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春夏之交,f市本地最引人關注的事件,莫過於沈家將要和辛家聯姻的事。
消息是在報紙上鄭重放出的,言稱沈琰先生不日將要和辛曉媛女士舉行訂婚典禮,這也代表兩家將正式聯姻,進行一系列的商業合作。
傅雪是在辦公室裡看到這則消息的,她沒有急於去找沈琰求證,也沒有其他反應,只是將報紙疊放整齊,放回了辦公桌上。
那時正是上午,從沈氏大廈的頂樓望出去,寬大的落地玻璃窗下就是紛擾喧鬧的商業中心。
每一棟大樓都富麗輝煌,每一個行人都衣着光鮮筆挺。這是繁華的正中心位置,每個人都能看到其中的光芒璀璨,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繁華之下的虛無和彷徨。
傅雪自然也不能,她是沈氏的總裁,處在光環的最中心位置,理應迷失在這樣的紙迷金醉裡,而沒有任何抱怨。
她早已擁有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不能擁有的東西,名利、權勢,甚至左右他人命運的力量,所以無法再去抱怨其他。
這天直到回到了家裡,她才向正在客廳裡的沈琰微笑了笑,說:“琰哥哥,報上說你要和辛曉媛訂婚了。”
沈琰還是一貫溫和地看着她,淺笑了下:“小雪,這個消息我也是剛知道。”
連他都不能確定的事情,辛家卻已經對媒體發佈,這裡面的意思,傅雪不是不懂,她就又接着問:“是原來曾有過計劃嗎?”
沈琰仍舊沒有否認,點頭說:“辛業淵向我說起過,我當時並沒有答應。不過那之後,辛曉媛才逐漸和我接近。”
怪不得辛曉媛信誓旦旦地說她和沈琰有婚約,傅雪本來也就不覺得她是那種輕浮到只圖口舌之快的女人。
她想了下,就又問:“琰哥哥打算髮表聲明否認嗎?”
這次沈琰沒有回答,他僅是看着她,輕勾了脣說:“小雪,天氣還很冷,穿這麼單薄會受涼的,要注意一點。”
早上起牀後看天氣晴好,她只穿了一件襯衣,外面搭配了小西裝,看起來的確是會冷的樣子。
可天氣的寒涼永遠不會讓她覺得太冷,就像那年冬天,她爲了取悅他,只穿了白紗裙站在嚴冬的寒風裡,唯一希望的,不過是他能夠多看自己一眼。
她在他身邊蹲下,擡起頭還是仰望着他的姿勢:“琰哥哥,如果我說不同意,你會取消婚約嗎?”
沈琰還是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他擡起手輕撫她的面頰,聲音裡的溫柔像是這一生都不會對她用盡:“小雪,我所認定的終身伴侶,從來都只有你。”
他會永遠都和她在一起,卻還是會和另一個女人結婚嗎?
傅雪側頭吻了吻他的掌心,轉過臉時,還是對他微笑着:“琰哥哥,我也永遠都不會放棄你。”
這之後第一個打電話來慰問傅雪的,居然是謝蘊華。
傅雪本來以爲他會幸災樂禍居多,沒想到他卻很認真地問:“這樣我們有沒有可能?”
傅雪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太好的地方,或者曾爲他做過什麼,才能讓他在如此折戟沉沙後還念念不忘,只得笑了下說:“我不會離開琰哥哥的。”
謝蘊華在那邊居然嘆息了一聲:“我看來是註定得不到你了。”
他態度真誠,傅雪也就不好太冷漠,這次是真心地勸解他:“謝公子,我對於你來說,也許不過是得到後可以裝點在衣物上的光亮飾品。但琰哥哥對我來說,卻是此生唯一的嚮往,希望你能夠理解。”
謝蘊華倒也沒繼續糾纏,只是頗有些悻悻,說了句:“你又怎麼知道我對你只是求而不得,纔會心念不忘?”
他立刻就掛斷了通話,所以傅雪也就無法再去回答。
她和沈琰還是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她會偶爾在他房間裡住下,他們每隔幾天也都會□。
只是她現在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總覺得這就是訣別的時刻,這樣的溫存眷戀,也只有此刻,以後都永遠不會再有。
在沈琰訂婚的消息發佈一個月後,她提出從沈宅中搬回公寓。
那是他們在家裡共進晚餐的時候,她吃完了東西,就放下手中的木筷,擡起頭對他笑了笑:“琰哥哥,我還是搬回公司那邊住吧,我每天都還會回來看你,但我再住在這裡,有些不好。”
沈琰沒有拒絕或是阻止,僅是溫和地看着她,笑了一笑:“也好。”
傅雪很想繞過餐桌去在他脣邊印下一吻,但她忍住了,也對他笑着:“琰哥哥,要是身體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回來的。”
在別人看來,這可能不過只是一次別離,對她而言,卻比做任何事情都更加艱難。
她還記得她終於能跟隨他回到這座宅子裡時的欣喜,那時她沒想到,短短的兩個月後,她就會主動離開。
這天她離開之前,還是抱住沈琰吻了他,他熟悉的氣息在脣齒間逗留,她甚至希望時光就此停滯。
然而她還是放開了他,擡起頭輕笑着對他說:“琰哥哥,我還是有點捨不得你。”
她這麼說的時候,沈琰微垂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閃了閃,但他最終只輕勾了脣角,用手指撫過她的面頰,微笑着:“小雪,好好照顧自己。”
在傅雪搬出沈宅幾天後,她又接到了謝蘊華的電話,這次他的聲音裡帶着戲謔:“小雪兒,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傅雪如今對他有愧疚,不願再欠他人情,也不喜歡他口氣裡的輕浮,就皺了眉回答:“謝先生,請你不要插手比較好。”
謝蘊華的語氣還是十分輕鬆:“可我已經插手了怎麼辦?”
他說着,竟然又說:“你等下。”他像是把手機遞了出去,傅雪聽到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遠,卻還是能聽得清楚,“沈先生,你來跟小雪兒說幾句吧。”
傅雪只覺得心頭劇跳,謝蘊華到底有多恨沈琰,她不會不知道,而沈琰又不輕易出門見客,更別說還是一個有宿怨的敵手。
他們兩個居然在一起,她幾乎立刻猜測到很多不好的狀況。
那邊也只沉默了片刻,傅雪就聽到了沈琰的聲音,她對他太瞭解,所以他聲音裡那點不易覺察的疲倦她輕易就聽了出來:“小雪?”
傅雪輕吸口氣穩住心神,雙手卻還是有些顫抖:“琰哥哥,謝蘊華怎麼對你了?你怎麼樣?”
沈琰還是沉默着,電話似乎又換了回去,謝蘊華的語調帶着愉悅:“小雪兒,確定是你琰哥哥了吧?我也沒對他做什麼,只不過是請他到我的私家花園裡坐一坐而已。當然我還請了另一個人,你要不要也聽一下他的聲音?”
傅雪下意識想拒絕,但她已經聽到了旁邊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開口說:“謝先生,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那是莫奕林,傅雪聽到謝蘊華打了個響指,然後就有一個陌生又冷硬的男聲在背景中響起:“莫先生,請您坐好,不要亂動。”
傅雪再也不能保持冷靜,衝口而出:“謝蘊華,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不要傷害他們兩個!”
從始至終,謝蘊華的聲音都帶着些戲謔,彷彿輕鬆無比,也正是這種輕鬆,反倒透出異樣的殘忍:“我怎麼捨得讓你做什麼呢,小雪兒?”他像是在進行什麼有趣的遊戲,循循善誘般,“不如這樣,這兩個人,一個是你的琰哥哥,一個是你暗戀的老師……你來選一個吧,你選中的人我就不會傷害,至於剩下的那一個,就隨我的意了,你看怎麼樣?”
傅雪不得不承認,謝蘊華天生有涉足黑道的氣質,他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說出這樣的話,卻沒有絲毫餘地去讓人懷疑他只是玩笑,或者他沒有能力做到。
他說過那次刺傷沈琰的事不是他在背後主使,是因爲他即使做,也只做像那次爆炸一樣明目張膽的囂張舉動。
那麼他這樣的人,會綁架沈琰和莫奕林,並好整以暇地對她提出這種奇怪的要求,就不足爲奇。
傅雪甚至不敢懷疑,她害怕輕微的鬆動就刺激到本就喜怒無常的謝蘊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掌握在他手中,所以她只能低聲祈求:“謝蘊華……我求你……”
在這一瞬間,她都不能肯定,即使她向謝蘊華屈服,都不一定能挽救沈琰和莫奕林中的任何一個。
她只是短暫的停頓了一下,那邊的謝蘊華就更快意地笑了起來:“怎麼?小雪兒,你是怕我不守信用嗎?也是,就算你說了要留其中的一個,也難保我一個不開心,偏偏就折磨那個你的心中最愛……我該怎麼招待他好呢?刑具?斷手腳?還是毒品?”
傅雪希望自己可以暫時失聰,那麼就不用聽到他說出那種殘忍的話,她只要稍微想上一下,就覺得心臟都被緊緊揪住,疼到不能呼吸。
她的聲音顫抖,如同用光了全身的力氣:“謝蘊華,我告訴過你,沈琰是我的一切……我愛他……”
她的話語通過電波傳了過來,在他們面前安靜地迴盪:“我一直都愛着他,卻一直都在傷害他……我會把一切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謝蘊華……求你把他還給我。”
從未用如此軟弱的語氣說過話,她的聲音都變得不再像她的,低哀到絕望:“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笑了一聲,謝蘊華輕鬆地對着開了揚聲器的手機說:“小雪兒,我懂了……幾個小時後你就可以來對你親愛的琰哥哥說再見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切斷了電話,擡起頭對在旁邊坐着的沈琰笑了一笑,長眉輕挑:“真感人啊,沈先生,太感人了。”
沈琰垂着眼睛,輕咳了一聲,沒有擡頭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