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家臨湖別墅裡。
沈素芬今日的心情頗爲沉重,原本該在公司上班的兒子,沒到中午就回了家。
她喚他,他不應,她跟他說話,他就當沒有聽見。
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天,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可她失魂落魄的兒子,仍然一個人癡癡地坐在花園裡,望着遠處碧藍的湖水發呆。
從小到大,沈素芬都很爲這個兒子感到驕傲,兒子長得俊俏,一看就是聰明機靈的模樣,人見人愛;他還能說會道,再難相處的人,都經不起他這張小嘴的甜言蜜語。
沈素芬自己則是個傳統的家庭婦女,生了孩子之後,便不再出去工作,安心地待在家裡經營着自己的小家庭,兒子和丈夫,一個是天,一個是心坎上的寶貝,亦是她生活的全部內容。
在過去20餘年無波無瀾的歲月裡,她從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變作如今心無旁騖的中年婦女,生活過得平淡,卻很滿足,她從來不會怨天尤人,凡事但憑心安,絕不強求。
可是自從去年年底,兒子出了洛家小姐那樁事情之後,她發現,原本平靜安逸的家竟然在一夕之間徹底地變了。
她的兒子,她心坎上的寶,不再一回來就將她擁在懷裡,左一聲媽媽,又一聲媽媽地哄她開心,逗她玩樂……他變得不再愛笑,也不愛說話,成天裡不是悶在房裡睡覺,就是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發呆,就像現在這樣……
而她此生最堅實的倚靠,她的丈夫,如今洛氏集團位高權重的董事總經理,對於家中的變化竟全然置之不理,他變得更加地忙碌,幾乎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忙得不可開交,便是徹夜不歸。
他與她相識在豆蔻年華,那時候還是舊時代,幾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人才見了幾面就訂下婚約。沈素芬是個含蓄拘謹的女人,兩人婚後的日子雖稱不上琴瑟相和,至少也是淡然寧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善表達,但一直以來,都把自己放在極其重要的位置,相安無事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就算他突然對自己冷淡下來,她卻也沒有說什麼怨言。
只是,她心疼兒子,她不忍心再看着他這樣消瘦下去。於是,端了一碗煮好的瘦肉粥,靜悄悄走過去,將碗輕輕放在他身側的圓石桌子上,彎下腰來附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兒子,肚子餓不餓,媽媽給你煮了粥,稍微吃一點吧。”
宇呆滯的身影突然動了動,沈素芬心裡一喜,正想把碗端至他眼前,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沉沉的開門聲。
隨着鐵門大開,平日裡幾乎忙得不見蹤影的丈夫青宴,竟然大步走了進來,他面上帶着一股寒意,冷冷瞪了湖邊一坐一立的母子一眼,那凌厲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威嚴的氣勢,沈素芬心中一驚,待低頭望向兒子時,發現他早已立起,一陣風似地朝着室內走去。
父子倆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地走進了書房,只“嘭”地一聲,便將遲一步趕到的沈素芬關在門外。
書房裡,還未等青宴坐下,緊跟在其後面的宇便不緊不慢地問了一聲:“爸,你最近每天早出晚歸的,都在忙些什麼?”
青宴聞言一愣,皺了皺眉,搭在衣架上的手緩緩收了回來,轉身在書桌前的皮椅中坐下,冷着臉反問:“我在忙些什麼,你平日裡難道沒有看在眼裡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跟鄭叔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別以爲瞞得過一時,就瞞得過一世。”
宇慢悠悠地帶着嘲諷的口氣,頓時讓青宴怒火中燒,他一把抓起書桌上的琉璃色菸灰缸,狠狠地在地板上砸了個粉粹,氣勢洶洶地喝道:“臭小子,你這是在跟誰說話,我們青家怎麼出了你這樣不成器的……”
“逆子”兩字忍住沒有說出口,全然是因爲青宴內心的一抹忌憚,他的確有些害怕,兒子難道真的已經知道了內情?
果然,宇對他的怒吼完全無動於衷,只巨石一般矗立在他眼前,繼續壓着嗓子問道:“洛氏集團幾千萬的流動資金,都被你和鄭叔兩人聯合侵吞了,這件事情,是真還是假?”
青宴面上依然保持着鎮定,但一顆忐忑的心早已狠狠揪了起來,他開始默默地思量,心想洛天齊還在醫院昏迷不醒,董事會內其他成員都在自己掌控之中,那麼還有誰,竟然會輕而易舉地得知了他的秘密?
青宴腦中神思一動,突然間就有了答案,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洛涵風,看來集團內部有他的眼線!
洛涵風跟兒子一向感情極好,他不忍心向兒子隱瞞事實,於是說出了真相,也是合情合理。
這麼說,洛涵風已經回到雲城了!
青宴的脣角不禁彎起一抹詭異的笑,他在商場縱橫幾十年,早已習慣了各種明爭暗鬥、你死我活,今天即便是面對自己親生兒子的質問,他也要拿出一個老江湖該有的風度和氣場。
於是,冷冷一笑,平靜地說:“你應該知道,在商場打拼,有一個黃金準則,那就是,不是你輸就是我贏。我這次只不過是順應這個準則,去拿回屬於我們青家的利益而已。”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聲嘶力竭、驚天駭地的一聲吼叫,整個書房都因之一震,彷彿隨時都會崩塌。
宇臉色晦暗,一雙通紅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惡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父親。
被那聲吼叫震得失神的青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突然發出一聲自嘲般的狂笑,“好啊,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好兒子!”
他的拳頭突然狠狠地砸在眼前的書桌上,原本完好無損的紅木平面,頓時凹了進去,現出一片猙獰扭曲的裂縫。
他回瞪着兒子,額頭青筋直跳,兩眼直冒火光:“你只看到這幾年來他洛家對我們青家的照拂。可你難道忘了,你爺爺是怎麼死的嗎?
我告訴過你,他是病死的,他就是被洛家的人給氣得一病不起,才鬱鬱而終的。
你爺爺在洛家當了大半輩子的管家,像條忠誠的哈巴狗一樣,爲洛晟宏鞍前馬後,東奔西走,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可是洛晟宏呢,當年他暗地裡轉移了萬貫家財,突然決定舉家遷至美國,臨走時只隨便扔給你爺爺幾塊金子,就算養了條狗,相處了那麼多年,也該有了感情吧,可是他洛晟宏,卻這樣輕輕鬆鬆地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
青宴的面色凌厲,眼中突然露出陰鷙,惡狠狠說道:“我們青家的子孫,難道就這麼犯賤,難道我們,就註定了要世世代代當他們洛氏的管家?
難道你,還想要繼續這樣窩囊地過下去,不知道某一天,又等着他們來收回我們辛辛苦苦耕耘所得的一切?”
宇無言以對,突地仰頭一笑,眼神中露出深深地無奈,原來自己的父親中毒已經如此之深,看來,再多的規勸都已於事無補。
於是,後退兩步,苦笑一聲,像是想起了遙遠的往事,平靜地說:“我記得,你從小就教導我,做事要光明正大,屬於自己的東西應該勇敢地去爭取,不屬於我的東西,就不要強求。
我一直對你的理論很不屑,無形中卻遵從了你的教條……呵呵,可你現在竟然把自己的貪心,歸結爲是家族的使命!
作爲你的兒子,作爲洛家的子孫,我想要告訴你的是,我爲有你這樣的爸爸感到可恥!你的事蹟已經敗露了,不想被警察抓走的話,就趕緊離開。”宇一鼓作氣說完了這段話,不再看他一眼,黯然離開了書房。
青宴沉默地立在原地,竟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門外,沈素芬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上,面容煞白、全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