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秋,白晝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自從洪獅出現後,常相思每天都會陪在公玉華的身邊,生怕千麟突然易主,擔心他有什麼不測。自從千麟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這也讓她越來越不安。她每天眨巴眨巴地望着他批摺子處理軍事,離他絕不會超過十步遠,就連他熬到深夜,她也會在旁一直陪着,今夜也是如此。
燭火下,蠟點點滴落,公玉華面前的摺子依舊堆積如山,過了半夜也不過才批了一半。常相思支着腦袋在一邊陪着,但隨着夜色越來越深,睡意襲來,她慢慢的就沒了精神。眼皮像是在打架,最後乾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公玉華輕輕爲她披上披風,如今秋季多風,藤蔓也逐漸枯黃,偏偏落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擾人清夢。
他回過身見她依然酣睡,手一揮,便將窗外的片片落葉全都揚出了百米之外。現在即使有風吹來,也不會有落葉走地之聲干擾到她。他輕輕關上窗戶,落座後發現她在睡夢中輕揚着嘴角,心裡寬慰得很,總算不負夜夜護她美夢。
他的影子在地上沉默着,自從千麟不在其中,影子就沒有了那逼人的寒氣。可千麟遲遲未歸,實在讓他的心很是忐忑,雖然他表面不露聲色,可今日他便發現,已經看不見千麟的所看,他和它的聯繫正在逐漸逐漸地減少,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
“嗯……”睡夢中的常相思,忽然嚶嚀了一聲,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好事情,笑得連那皓齒都微微露了出來。他忍不住靠上前去,往那可愛極了的臉,柔柔地吻了一吻。他生怕吵醒她,脣只是碰了碰她溫熱的臉頰,淺嘗輒止。
這張臉,十年後,就再也看不到了,那時,她不過才二十八歲。他的手指撫摸着那頭柔軟青絲,她總說相愛十年已經足夠,可即使有千秋萬世,對他而言也遠遠不夠,他實在太貪心了。
昨日的對話猶然迴響在耳邊,她沾沾自喜地打着小算盤道:“我死後,也可如你一樣,用內力凝神,用百花塑身,那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不行。”
“爲何?”
“該去不去者,最痛苦。”他只是淡淡一句,她便紅了眼眶。
“你可以留,爲何我不可以?”
“我留是因你,你留若是爲我,便不可。這輩子,只許我爲你,方可補償你。”
“霸道……”她那時緊緊地抱着他,溼了眼眶。現在他摸摸胸膛,那時候她留下的體溫,似乎還縈繞在胸口,溫暖至極。燭火之下,公玉華靜然地看着她,一笑如往昔。只是,萬一有一天,她發現……
“唰!”忽然一陣風吹過,外面的落葉聲又大了起來。他走到門外,黑夜中,那金黃璀璨的枯葉,正如疾風細雨一樣地落下。秋天到了,葉子黃了,又是殺人的時候了。他的眸裡閃過一絲冷霜,如若可以護她安好,血染青絲又何須畏懼。他的辛勞沒有白費,都鳩國如今正被一步步收入囊中……
他迎風而立思量着時事,全然不知,夢魘正不斷地侵擾着常相思。黑暗之中,她坐在一個電影院中,面前正上演着她的電影,一部關於她在二十一世紀的電影。她初中時參加跳舞比賽
的畫面,她在高中面對老師的提問侃侃而談的畫面,她大學和舍友出去遊園的畫面,這一幕幕真實地掠過她的面前,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最後鏡頭一個切換,忽然轉到她出事的那一天。那一天,她和舍友逃課,在校園奔跑着。
“範熙!哈哈,別跑那麼快!”
“要不被發現了,快!”
“範熙,看前面!”
“啊!”只聽到舍友一聲尖叫,常相思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這情景她夢見了無數次,可這一次在最後,熒幕中突然閃過一個男生俊朗的面孔,他似乎是想衝過來救她。她站了起來,這個男生,怎麼如此眼熟?可熒幕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着急了起來,那個男生到底是誰?爲何出車禍之時,他會在她身邊?爲什麼之前她一直都沒有夢見他?
“相思,相思。”
一聲輕輕的呼喚,滿頭大汗的常相思猛地睜開了眼睛。當她一眼就看到他那關切的臉時,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夢裡見到的人是否就是他?隨即她連連搖頭,真是睡懵了,公玉華是公玉華,怎麼可能是其他人。
公玉華拿出手帕替她擦汗,柔聲道:“睡個覺還大呼小叫的,做噩夢了?”她愣愣地看着他,他的一舉一動她忽然覺得陌生,可是卻也那麼熟悉。
她立刻一把抱住他,道:“我好想你。”
“傻,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他一愣,手頓在了半空。是的,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我還是想你。”她緊緊地抱着他。就在剛纔,她無來由地想他,沒來由地想抱他。她咬着脣,這連日來的擔憂在噩夢後,顯得更甚。公玉賦意在拆散她和公玉華,她口裡雖然不曾說過畏懼,可面臨着這麼一個高深莫測的人,她對公玉賦層出不窮的招數深感無力。所幸有他,一切都有他。
“好了,喝口茶,繼續睡,要不然明天可就變成熊貓眼了。”公玉華爲她輕輕地擦了擦臉,她就差腦門上沒寫上“憂鬱”這兩個字了。他將她抱回牀上,也順勢躺了下來,見他睡在身邊,她那緊緊拽着他衣袖的手,才稍稍鬆開了一些。
“乖,睡吧。”他將她整個人攬在懷中,讓她聽着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像是在撫慰她入睡。
“不要離開我。”她害怕千麟帶走他。
“永遠不會。”他一笑。
“吼!”都鳩國上空,傳來一聲聲怒吼。千麟盤旋在烏雲之上,久久不願意離去。而地面上早已經空無一人,只有洪獅被困在一個特製的籠子之中。千麟守了幾日,卻始終都沒有下去和洪獅重逢。而洪獅那雙眼,始終和它保持着對望,沉默着不發一聲。千麟的吼叫聲讓王宮不得安寧,但又無可奈何。
公玉琅奉王兄之命在不遠處守着,每日喝茶吹笛子,過得好不悠閒。他相信千麟總會按捺不住下來見洪獅的,所以他一直不急不躁,雖然每日都被千麟的吼聲震得沒了一點兒興致,可這一點兒也不妨礙他的淡定。而一個極速移動的影子,正不斷地靠近他所住之地,他的雙耳支了起來,細細聽了聽,便道:“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坐坐吧,小師妹。”
策眉推門而進,看來這所
謂的大師兄,內力還是不錯的。她落落大方的坐在他的對面,拿起一杯茶就一飲而盡。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常相思的人,個個都這麼膽大,也不怕我下毒?”
“即使你下了毒,我也能在毒發身亡前殺了你。”十三歲的策眉,冷着一張小臉,頗有常相思的風範。公玉琅連聲讚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個小師妹將來必成大器。
“這是都鳩國最好的茶,又名女兒茶。是初春之時,由冰清玉潔的十歲幼女所採摘,香氣清新之極,芬芳濃郁,如同少女之體香,淡而有味,回味無窮。所以,命名爲女兒茶。不知小師妹是否喜歡,若是喜歡,我給你捎些帶回去。”公玉琅淡淡一笑,全然不顧策眉的怒眼,有一茬沒一茬地拉起家常來。
“我來這裡,不是聽你說茶的。你幫助公玉賦破壞哥哥姐姐的感情,你怎麼就這麼壞。別人恩愛,你還受不得是不是?你乾脆娶個媳婦好了,幹嘛要破壞別人?”策眉又將一杯茶一飲而盡,今日她不把這個理講明白,她的心裡可憋屈得很。
“我?呵,小師妹,那可是你搞錯了。不是我受不得,是我那大王受不得。王兄的要求,我即爲弟弟又爲臣的,自然是要替他排憂解難了。”公玉琅摸了摸雲玉笛,言之鑿鑿地道。
“放屁!公玉華哥哥也是你哥哥,你擺明就是貪慕權利,所以討好你那當大王的王兄!真是虧師父帶你遊歷了那麼久,白費心血了!”策眉將手裡的茶杯一摔,氣呼呼地道。現在的人,破壞別人的感情,還這麼有道理了,真是不知好歹!
“小師妹好大的脾氣。沒辦法,大王供我錦衣玉食,而五哥心裡只有一個常相思,容不下其他人。聰明的,都知道該跟誰。我斷然不會爲了一個眼裡只有女人的哥哥,而放棄我這十八王爺的位置!”公玉琅一拂袖,好不瀟灑。策眉聽了連連點頭,看來勸說是不成了。
“既然如此,你別讓我找到琅琴!”策眉站起身,淡淡的道。一陣黑煙起,她便消失在他的面前!
“你想幹什麼?你竟敢威脅我!”公玉琅對着空氣怒喊一聲,現在的晚輩真是太不懂得尊重人了,對他大呼小叫也就算了,還敢口出狂言!
“來人!”
“在!十八王爺有何吩咐!”公玉琅的親信速速進來道。
“你前去密室,守好琅琴,任何人去都殺無赦!”
“是!”
公玉琅的拳頭,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茶杯裡面的水一下子躍起,濺溼了桌面。他怒目盯着外面的洪獅,現在若不是被千麟拖着,他立刻就將那丫頭拽回來。可惜現在洪獅和千麟還沒有動靜,他唯有等,等到千麟按捺不住爲止!
深秋來臨,那原本爬滿大陸土地上的藤蔓,逐漸開始枯黃。常相思花費大量時間製造出來的綠意,還是在時間的推移下落敗了。自從常相思佔領了第四國聯盟的領地,再也沒有任何大的動靜。都鳩國的大臣們和第四國聯盟的首領們,都紛紛地鬆了一口氣。
大禍臨頭的火,正悄然無聲地燒了起來。一場巨大的覆滅之戰,在常相思的掌心裡蠢蠢欲動。
秋天到了,又到殺人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