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清和二哥廖文熙趕到臨清鎮的時候,已是九月十一傍晚,孩子的情況遠比他們之前得到的消息嚴重。因爲孩子受了涼風,水痘出的不暢,廖文清哥倆到達臨清鎮的時候,孩子再次發起高燒來。
廖家丞看到兩個兒子,都沒顧上寒暄問候,直接就問:“紫雪帶來了麼?”
紫雪丹,是一種治療熱病高熱神昏抽搐等危急症狀的成藥。因爲用的極少,廖家的行李裡沒有帶,又因爲所用藥材貴重,製作要求極高,一般的藥材鋪子裡都沒有。好在,廖家丞之前給家裡傳的信說了孩子高燒,廖文清兄弟倆帶的藥物中將相關的藥物都帶全了。
一聽‘紫雪丹’,廖文清廖文熙兄弟倆都是一凜,廖文熙的腿一軟,幾乎跌坐下去。廖文清一把抄起二哥,一邊扶着他往裡走,一邊吩咐趕緊把帶的藥物都送上來。既然用上了紫雪,就說明病情很是危機了,說不得,其他藥物也能用上,都拿上來備着,萬一用上也便宜。
應着,略一遲疑,低聲建議道:“爺,要不要把吳郎中請過來吧……他擅兒科……還跟林娘子學了一手灌藥……”
廖文清滿心急火,反應卻不慢,聽了的建議,連忙一迭連聲地吩咐:“快,快叫他進來!”
答應着匆匆去了。
廖文清轉回頭看着面色灰敗的二哥,低聲安慰道:“二哥別心急,咱們帶了紫雪,還帶了好些藥過來……惠兒會好起來的。”
說到這裡,廖文清想起吳郎中的灌藥手法,覺得還是跟二哥打個預防針的好,畢竟那樣的用藥之法很多人接受不了。
“二哥,咱們這回過來,我把安平的老吳也帶過來了……想來你也知道,老吳有一手退燒的法子,即使沒法子喂藥了也能用上藥……退熱的效果極好……”
廖文熙這會兒滿心擔憂焦慮,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怔怔地擡頭看着廖文清,等着老三繼續往下說。
“二哥,那法子,說起來有些不雅,就是往孩子後門灌藥……不過,退熱卻是極好的,孩子也沒甚苦楚……老吳用那法子已經救了好些孩子的命了……”
吳郎中給孩子灌注用藥當時也曾算是一件醫藥界的奇聞,廖文熙當然也知道,這會兒聽明白了,彷彿一下子抓住了救生的浮木,攀扯住廖文清的胳膊,大聲吩咐:“快叫吳郎中來,快!”
見廖文熙不反對,廖文清略略安了心,扶住廖文熙道:“二哥,且冷靜些,我已經打發人去叫了,咱們過去看看,老吳馬上就到!”
廖家丞也在旁邊勸慰着,廖文熙稍稍冷靜了些,父子三人匆匆往包下的客棧後院走去。
廖家包下的是一個二進小院子,滿院子都是伺候着的僕人、丫頭、婆子,二進正房裡進進出出的,卻沒人發出一絲聲音。這會兒,小少爺病情垂危,主子們一個個火氣大着呢,丫頭婆子們也格外地小心翼翼着,只怕哪裡招惹到主子們脆弱的神經,成了受殃及的池魚。
廖家父子三人匆匆進了院子,又毫不停留地直進了後院,帶着兩個小廝也擡了兩隻箱子一路小跑着趕了過來。安平縣回春堂的吳郎中就揹着一隻藥箱子緊跟在後邊。
廖家父子進了後院,根本不敢耽擱,廖家丞就命人碾細了紫雪丹用水調和了,要給孩子灌下去。
只是,這會兒孩子高燒已經出現了抽搐、驚厥的現象,小小的嘴巴緊緊閉着,根本灌不進藥去。
廖文熙看着燒得跟火炭樣的兒子小小的身子被兩個婆子抱着灌藥,藥水灌進撬開的嘴巴里,卻根本咽不下去,就隨即淌了出來,孩子還差點兒被藥水嗆住……心疼的彷彿油煎一般,廖文熙上前一步,扯着灌藥的婆子就摔出去……
廖文清也紅着眼,卻總比廖文熙理智一些,一看情形不對,上前一步抱住廖文熙,硬拖開來,一邊叫道:“二哥,二哥,婆子們不對,過了再處置就是,如今還是先救惠兒要緊!”
廖文熙稍稍恢復了一些清明,紅着眼,如噬人的野獸般,盯着廖文清道:“老吳吶?怎麼還不來?快叫他來!”
廖文清拖着廖文熙離開內室,將他按坐在外間的椅子上,同時朝外吩咐:“叫老吳進來!”
吩咐完,廖文清按着廖文熙的肩膀道:“二哥,老吳進來可是救惠兒的,你可不能再犯糊塗了。這會兒,救命要緊!”
廖文熙長長地吐了口氣,用力地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安撫了廖文熙,屋裡,廖家老夫人高氏和二少奶奶還守着呢,廖文清不放心,進去跟父親說一聲,到底半拖半扶地把不肯離開孩子的高氏和二少奶奶挪進後暖閣裡去。
這樣,雖然還能聽到外邊的動靜,但看不到孩子灌藥的情形,應該也不至於太難於接受!
高熱神昏抽搐的孩子,老吳不是第一次見,經他的手也救過來不止一個,但今日要救治的孩子,一來年紀太小,還不足一歲,二來身份特殊,是東家的小少爺,這萬一有個差池,丟了吃飯的差事是小事兒,說不定就會吃上官司!
廖文清迎着老吳走上來,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撫慰道:“孩子……儘管放手施爲,萬事有我,救命要緊!”
老吳吸了口氣,朝廖文清點了點頭,要了水細細地洗了手,打開藥箱,拿出經過幾次改造的灌腸器具來,看着廖文清親自把孩子翻轉着抱在懷裡固定好,老吳拿着灌腸器開始動手操作。
灌腸的藥劑不用再熬製,有化好的紫雪丹直接用上。灌注的操作很順利,孩子昏迷着,沒有絲毫反抗地灌了半碗紫雪丹下去。
灌好藥,老吳又從藥箱裡拿出一瓶酒精,傾注在碗裡一些,拿着棉花開始給孩子上上下下的擦拭起來。
盞茶功夫後,孩子漸漸停止了抽搐。
在旁邊幾乎不錯眼珠看着的廖家丞和廖文熙同時露出絲喜色來。
廖家丞手疾地握住孩子的一隻小手腕,診脈片刻,笑着道:“孩子脈象有所緩和……”
廖文清也帶了些喜色,回頭對父親道:“趕緊進去跟我母親和二嫂說一聲,也讓她們安安心!”
廖家丞片刻不遲疑,點點頭轉身進了後暖閣。
老吳繼續給孩子擦拭着,半柱香功夫,孩子紫紺的嘴脣、鼻窩眼窩的顏色竟有些減淡,體表的溫度也明顯有所下降了。
老吳回頭跟廖文清和廖文熙道:“二位少東家,孩子發熱略有緩和……紫雪治標不治本,還是要儘快灌下發表透疹的藥才行!”
水痘和麻疹都以發散爲順,發散出來,病程順暢,經過五六天時間也就結痂癒合了。但要是發散不透,就會熱毒內侵,出現高熱神昏、抽搐、譫語……昏厥……救治不及就是死亡。
這會兒孩子的高熱暫時緩解了,還要將水痘的毒氣散發出來,才能徹底緩解孩子的病情危急。這樣的道理不用多說,廖家人都懂得。是以,老吳這番話一出口,廖家丞就過來道:“藥一直備着……”
老吳這會兒也不客氣了,立刻打斷老東家的話道:“那就端進來,給小少爺服下去要緊!”
很快,一服解表透疹的湯藥就灌了下去。這一次沒有剛剛那麼順暢,藥灌下去不多時,孩子就給排出來了。老吳也不嫌髒,擦拭了一下,重新又灌了一服下去。
之前孩子哭鬧着不肯喝藥,一服藥往往折騰半天還喂不下一兩勺……經過灌注給藥,用藥及時,用藥量又足,孩子的病情竟奇蹟般地漸漸好轉起來。
先是高熱得到了緩解,隔半個時辰灌了兩服解表透疹的藥下去之後,孩子的體表有些內透的水痘居然又漸漸透發出來,半天后,孩子身上的水痘灌漿充盈,一個個成了水泡狀……孩子漸漸安靜下來,呼吸細密地睡着了。
廖家上上下下俱都透出一口氣來,水痘透出來了,就說明孩子最危險的一關終於闖過去了,再無意外,孩子的性命就算保住了。
這一番折騰,一夜也過去了,天色漸亮,廖文清長出了口氣,看着坐在牀前抹着淚的孃親和二嫂,回頭看了看同樣熬紅了眼的二哥和父親,低聲跟廖家丞商量着:“爹,如今算是危機一過,您也勸着我娘回去歇息一下吧!”
廖家丞這一連幾天地盯着小孫子也深感疲倦,聞言就勸說着,半拖半扶地把高氏帶回房去休息了。
廖文清也緊跟着從屋裡退了出來,孩子危機已過,交給他爹孃看顧着,他這個小叔叔也能稍稍緩口氣歇會兒了。
等他補了一覺醒來,卻又得到一個消息,小侄兒問題已經不大,高氏卻病倒了,頭暈乏力地起步來身了。
沒辦法,這一鬧,廖家衆人只好滯留在臨清鎮上,又過了小二十天,進了十月,小侄兒和高氏的病才相繼好了,河水卻也封凍了,只好棄了船,坐了馬車,緩緩地往安陽城回來。
劉家嶴,林家。
邱晨吩咐趙九去購買白石英之後,就開始着手壘窯。
鑑於沒人燒過玻璃,邱晨就讓楊樹猛和大興,分別在安平和安陽四下裡放出消息去,四處裡尋找燒琉璃的老匠人。
一打聽,邱晨才知道,琉璃自出現之後,就被認爲是尊貴之物,配方和燒製工藝就一直被皇家所壟斷,皇族之外非賜不能擁有,是以,她想找有燒製琉璃經驗的工匠也就成了泡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尋鍊鐵、冶銅的匠人。
同樣是高溫鍛造,有了這些冶煉師傅在,至少能成功地把冶煉爐建起來。後邊燒玻璃的工作,邱晨決定帶着自己人秘密燒製。
鍊鐵冶銅的匠人倒是不難找,邱晨又許以重金,很快就找來了經驗豐富的匠人,不過三五天功夫,一個不太大的爐子也在後院角落房子裡建了起來。
這個時候,冶煉鋼鐵已經有焦炭可用,邱晨購買了焦炭,定製了一個大大的風鼓,在九月二十四日這天,開始動手第一次試燒玻璃。
她用的第一種方法是最原始的玻璃燒製方法,淨河沙加天然鹼高溫燒製,燒出來的東西雖然也凝固了,有一部分呈現出透明狀,但雜質卻太多,在邱晨看起來就是烏七八糟的一坨,根本稱不上玻璃。
但邱晨就是做研究出身,失敗在她看來早已不算什麼。失敗了,再琢磨琢磨找找原因重新來過就好了!
於是,邱晨就投入了專心致志,心無外物的燒製玻璃試驗中去了。
雖說隔行如隔山,邱晨一個學生物化學的讓她燒玻璃確實爲難了些,但好歹比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多了些方向和大致的方法配方,邱晨沉浸其中,幾乎不知黑白地專心試驗、改進、再試驗,進了十月份,居然真的讓她逐漸有了成效,燒製出來的東西雜質越來越少,最後幾乎沒有太過明顯的黑點兒了。雖然,在邱晨看來,這種半透明的,還雜染着幾種顏色的疙瘩遠稱不上玻璃,但就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東西冷卻後,有一種別樣的美麗顯現出來,竟很有些傳說中琉璃的風韻了。
河沙試驗告一段落,邱晨開始用純淨度更高的石英砂試驗燒製,有了之前的經驗,這一回竟然出奇的順利,只用了兩天,邱晨就燒製出了透明度很高的石英玻璃。
至此,玻璃燒製取得了初步成功。
拿着十多塊或顏色駁雜或純淨透明的玻璃疙瘩從舀房裡走出來,十月的寒風吹得邱晨打了個冷戰,眯了眯眼睛,看着飄飄而落得雪花,邱晨才恍然發覺,在她心無外物的時候,冬天已經到了。
之前燒製玻璃的工作,邱晨都是帶着楊樹猛和家良一起做的。
如今試驗初步成功,燒製玻璃的事情接下來就主要交給楊樹猛和家良去做了。
稍事休息之後,在邱晨的指點下,楊樹猛和家良燒製出了第一個玻璃成品,一隻造型很……拙樸的玻璃瓶子。雖然談不上什麼造型,甚至瓶身都有些歪扭,但在楊樹猛和家良看來,這種半透明的晶瑩剔透的瓶子,卻已經美的不可方物了。
邱晨也給予了很高的讚揚,並立刻把瓶子送到了劉氏屋裡,供在了多寶格子上,劉氏和楊連成老兩口也歡喜不已,特別是劉氏,目不轉睛地看了好半天,讚了好半天。
接下來的事情,邱晨就撂開手了,全權交給楊樹猛和家良去琢磨了。當然,更多的是家良琢磨造型和工藝的精進,這個沉默寡言的小夥子竟然很有心勁兒,悶聲不響的,琢磨起事情來卻特別有想法,動手能力也強,簡直就是天生的高級工藝師的胚子。
從玻璃燒製實驗中撤出來,邱晨歇了一天才緩過勁兒來,就在這時,她得了消息,廖家小少爺生痘幾乎丟了性命。廖家人也回到了安陽府。
畢竟合作了將近兩年,又有廖文清在,邱晨就開始琢磨着打發個婆子去廖家送份表禮慰問一下。
不等她有所行動,秦錚派人過來叫她。
邱晨拍拍腦門兒,她幾乎把前院還住了個人的事情給忘了。
略略收拾了一下,邱晨帶着青杏去了前院。跟當值的秦義秦禮打了招呼後,踏進西里屋,邱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朝她笑的滿臉燦爛,卻一身襤褸的近乎乞丐裝的穆老頭兒。
“丫頭,牛痘找到了,熟苗也被我老漢弄出來了!”一身襤褸的穆老頭兒顯然很興奮,根本沒在意邱晨滿臉的驚訝和無奈,看到邱晨的第一時間就開始跟她報喜。
“啊,這可真是個好消息!”邱晨聽到‘牛痘’有了着落也禁不住高興起來,往前幾步,卻又退了回來,捂着鼻子道,“穆伯,您這是……你還是趕緊去洗洗,換身衣裳再來說話吧!”
唔,這個穆老頭兒恐怕是真的去牛棚裡住了一個月,這一身衣裳破爛骯髒不說,身上的一股畜圈味道,隔着老遠就能薰死人……!
穆老頭兒眨眨眼睛,還擡起手臂湊到鼻子上聞了聞,搖着頭站起來道:“哪有什麼味兒……女人就是麻煩!”
說着,很不情願地走出去,洗澡換衣裳去了。
邱晨連忙吩咐着青杏把門簾打起來,又打開一扇窗戶透氣,這才覺得漸漸好了些,至少能夠呼吸了。
秦錚噙着笑,也不發言,不贊成也不阻止,只笑微微地看着邱晨帶着丫頭子一陣忙乎。好不容易,屋子裡的味道稍稍清新了些,邱晨纔在秦錚對面坐了,接過秦禮送上來的茶喝了一口。
“剛接到消息,聖上對你進疫區防疫救人之事大爲讚賞,已經下了旨意嘉獎……”秦錚不緊不慢的一句話,讓邱晨剛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點兒噴出來,勉強嚥了下去,卻嗆住了,咳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揮揮手,止住給她順氣的青杏,邱晨盯着對面神情不動的秦錚問道:“嘉獎?什麼嘉獎?不會又是一塊御賜牌匾吧?”
家裡已經有一塊御賜牌匾了,這玩意兒就是個名譽獎勵,再多也沒啥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