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坐在妝臺前,任由翠袖站在她身後,將她一頭青絲打散,再用梳子一點一點慢慢地梳理。
“小姐的頭髮真美!”翠袖一邊感嘆着,一邊靈巧地在她頭上擺弄着,先是將她鬢旁的發挽起隴向頭頂堆起雲髻,又理出兩束結成辮子環做雙鬟,其餘如瀑披散在腦後。而後她從妝匣裡取出一枚白玉釵插在髮髻上,復叉挑出幾縷垂落在胸前。
多少年了,她學男人的話氣說話,學男人的姿勢走路,學男人的祥子朗笑……扮得久了,甚至連她自己幾科要忘記,她,其實是一個女子。自然就更記不得自己穿上羅裳襦裙時,是什麼模樣。
而此時,花著雨望着銅鏡中的人,就連自己都有些怔愣。翠袖的手很巧,她梳的髮髻,比之上次她出宮去看病,自己倉促下梳的髮髻要精緻多了,如隨雲捲動,看上去生動靈巧,又筒潔清麗。
在戰場上因風吹日曬變黑的肌膚已回覆到白如凝指,再沒有了扮男子留下的一點痕跡,還是那副容貌,多了女子特有的幾許婉約,幾許靈秀,幾許嬌媚……
翠袖拿出一件素白色長裙抖開在花著雨面前,花著雨緩緩張開雙臂,任由曳地長裙一層層穿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她從妝臺上婀娜站起,整個人就如同一朵優曇花,在暗夜裡一點一點怒放,展露不爲人知的嬌美。
翠袖驚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只見她整個人沉靜如一副水墨暈染的畫,美到了極致。雕花琉璃罩裡的一縷燈光,透過罩上的鏤空,千迴百折照了過來,愈是襯得她整個人如冰雕玉琢,清冷絕豔。只是,她奔不敢出聲讚美,只因眼前的人神色清冷,令她覺得說什麼話都是僭越。
花著雨着好衣衫,便漫步從屋內走了出去。
“小姐,天已晚,您……要去哪兒?” 翠袖見狀,慌忙追了上去。
“哦?”花著雨挑眉,“我不知,在聶府,小姐還需要向婢女回報行蹤?”她知悉偷着潛出去有些困難,索性便大大方方出去,看看他們倒是攔不攔她。
翠袖怔了一下,慌忙道:“小姐若要出去,請稍等,奴婢差人去稟告老爺,也好爲小姐備車馬!”
花著雨脣角綻開一抹清冷的笑意,只見翠袖快步走到長廊前,差了一個侍衛過去傳話。她掃了一眼,出閣樓,穿回廊,過影壁,不一會兒便出了後花園的月亮門前。
月亮門外果然有重兵在把守,遙見花著雨和翠袖逶迤而來,忙阻住了他們的去路。便在此時,過去傳話的侍衛已經迴轉,他躬身施禮道:“請小姐隨屬下來,車馬已經備好!”
花著雨頗有些驚異,其實她今夜也不過是試探一番,未曾想到聶遠橋這麼容易便答應了。遂和翠袖一起向門外而去,身後,立刻有四個衣着不起眼的侍衛尾隨而來。
已是夜幕初臨,門外華燈初上。
花著雨和翠袖從大門一側的角門轉了出去,硃紅油壁香車已經停在門前,翠袖攙扶着花著雨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前行,四名侍衛在後面騎馬隨行。
馬車伕左祀著雨授意下,一路向朱雀大街而去。夜市上擺了許多攤位,馬車夾雜在人流中,走得極慢。花著雨吩咐停車,和翠袖一起在街上漫步而行。
這夜市上極是熱鬧,賣的除了什物還有各色吃食,諸如蒲盒、筆墨、弓箭、時果、蜜餞等等,這什物當中,又以女子的飾物爲最多,譬如繡品、絹花、珠釵頭面等等。
花著雨在每一個攤位上都看看、拿起東西瞧一瞧,似乎極感興趣的祥子。
那些攤主們也都不惱,花著雨在下馬車前,已經在臉上罩了一層面紗,人們看不到她的真面目,但卻能看到她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美目,卻是含着瀲灩的、興味盎然的笑意,令人見之心悅。縱然是祀著雨什麼也不買,那些攤主們也都是笑嘻嘻地任她擺弄着他們的各色什物。
就這羣在朱雀大街上流連許久,來到了自己曾經診脈過的醫館外,她吩咐侍衛們在門口守候,和翠袖一起緩步進了醫館。醫館內光線昏暗,花著雨一眼便看到了僞裝成醫者正在搗藥的泰。
花著雨進來之前,還在擔憂他是否來得及趕到,方纔她在攤位上,纔將事先寫好的信箋傳了出去,約了泰到此醫館。夜市上,有兩處攤位是他們爲防不測,傳遞消息的聯絡點。
“請問姑娘,可是哪裡不舒服?”泰放下手中搗藥杵慢悠悠地走到椅子前, 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卻帶着不可忽略的顫意,可見心中並不平靜。
今日元寶被斬首的消息,恐怕是將泰他們都嚇得不輕,不過,相信他們,也看出了那個並非真的自己。
“什麼姑娘,我可是聶相府的千金。本小姐最近有些心悸煩亂,夜不能寐,煩請郎中診脈!”範著雨清聲說道,告知了泰自己眼下的身份。
從聶府一醒來,她的心就一直懸在半空裡,極其擔憂腹中孩兒.不知孩子是否安好。
泰手指搭到花著雨腕上片刻,長眉驟然緊緊擰了起來,微不可察地暗暗抽了一口氣。花著雨瞧着泰微微變色的臉,靜靜問道:“怎麼樣?”
“不打緊,小姐是最近憂思過重,煎服幾味藥便可。本醫這就爲小姐開幾味藥!稍等!” 泰輕聲說道,提筆爲花著雨寫了一個藥方,遞了過來。
花著雨手指顫抖着接過藥方,眸光從幾味藥上掃過,及至看到後面龍飛鳳舞的一行小字,她感覺到心中,像是被誰用刀挖出一個血淋淋的洞,空蕩蕩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