又把之前自己看着還不錯,又不太瞭解的幾個人說了。
經過聽取蘭英一家的意見,邱晨也結合自己的瞭解,製藥的活兒比較輕鬆,用半大小子和婦人們都成。
經過蓋房子幾天的觀察,邱晨看好了兩個人,一個是那個叫大壯的,家裡兄妹倆,父母都是老實的農民;還有一名婦人,住在青山家旁邊,婆家姓錢,丈夫叫錢大牛,閨名兒叫玉香。
這兩個人幹活麻利,手腳也勤快,邱晨這回出來,就是要去三奶奶家去問問。問問這兩人家裡的情況和個人品性,還問問三奶奶的意見,可還有合適的人,邱晨這回想着多僱幾個人,慢慢地再從這些人中選出手腳勤力,頭腦靈活的人來,教授炒藥,旋製藥丸等技術性工作,到時候,不論是她,還是俊文俊書,都不需要直接負責繁重的體力勞動,而只需把管理工作做好就足夠了。
三奶奶一聽邱晨提出的大壯和玉香,就連連點頭:“嗯,這兩個都不錯,家風淳樸,孩子也勤快厚道。呵呵,你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被三奶奶這麼一誇,邱晨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道:“三奶奶,你再猜度猜度,還有沒有合適的……嗯,也不需要青壯,活兒不用太大力氣,半大孩子,女孩子、媳婦都成。”
說着又笑:“三奶奶,不瞞你說,我要半大小子和小閨女也有自己的私心在裡頭,我這回的活兒有些是需要學手藝的,年齡小的沒有家累,學東西快,學成了,也能做的長久些。”
三奶奶擡眼看了看邱晨,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隨即沉默下來。老太太似乎有些話想說又難以啓齒,張了幾回嘴,都沒能說出來。
邱晨看出來了,不由疑惑是不是劉三河和老何住在三奶奶家惹了什麼麻煩,老何本分厚道,倒不像是能惹事兒的,但那個劉三河,混名就叫劉三混子,最是偷雞摸狗,招惹是非的!
在邱晨心裡,這個人若仍舊招惹是非,她就乾脆把那張契約毀了,取消了那層莫名而來的主僕關係。反正,林家如今人氣旺的很,林旭加上四個侄子,過幾天兩個孃家哥哥還會過來,根本不怕劉三河再上門找事兒。
於是,邱晨開口詢問:“三奶奶,我一直把您老當成自家的長輩,您有什麼事還不能和我說的。”
三奶奶抹抹臉,訕訕地一笑,終是張口道:“那個,福兒娘啊,我老婆子有個心事,仗着老臉說出來,你不用難爲的慌,你猜度着,行就答應我,不合適也不用顧慮我,不要勉強!”
“噯,三奶奶您的爲人我還不知道麼,最是通情達理,看大面兒的,行不行的,您說出來讓我琢磨琢磨,咱們娘倆也合計合計。”
三奶奶點點頭,終於露出一抹釋然之色,開口道:“我尋摸着,讓立傳去你那兒做學徒,你看看成麼?”
邱晨詫異道:“三奶奶,立傳兄弟不是在學堂讀書嗎,你難道想讓他輟學?”
立傳比林旭大兩歲,今年十四歲,這個年齡的孩子,在邱晨印象中都應該在學校上學的。這個時代因爲生活水平低,大部分人家供應不起孩子上學讀書,但三奶奶家有劉金才做掌櫃掙錢不少,兩個孩子立傳和立勳都在劉氏私塾跟着徐先生上學呢,怎麼三奶奶竟生出讓大孫子輟學的心思來?
三奶奶微微嘆了口氣,道:“老婆子也不怕你笑話,當初我們送倆娃子上學,也曾盼着能讀出來,換個家門,光宗耀祖。可立傳讀了六年了,去年也曾去縣裡參加了童子試,卻沒能考上。不是立傳不用功,就是這孩子不是讀書的料啊!我們也去問了徐先生,先生說了,這孩子性子忠義厚道,只是讀書不行啊。前些日子我還和你金才叔商量着,去鎮上給他找個鋪子當學徒,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你也知道,有些鋪子裡不拿學徒當人看待,學不好說罵兩句也就罷了,還動輒捱打,有的還不給吃飽飯……我雖然希望立傳有出息,可也捨不得孩子去受那份罪不是。這回有你這巧事兒,老婆子就潑了臉不要,厚着臉皮求你把立傳收了。別聽我說捨不得,你就抹不開臉,該訓訓該罵罵,該幹啥活儘管指使……立傳那孩子啊,這幾年埋着頭讀書,讀的都有些憨了,你儘管放開手調(禁詞)教。擱在咱自家人手裡,拍打幾下也是爲了他好不是?和那些黑心鋪子不一樣的……”
三奶奶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就有些沒完沒了,邱晨在最初的詫異後,聽三奶奶打定了注意,倒也覺得挺高興。說實在的,在村子裡找勤力幹活的人不難,難的是找一個能讀寫計算的‘人才’!
雖說立傳科考沒什麼希望,但畢竟上了六年學了,平日裡讀讀寫寫記記算算,都應該不在話下,倒算是替她解決了一個難題!
雖說心下已經同意,邱晨也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她旁觀着立傳是個好孩子,可真讓他輟學打工,萬一心裡不樂意,到時候鬧出什麼矛盾來,反而不美了。
她握着三奶奶的手道:“三奶奶,您不用想那麼多。這事兒啊,畢竟關乎立傳兄弟的前程,你還是和立傳兄弟商量一下,他自己願意纔好。”
一聽這話,三奶奶就知道了邱晨擔憂的什麼了,裁度着孫子的性子,她心裡也並不太擔憂,立傳雖說讀書用功,但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讀書也讀得實在是累,讓他跟着升子媳婦學些炒藥做藥的本事,一定會樂意。於是,三奶奶連連答應着,和立傳商量了,就帶他去林家見邱晨。
邱晨答應着,又謝過三奶奶替她受累,不但管着劉三河的吃住,如今更多了一個種藕的何師傅。三奶奶連連擺手,很貼心地說,她年齡大了不怕啥,而邱晨還太年輕,不經事兒。
然後,邱晨就和三奶奶商量,這以後家裡的作坊運轉起來,每天中午晚上吃飯的就一大幫子人,不差何師傅一個了。到時候,就讓何師傅去林家吃兩頓,只在劉家吃早飯和住宿。三奶奶自然也沒意見,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從三奶奶家回來,蘭英和慶和家的已經分裝完了羅布麻,正在收拾菜準備做午飯,邱晨就讓阿福也去後院叫劉佔祥也歇了。
邱晨把蘭英叫過來,和她說了僱用大壯、玉香的事兒,蘭英和玉香關係很好,也看着大壯那孩子喜歡,當時立刻答應下來,洗洗手,整理整理衣服,風風火火地去了這兩家。
臨近中午,孩子們估計都有些餓了,邱晨就給孩子們一人衝了碗油茶,然後開始動手和慶和家的一起做午飯。
一邊兒做着飯,一邊兒在心裡盤算着,這會兒俊文俊書也該到了縣城了,是不是已經順利地買上瓷罐兒了?也不知制銅鋪子裡的物件兒做的怎麼樣了……
阿福阿滿吃了一會兒油茶,就忍不住過來和邱晨說打悠千的怎麼怎麼好玩兒,不過,說起那悠千太高,倆人都沒法子玩的時候,又都耷拉了小臉,連旁邊的栓子山子幾個也跟着有些悻悻的。他們這一羣最大的山子也不過六歲,那兩架悠千一樣不能玩兒。
看着幾個孩子蔫頭耷拉腦袋的樣子,邱晨不免好笑,伸手拍拍幾個人的腦袋,笑道:“好啦,別和打敗了的兵似的。那兩架悠千本就是給大人們曲的,你們小孩子上不去也不算什麼。我已經和你們蘭英姨說了,等你們滿囤伯伯得了空,請他也給咱們扎一個悠千,讓你們玩個夠!”
家裡除了她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之前因爲急需解決溫飽,忙碌着沒顧上,這會兒溫飽不虞了,也該給孩子們添幾個玩具了。鞦韆其實就是大小皆宜的戶外玩具,除了鞦韆,邱晨還打算做一個攀援的那種木玩具,結合滑梯、繩索攀援、木架攀援的那種,反正院子夠大,到時候在架子下厚厚地鋪上麥秸或者乾草,以防受傷就行了。小孩子們就該多玩多動,不但促進身體的生長,增強體質,還能促進智力的發育呢!
一聽這話,一羣孩子都亮了眼睛,俊章那小子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這會兒聽到這話也在屋裡呆不住了,及着鞋跑出來,有些不敢相信地追問:“姑姑,咱們家真的要搭悠千嗎?”
邱晨做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反問道:“姑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
俊章被這麼一問,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撓着頭憨憨地笑:“沒有,沒有!”
阿滿撒嬌地撲進邱晨的懷裡,讓邱晨抱起她,摟着邱晨的脖子軟軟道:“滿也要,要個小小秋千!”
剛剛在那大悠千下,阿滿也伸着小手去夠那繩索了,可惜的是,阿滿個頭還沒悠千繩子高呢,踮着腳尖兒使勁兒抻着手臂也就碰到繩子,更別提站上去曲悠千了。看來小丫頭被打擊到了,這會兒才憋着一口氣要求一個‘小小的’悠千了!
這麼軟軟的要求,邱晨哪裡捨得拒絕,自然親了親阿滿的臉蛋兒,滿口答應下來!
孩子們個個歡天喜地的,簡直比過年還興奮啦!邱晨又去屋裡看了看俊言,卻見這小子還睡得沉,也沒叫醒他,給他蓋了蓋被角,出來,給俊章衝了一碗油茶,讓他和阿滿幾個一起吃去。
邱晨回頭繼續做飯。昨天煎的鹹魚還有些,邱晨重新放入鍋裡煎了一下,另一邊慶和家的則切了鹹肉炒白菜,邱晨又做了個菠菜小蝦皮蛋花湯,當濃郁的飯菜香飄滿林家小院的時候,青山家的帶着泉哥兒和林子,蘭英帶着大壯娘和玉香也約好了似的,一起回來了。
邱晨擦擦手上的水,正準備出屋呢,就聽到門外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吵起來,期間還夾雜了蘭英和另外幾個人的大聲說笑,熱鬧得很。
邱晨很疑惑,不知門外發生了什麼,匆匆忙忙出門一看,就看到俊言俊章阿福阿滿,還有栓子、山子、石頭、靈芝以及青山家的和鄰居家大大小小十多個孩子都擠在門前,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
另一邊,蘭英則帶着大壯娘和玉香回來,卻被一羣孩子堵在了門外,這會兒一羣孩子正抓着蘭英的衣襟,嚷嚷着往蘭英家拉吶!
“唉喲,海棠啊,這些小崽子是咋了,都聚在這裡,一見我就要拉扯着我上我家啊……”蘭英看到邱晨,立刻開口詢問,那副樣子簡直有些像是倉惶求救了。
邱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一看這情景,邱晨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了。肯定是俊章阿福阿滿幾個說了林家搭悠千,這些孩子們就都聚了過來,等着打悠千吶。因爲要等滿囤回來搭悠千,他們這夥孩子看到蘭英也就給‘連坐’了。怎麼的,滿囤要幹什麼活兒,不也得蘭英答應嘛!
邱晨壞心地偷笑,看來這些小傢伙們也精乖着了,這麼小就都知道走夫人路線了!
雖說有心看蘭英的熱鬧,畢竟是自己惹出來的事兒,邱晨也不好真的甩手不管。笑了一回,就拍了拍手,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力後,大聲道:“搭悠千要栓子爹爹才行,你們這會兒抓了栓子孃親有啥用啊?乖乖地在這兒等着,一會兒栓子爹爹回來,我就去幫你們說,哪個要是不聽話,等搭起悠千來,可就不讓誰玩兒!”
一通話,連哄帶嚇唬的,孩子們果然乖乖地放了蘭英,回到林家大門口等着了。
蘭英拍拍胸脯,頗有些心有餘悸地走進門,這才笑着向邱晨彙報她辦事的結果:“我這一去說啊,他們兩家都沒口子答應,這不,一會兒也等不得,立馬兒就跟着我過來了。”
邱晨剛剛就看到了那幾個人,自然知道了結果,這會兒聽蘭英說完,也就笑着招呼大壯母子和玉香進門。
這幾人跟着過來,一是來和邱晨確定一下,二來也是問一下工作待遇問題。畢竟,這些蘭英都沒法給他們答覆。
邱晨就對他們道:“咱們要用的傢什今兒晚上才能運回來,這會兒也沒法子給你們看看……不過,你們放心,玉香主要就是洗洗刷刷,燒燒火。大壯的活兒稍微累些,挑水添鍋,還要搬搬罈子什麼的。”
大壯娘忙笑着道:“不累,不累,大壯身體壯實,力氣活兒都行,挑水打擔的都能做得來。他海棠嫂子,往後,你儘管指使就成啊!”
邱晨笑笑,接着道:“上午他們來到時候我也說過了,第一個月你們試試能不能幹得了,也要學手藝,所以第一個月的月錢是五百文。幹完一個月,你們覺得能行,活兒也幹得順手麻利,咱們就要籤至少一年的契書,然後從第二個月開始,按正式上工算,每天八十文,幹滿一個月沒請假沒耽誤事兒沒差錯,獎勵一百文,發二兩五錢銀子……”
邱晨說一句,大壯娘就念一句佛,唸到最後,一張滄桑的臉幾乎笑成菊花了。
邱晨又把上午和劉佔祥三人說的福利待遇和加班待遇說了一遍,最後道:“……話兒是這麼說,但我也知道,大壯和玉香都是勤快伶俐的,好好幹,若是活兒真出色,不到一個月就加工錢也不是沒可能。若是乾的更好了,咱們以後再招了工人,你們也有可能和蘭英姐一樣升成管事,到時候,可就是拿管事的工錢了!”
一番話說下來,大壯娘和玉香臉上的笑就更深了。
給新員工畫個大餅,以增進新員工對企業的信心,在現代是再普通不過的套話,邱晨說起來也沒打任何磕巴。卻把在場的人,不僅僅是新來的大壯和玉香,連蘭英、青山家和慶和家的都聽得一愣一愣的,蘭英是一臉榮光,其他幾個新人舊人則都是一臉的堅毅,顯見都在心裡盤算着,怎麼把活兒乾的更好了,也好早日升成管事吶!
小村子沒什麼私曲事兒,蘭英在林家上工一個月五兩銀子,可早就點紅了不少人的眼,聽說自己有希望拿到五兩銀子的月錢,沒有哪個會不受到鼓勵,努力幹活表現的!
說完正事兒,邱晨和大壯母子、玉香又說笑了幾句,就讓他們先回去了,第二天一早過來上工。
那邊,孩子們也終於等到了幹活回來的滿囤,紛紛亂亂地有叫邱晨的,栓子靈芝山子幾個,則跑去直接拉着滿囤的,一派亂哄哄。
這亂轟勁兒裡,青山家的就過來和邱晨回報了去劉寶貴家的情況,比較出人意料的是,一貫跋扈的劉管家的態度居然格外和藹,連說要好好管教他家兒子,還一再謝過林娘子送過去的藥。倒是劉管家的婆娘說了幾句刺話兒,卻也沒敢撒潑。
對於這樣的情況,真是出乎了邱晨的預料,她總覺得劉管家這麼和善友好的表面下,似乎有什麼更深的東西,讓她看不透。不過,這會兒只要那家人不來找她的麻煩,她也實在沒精力去理會,點點頭,囑咐青山家的多多注意着那邊的情況,就招呼着幾個婦人收拾飯菜,讓大家夥兒吃午飯了。
當一頭霧水的滿囤從孩子們嘴裡聽明白是咋回事兒,不由也是又氣又笑,擡手給了栓子和山子一人一巴掌,倒是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搭悠千。不過,因爲麥地裡下午還要鋤草,要等晚上他幹完活兒回來纔有空了。
聽到滿囤答應了,孩子們一聲歡呼沒喊出來,就又聽到還要等到晚上,一個個就又蔫巴了。惹得大人們又是一陣笑罵。
攆着孩子們各回各家,林家也在院子裡吃了午飯。吃過飯,幫工和青壯們繼續忙乎活計,邱晨攆了四個孩子去屋裡睡午覺,她自己則開始忙忙碌碌地收羅布麻。
這會兒天氣日漸溫暖,正是草木生髮最旺盛的季節,羅布麻停了一天沒收,原來預留的嫩芽兒就長成了一茬兒,故而今天送來的羅布麻,就多了不少。還好,如今後院盤了兩口竈,邱晨收完羅布麻也立刻洗洗手刷刷鍋開始幫忙炒制,這纔在天擦黑前,把收的三百多斤羅布麻炒完。
申時剛過,門首馬蹄聲響,俊言第一個跳起來衝了出去:“大哥二哥……”俊章、阿福阿滿有樣學樣,也呼啦啦呼喊着跑了出去。
可出門一看,孩子們就失望了,原來不是俊文俊書,而是回春堂的陳掌櫃過來拿試製的療傷藥了。
看到來者是陳掌櫃和一個陌生的小子,邱晨很滿意。廖文清總算懂事一回,沒再帶那些大爺來難爲她。
幾次去清水鎮,可沒少得陳掌櫃照顧,邱晨自然笑臉相迎,把陳掌櫃迎進門,在院子裡的矮桌旁坐了。俊言俊章很懂事地去衝了茶,送上來。邱晨又拿了鑰匙,讓兩小子去東屋裡把制好的療傷藥拿出來。
邱晨特意拿了一瓶留出來未封口的療傷藥,打開軟木塞叮囑陳掌櫃:“這裡邊的紙包是‘保險子’,傷重或失血多之人要先把這個服下,可以吊命的!切記,每個人只用一粒!多了也沒用!”
什麼強心啊,什麼延緩生命衰竭啊,都沒辦法和陳掌櫃說,還好,中醫也有自己的術語--吊命。說的就是垂危之人,用特製的藥物,可以暫時延緩死亡,把那口氣多留一會兒。對於壽終正寢的人,多留一口或許只是爲了見見至親兒孫;而對於重傷者,多吊一會兒命,很可能就意味着多了一份活下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