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聚星樓,古人以天上星辰喻英才俊傑,這聚星樓自然就是羣英薈萃之地,不過知道的人卻都明白,這裡根本就是朝中官員結盟投遞拉關係的地方,這地方基本上就能夠看出現在的大明朝當中的黨爭之狀。
比如東林黨這一黨便佔據了一半的包間雅間,下面大堂裡的士子更是人人都自詡東林士子,在朝中現在看來齊楚浙黨與東林黨是旗鼓相當,不過東林黨畢竟要比那些以地域聯繫組織起來的原始政黨要先進得多,最關鍵的一點,他們擁有自己的施政理念和利益團體,吸納人才,並且開設書院,能夠源源不斷地爲他們黨派輸入人才。
這就造成了現在這種狀況,朝堂上旗鼓相當,不過齊楚浙黨即使擁有皇帝的支持,也有些後繼乏力,而東林黨卻後勁十足。
“李大人,不知這次叫灑家過來有什麼事情?”一個尖銳的公鴨嗓在雅間當中顯得格外刺耳。
不過李三才卻沒有顯出任何不耐,笑道:“明人不說暗話,常公公原本便是陳公公手下的得力干將,現在太子的局勢如何,常公公在宮中比我們這些外臣更清楚!不知道常公公有何妙計?”
ωωω •тt kān •Сo
此人便是乾清宮的管事太監常雲升,萬曆一朝,田義陳矩時候,東廠司禮監都有些沒落,接任的太監李浚、成敬、李恩都是軟弱之輩,相比整個大明朝,除了太祖建文之時的宦官不幹政,萬曆朝倒是少有的宦官權力極其沒落的一個階段。
李三才雖然不再擔任公職,常雲升面對他卻仍然不敢怠慢,說道:“李先生有何妙計,灑家洗耳恭聽,只是灑家位卑職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李三才笑道:“常公公雖然只是乾清宮管事。不過皇上久居乾清宮,瑣事都是常公公辦理,倒是比其他成敬李浚之輩更得皇上信任,若是常公公都辦不了的事情,他人就更難辦了。常公公放心,等大事落定,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少不了常公公的!”
常雲升不禁喜笑顏開,萬曆帝時期民間雖常聽稅監礦監爲禍,不過在朝中卻沒有王振、劉瑾那種權傾朝野的大太監,就算是達到隆慶之時孟和、馮保、張鯨那般權勢的人,也未曾有一個,不過太子仁弱,若是能夠在立嗣一事上,立下功勳,自己到時候未必便不能做到這些前輩的程度。
常雲升笑着滿口答應:“太子的事情,陳老在世之時便有吩咐,李大人有何差遣,灑家無有不從!”
李三才附耳說道:“我們如此如此……”
乾清宮的燈火一直燃到深夜。
對萬曆帝說道:“皇上,這件事雖然鬧騰,不過還要注意身體,都快要上朝了,喝杯參茶吧!”
萬曆帝端起參茶一飲而盡,放下瓷碗之後,對常雲升說道:“家醜不可外揚,普通人家況且如此,更何況是天家!現在該怎麼辦?”
常雲升眼珠一轉,卻搖搖頭說道:“此時事關重大,奴婢不敢多言!”
萬曆帝笑道:“你是陳矩的掌家,陳矩這一去已經五年多了,你在我心中,便如那當年的陳矩一般,而且現在又是我的乾清宮總管,在內廷當中除了司禮監幾人,也就是你是我的心腹了,還有何不能說的!”
常雲升連忙說道:“多謝皇上信任,其實這件事情也不是太難辦,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無論是誰做的,都是牽扯到皇上的親人,此事不能給三法司查辦,只能壓下去!”
萬曆帝搖搖頭,嘆息道:“若是能壓下去就好了,刺殺太子,那是多大的罪,那是謀反重罪啊,若是壓下去,一來與大明律法不符,二來卻無法堵上這悠悠衆口啊!”
常雲升說道:“若是太子殿下不追究了呢?只要太子殿下不追究,東林黨那邊自然也會順從太子的意思,自然也不會抓着不放了!”
萬曆帝皺了皺眉頭,說道:“太子受到刺殺,豈會不追究?”
常雲升說道:“太子仁孝,只要貴妃娘娘向太子認個錯,太子自然不再追究!”
“你也認爲這件事情是鄭妃做的嗎?”萬曆帝閉上眼睛,酸澀的感覺讓他不禁分泌出了淚液,看起來就像是在流淚,只是聲音卻聽不出是喜是怒:“這件事其中蹊蹺頗多,若不是鄭妃所做,豈不是冤枉了鄭妃?”
常雲升笑道:“奴婢自然明白,不過這也是個試探,若是真是貴妃娘娘做的,此時羣臣朝議洶涌澎湃,她心中恐怕也是惴惴不安,皇上若是許下承諾,只要貴妃娘娘認錯,便不予追究,我想娘娘她應該會答應的!”
萬曆帝突然睜開眼睛,笑道:“好,擺駕坤寧宮,這件事情也總要有個結束!”
正月京城裡,偶爾還能夠聽到頑童點放煙花鞭炮的聲音,再響亮的鞭炮也無法驅散這漫天的陰霾,自從大年初一,天空就陰的厲害,此時已經飄飄灑灑地落下雪來,宮中的地面上已經看不到石刻地面,只能看到一片如毛如絮的雪毯。
好在乾清宮和坤寧宮都屬後宮,距離倒是不太遠,萬曆帝雖有腿疾,此時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來,急匆匆地來到鄭貴妃這裡,鄭貴妃一看皇帝如此,連忙收拾停當,將小暖爐送到萬曆帝手中,並且給他腿上蓋上了毛氈。
“皇上,此等天氣,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可以緩一緩了!”鄭貴妃嗔怪當中,卻又帶着關心,這讓萬曆帝心中一暖。
原本想要說的話,等到了鄭貴妃面前的時候,萬曆帝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了,鄭貴妃看了看萬曆帝,說道:“皇上與我彼此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爲何吞吞吐吐!”
萬曆帝乾咳一聲,說道:“愛妃,此事,唉!此事朝議洶涌,不若愛妃卻慈慶宮走一趟,一來對外以示我大明後宮母慈子孝,並無紛爭,二來可平息朝中和民間物議,不知愛妃意下如何!”
萬曆帝說話之後,卻有些不敢去看鄭貴妃的面容,卻沒想到鄭貴妃卻沒有大發雷霆,反而恭恭敬敬地行禮說道:“敢問皇上,這可是在對賤妾下聖旨?”
萬曆帝連忙說道:“不,不,這只是一個建議而已,若是愛妃不願意,不去,朕也絕對不會怪罪!”
旁邊的常雲升也連忙插話,說道:“貴妃娘娘,此時朝中物議紛紛,都是指向貴妃娘娘,皇上也是爲了保護娘娘,纔出此下策,娘娘可要體諒皇上的一番苦心啊!”
鄭貴妃冷哼一聲,怒道:“既然不是聖旨,就恕賤妾不能奉旨了!對太子而言,妾乃是庶母,是他長輩,就算是請安,也理應是他前來坤寧宮,賤妾雖然卑微,卻也不能亂了輩分差距,還望皇上恕罪!”
鄭貴妃萬福之後,便要翻身離開,萬曆帝卻一把拉住她,說道:“愛妃,不要生氣,這件事情不過是常雲升的餿主意,朕也是一時糊塗!”
鄭貴妃說道:“皇上一時糊塗,便可以願望賤妾,那麼再一糊塗,是不是就要將賤妾斬首棄市了?”
萬曆帝哄着鄭貴妃說道:“愛妃說哪裡話,這輩子你我二人,生則同衾死則同穴,這是我們發下的誓言,這次是我不對,愛妃不要在意了,這件事情我會給洵兒和你一個交代的!”
鄭貴妃卻也只能表示同意,在皇帝面前,他可以撒嬌,卻不可恃寵而驕,那種慄姬、阿嬌、韋后一般的女人在後宮是沒辦法爭寵的。
不過鄭貴妃也明白,她是被擺了一道,不禁狠狠地瞪了常雲升一眼,這讓常雲升大了一個機靈,打虎不死反受其害,這就是常雲升現在的心境了,在後宮鄭貴妃那是一虎,原本這隻老虎還是隻盤踞後宮,不過隨着福王插手朝政,並且做出了相當的成績,而且還得到了一大部分朝臣,特別是齊楚浙黨的擁戴,鄭貴妃和福藩的勢力已經是相當龐大了,要對付他這個乾清宮管事,那還不容易?
皇帝走後,鄭貴妃餘怒未消,卻也不禁後悔,對朱常洵和朱由崧說道:“洵兒,崧兒,這次我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皇上他好好對我說話,我卻……”
朱常洵點點頭說道:“是有些過分了,不過也難怪,人家主動給我們設圈套,那些人居然欺負到我們天家頭上了,實在是令人無法容忍!”
朱由崧卻笑道:“沒有過分,這樣正好,實際上這次皇爺爺會這樣做,他已經說了,那是常雲升的辦法,這是對皇祖母和我們的一個試探,若是這次的事情的確是我們做的,必然心虛,皇上提出這個條件之後,我們也只能無條件答應,不過這也坐實了我們就是策劃刺殺太子的元兇。”
“不過……”朱由崧說道:“就算不是我們做的,在朝中民間物議之下,也難免跟太子妥協,這一妥協,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幸好皇祖母對皇爺爺發了一頓脾氣,這反倒是讓皇爺爺堅信了我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