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鳳君華忽然一把打翻空空的藥碗,神情十分兇狠。
“女人,你在這裡藏有女人。”
不等雲墨反應,她立即推開他,掀開被子就跳下了牀。回頭對要追上來的雲墨大喊,“站住,不許碰我。”
她臉上滿是被欺騙後的憤怒,胸口因爲怒氣而上下起伏。
“你這個騙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她忽然身體一軟,倒在不知何時已經夠悄然靠近的雲墨懷裡。雲墨低頭看着被他點了睡穴昏過去的她,彎腰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到牀上去,細心的給她蓋好被子。
“還有精力在這裡大喊大叫,看來你是不想要殘存的魂魄了。”
洛水兮在痛苦的掙扎,九轉書和九曲卷再加上縛魂繩,便縱然她魂靈再強大再不受拘束,也難免被消磨寸寸血粒。若非有明月清這副肉身在,她靈魂早就沒了居宿地而四處飄散。屆時就會被那些金黃色的字符穿透,靈魂不全。雖然不會死,但會生不如死。
這具身體,似乎比她從前的肉身更加適合她的靈魂。
呵呵…
原本就是一個人,自然合適。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控制了朱雀的?”知道他疑心病嚴重,知道一旦他發現她對他懷着兩世的仇恨定然會首先調查朱雀。所以那年玉佛山上,她不惜讓朱雀助他顛覆顏家也要取信於他。龍城淪陷的消息傳來以後,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有這麼一個臥底在,在加上明月殤時時給他下絆子,她就不信他還能統一天下。
雲墨依舊看着沉睡的鳳君華,淡漠道:“你能不惜用一個玉佛山在我身邊安插反臥底,我爲何不能以一城相博而將計就計?”
通過縛魂繩,他能看見她的表情。
冰冷,憤怒,扭曲而仇恨,眼角深處還有微微不可察覺的悲涼複雜。
“呵呵…”她輕笑,“早該知道的…果然虧是雲墨,我還是小看了你。”
只是…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畢竟朱雀在玉晶宮呆的時間不長,而且當時的我,並不一定能發現她是你的探子。”
這是她一直疑惑的地方,在此之前,雲墨壓根就不認識她,更遑論瞭解她了。而她卻有上輩子十多年的記憶,對他的瞭解可謂深入骨髓。她知他多疑且自負,那麼早就設下的暗線,而且爲了確保無人察覺,朱雀在玉晶宮呆了不過短短三年就離開。那個時候她忙着應付玉無垠,雲墨應該知道,如何會懷疑她操控了朱雀?
她想不通。
雲墨依舊沒看她,忽然道:“你怎麼不想想,玉晶宮早就傾覆,我爲何會知道你還活着?”
洛水兮一驚,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懷疑過。但前世所經歷的那些事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潛意識裡認爲,這世上但凡是雲墨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他幾乎不所不能,無所不知。所以這個問題並沒有十分困擾她。畢竟,他們都沒有見到她的屍體,玉晶宮又那般神秘,有什麼靈魂附身的事兒也不奇怪。
如今聽他說起來,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朱雀。
朱雀那時候年幼,早就被她所控制。玉晶宮傾覆之前,她便通知了朱雀,讓她不要妄動。雲墨心思縝密,稍微有一點異動都會被他發現。在世人眼裡她已經死了,所以朱雀不能知曉她還活着,自然也不能爲了取信雲墨告訴他這件事。所以不可能是朱雀。 щщщ¤тт kдn¤¢O
玉晶宮傾覆那一日,她借用衡嫵的肉身逃離,
等等…
她突然睜大眼睛。眼前劃過衡嫵臨死之時嘴角那個詭異的笑容…
衡嫵,衡嫵…
她驀然眼眶充血,咬牙切齒道:“衡嫵,朱雀不過是你投石問路的棋子,衡嫵纔是你真正安插在我身邊的臥底。”
她又驚又怒又駭又怕,突然發現她從來都沒了解過這個男人,他遠比她想象的更爲深沉更爲可怕。
雲墨終於擡頭看向她,神情無波,依舊是那等縱然天崩地裂也毫無動容的淡然之色。
“你總算真正聰明瞭一次,雖然有點晚。”他微笑,“不過好在沒有把疑問帶到閻王殿,也不辜負你死了這麼多次還沒死絕了。”
他又開始發揮他毒舌的本性,氣死人不償命。
洛水兮深吸一口氣,“衡嫵是我的貼身侍女,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同浴神石之下,她不可能是你提前就安插在我身邊的人。你是怎麼操控她的?”
她想不明白,玉晶宮的人個個靈元護體,無人假扮。便是要控靈,也得玉晶宮宮主長老以及她這個聖女纔有這個本事。
雲墨一個凡人,如何有這等能耐?
雲墨不回答她的話,話音又是一轉。
“你怎麼不想想,我爲何會隱身術?”
“玉自衡…不,不對,不是玉自衡,是…是鳳君華…”
雲墨不說話,只是靜默的看着她越發扭曲的臉,神情無波。
許是掙扎得累了,洛水兮漸漸安靜了下來,怔怔道:“是衡嫵,是衡嫵對不對?”
上輩子,他可不會隱身術。這輩子他身邊有鳳君華,沒什麼不可能的。所以,這些細節,理所當然的被她忽略。
然而她忘記了,許多人之所以功業未成,便是敗在細枝末節之上。
前世她在他身邊呆了那麼多年,竟然還是沒學到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她好恨。
雲墨這時候終於開口了,“你能千里控魂,我爲何不能千里鎖魂?”
洛水兮渾身一震,目光悠然睜大。
“你…”
“玉晶宮聖女的貼身婢女也是有神石選定,且每隔五年都要沐浴神石,那時候是她最爲脆弱的時候。十八年前,朱雀入玉晶宮之時剛好是五年之期。”
洛水兮開始顫抖。
“顏家有血咒有巫蠱,玉晶宮有控魂,有無數秘術。我爲何不能有鎖魂之術?自古壓勝之術在皇宮中並不少見,再加上腐屍魂靈,要研究出千里鎖魂,並不困難。”雲墨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你說得對,朱雀只是投石問路的一顆棋子而已。但雖然是棋子,但也得是有價值的棋子才行。不捨四靈衛其一,怎能取信於你讓你放下心防從而未曾懷疑衡嫵?還是你當真以爲,區區一個顏如玉,值得我用精心訓練的靈衛?呵…真是幼稚。”
洛水兮只覺得兜頭一盆冷水潑來,她渾身從頭冷到腳,心中的恐懼無限蔓延,將她的每寸血脈都凍結成冰塊。
“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是魔鬼…”
她自以爲在背後操控棋子的那個人是她,卻沒想到早就入了人家的圈套。她步步爲營精心算計,卻不知道,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挖了陷阱。等她喜滋滋的以爲收穫成功,卻已經跳入他的陷阱之中,摔得骨肉分離,痛不欲生。
雲墨還在慢悠悠的說着,“我明知你大婚搗亂爲一石二鳥之計,爲何還要容許雲依逃走?你想過嗎?”
她想過,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問題,可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答案。如今,她總算明白了。
“你早就知道。”
雲墨輕柔的將鳳君華臉上的髮絲拂到耳根,淡淡道:“雲依從小未曾有武功基礎,更別說要練你玉晶宮的禁術。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將自身靈元渡給她助她修煉。既可助她早日神功大成,也可控制她。你想利用她來挑撥離間,我爲何不能利用她逼你現身?她傷一分,你靈元便退化一分,何樂而不爲?”
洛水兮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落入這般境地,到頭來發現從頭到尾敗得那麼慘,那麼慘。
呵呵…
她癱軟的坐在冰冷結界上,似又想起了什麼,笑得十分詭異。
“你別高興得太早,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麼給她解的夢相思。但冤有頭債有主,因果循環,前世今生,你欠我的,終歸是要還的。你應該已經想起來一些事了吧?可是還不全面,對吧?你之所以到現在還不殺我,就是想從我口中得知你忘卻的那些事,對嗎?哈哈…”她忽然目光森然冷酷,似摻了冰雪的刀子,一寸寸將人血骨割裂。
“你就慢慢猜吧,任你千般手段我也不會告訴你。你最好祈禱她一輩子瘋瘋癲癲,否則等她想起了一切,我倒是想看看,她還會不會留在你身邊。”
雲墨面無表情。
洛水兮還在笑,笑出了眼淚。
“三世姻緣,哈哈,這是最後一世,最後一世。如果這一世你們不能白頭到老,生生世世你們都別想在一起。”她咯咯的笑個不停,他可以不愛她,憑什麼那麼折磨她?她已經決定斷情棄愛安然度過凡塵兩世,從此歷劫歸去,不再有他想,可他偏偏逼得她走投無路。
好,既然要痛,那就大家一起痛。
“是,我是輸給了你,可那又如何?如今你看着她瘋癲成魔,你心裡是什麼滋味?呵呵…你解得了她的夢相思,解不了她的心結。一旦她恢復正常,她還是會尋死。她死,你也死。我等着,等着那一天的到來。哈哈哈…”
雲墨冷眼看着她,眼神森然似摻了冰雪。
洛水兮趴坐着,大仇得報,她卻只覺得心底哀涼疼痛。
這世上最傷人莫過情愛二字,她那一世不就如此麼?原本以爲報了仇她便可無牽無掛的消失在這世間,可老天爺不放過她,偏偏讓她想起一切。愛和恨在血液裡交織成淚花,一滴滴墜落。
她已經不知道那到底是因爲前世之痛,還是三世愛而不得的嫉妒不甘。
嫉妒?
那已經是上上輩子的事了,不是嗎?
曾經她想方設法要得到他的關注,他卻連看她一眼都不願。
愛得累了,也就不想再愛了。
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他終究是不會放過她的。
“你們不會幸福的,不會,永遠不會…”
雲墨已經不想再聽她的瘋言瘋語,一揮手,她啊的一聲,隨着金光消沒無蹤。察覺身旁有異動,他回頭,鳳君華眼睫微顫,慢悠悠的醒了過來。她雖然神志不清,但武功還在。體內真氣自行運轉,自然解開了穴道。
“醒了?怎麼不多睡會?”
她眼神空茫的看着他,而後又露出一臉驚怕,猛然坐起來,身體蜷縮着靠在牀最裡側。
“走開,別碰我,走開,別碰我…”
她又發病了。
雲墨蹙眉,想要再次點她穴道,她卻突然捂着耳朵失聲驚叫,渾身顫抖得厲害。
“血…不要,走開,走開,不要靠近我,不要…”她雙腳並用,不停的踢着被子,好似上面有什麼髒東西一樣。
雲墨知道,她又想起剛出生之時那個死在玉無垠手上的產婆以及普濟寺那三百多條人命。
那些事情雖然早已過去,但一直是她心頭的傷。如今她因弒母冤殺玉無垠而瘋狂,最受不得的刺激便是血腥和人命,否者就會崩潰成狂。
“青鸞,沒有血,那是幻覺。”他雙手按住她的肩,輕聲道:“那是假的,別自己嚇自己…”
她卻捂着耳朵根本不聽他的話,甚至對於他的觸碰很是害怕,叫得更大聲。用力去推他,推不開就直接抓着他的手臂,一口就咬了下去。
他攬着她的身體不動,任由他又抓又咬。她每當瘋癲癡狂的時候就會如此,好似心裡積壓了太多東西需要發泄。有時候打破了碗直接抓起碎片就朝他割,或者乾脆用尖銳的指甲在他身上亂抓。她不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絕世武功,但偶爾怒火上涌,真氣爆發,她會突然了悟,一揮手就毫不客氣的用業火燒他…
這些自然是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否則便是雲皇,大抵也會有意見了。
鳳含鶯後面又來過兩次,她起先呆呆的坐着,手裡有時候拿着什麼東西發呆。有人靠近,她立即就發狂發癲,逮誰咬誰。
雲墨沒辦法,又不忍傷她,只能點她穴道讓她安靜下來。
後來,他便不讓鳳含鶯來看她了。
鳳含鶯每次走的時候都失魂落魄,回去後老順親王問她,她也什麼話都不說,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痛痛快快的哭泣。
……
血腥味在脣齒間蔓延,她陡然睜大眼睛,眼前忽然劃過一個畫面。
“還給你。”
“我不想欠任何人,尤其是你們姓明的。”她仰着頭,滿臉倔強。“你不用擔心我賴賬,你放心,欠你的恩情,我會還。”
“送出去的東西,豈能再收回?你當天下所有人都與你這般小氣不成?”
他的毒舌和諷刺換來她的瞪眼,她捏着玉佩,卻沒有惱怒,而是耐着性子道:“那天我昏迷了,也沒見到你長什麼樣子,只有拿了你的玉佩以便日後確認。”頓了頓,她又繼續道:“現在我已經確定那天幫我的是你,這玉佩也該物歸原主了。”
她鄭重的看着他,“放心,我是不喜歡你們皇室中人。但你對我有恩,我不會遷怒於你的。”末了她又十分驕傲的仰頭,道:“我娘說過,不可以不分青紅皁白冤枉好人。你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對我伸出援手,所以你是好人,就憑這一點,我不會將你和明家其他人相提並論混爲一談的。”
“小丫頭。”他忍不住道:“一個人是好是壞,可不是用眼睛看的。”
她沉默,似乎被那句話觸動,面色黯然而蒼白。卻不願讓他看見她心中所想,所以她立即轉身,將那玉佩重新遞還給他。
“總之,我會報答你的,這玉佩還給你。”
她自以爲隱藏得很好,卻不知,他早已看見她眼底深沉的痛和悔悟。他笑笑,這小女孩兒身上有不同尋常的故事。
“收着吧,或許它以後會救你一命。”
“我的命何須你明家的東西來救?”她神情冷漠,轉身就拉過他的手,將玉佩重新塞回他掌心。
“丫頭…”
她忽然低頭,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間,將遙遠的記憶從十六年前拉回來,再與眼前情景重合。
她呆住了,腦海裡忽然就涌現一個人的名字。
明月軒!
明月軒是誰?
隨着這三個字出現,腦海裡又浮現那個炎炎夏日,她趴在地上努力向前爬,他出現在她面前。如此飄逸如此美好,而她卻如此狼狽如此醜陋。
下一刻,另一個畫面隨之跳躍腦海。
紛揚的大雪,漆黑的夜晚。
她站在他面前,他半撐着身體,擡頭看着她。滿頭黑白髮絲交錯,眼角細細皺紋清晰而刻骨。
……
她半張着嘴,眼神無光的看着某個方向。
雲墨驚訝於她突然的安靜,低頭見她神色呆滯卻隱含深刻的痛。那種痛,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爲什麼,卻那般清晰的出現在她眼中。
一個神智失常的人,往往會露出心底最深處的脆弱和痛苦來。
“青鸞?”
她鬆開了他,雙手環着屈起的雙腳,下巴擱在並列的膝蓋上,怔怔的喃喃自語。
“他老了呢。爹說,他爲了救我,以壽命爲代價。所以,他老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的頭髮,一邊白,一邊黑?爲什麼…”
“青鸞…”
她發瘋那一晚,看到了明月軒的真面目,沒想到由此在心裡留下了陰影。
鳳君華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繞着自己的頭髮,茫然而空洞的說着:“我也白髮過,情劫…情劫!”她猝然瞪大眼睛,親自給玉無垠奉上毒酒那一幕又在腦海裡重現。
“師兄…夢相思,我給師兄喝了夢相思,我殺了師兄…我殺了師兄…”
她神情又開始癲狂,渾身顫抖如篩糠。
“師兄死了,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
雲墨用力抱着她,她不停的掙扎,不停的嘶吼。
“娘不是師兄殺的,是我,是我殺了娘,是我…師兄是冤死的,是冤死的…該死的是我,該死的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啊…”
她尖叫,渾身真氣爆開,嗖嗖嗖沒入他體內。
肌膚被割裂出深深傷痕,他臉色微微發白,卻依舊抱着她不鬆手。
“青鸞,不要想那些事,不要想,那不是你的錯,那不是你願意的…”
鳳君華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她已經完全瘋癲,沒了理智。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殺了娘,我還殺了師兄,我該死,我該死…”
雲墨閉了閉眼,終於狠下心來,敲暈了她。
她呻吟一聲,倒在了他懷裡。
雲墨半闔着眸子,緊緊的抱着她。
“青鸞。”
洛水兮說得對,他能解她的夢相思,卻解不了她的心結。
要麼她一生瘋癲神智混亂,要麼就醒過來然後…沒有然後了。她心中最大的執念,原本就是母親的仇恨。如今想起來那個罪魁禍首是她自己,她怎還會心安理得的活着?
他算得過所有人,唯獨算不過天。
她註定是他此生之劫,無處可逃。
就像當年她跳躍到她眼前,他甚至來不及準備更無法拒絕,就那麼讓她入了他的心,從此再也無法逃避。
她痛,他只會更痛。
“青鸞,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每一次,他的無可奈何,都是因爲她。
十六年前她失蹤,他滿天下尋找,終無收穫而無可奈何。
四年前她出現在他面前,面對她的失憶冷漠,他無可奈何。
她因兄妹誤會離去,他無可奈何。
每次她都會讓他險些絕望,索性都過去了。
然而這一次,似乎纔是真正的絕望,毫無轉機的絕望。
鳳君華閉着眼睛,只有這個時候,她纔是最安靜最乖順的。
雲墨手指落在她腹部上,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肚子還不凸顯。她又經常記憶混亂髮瘋失常,根本記不得自己還有孕在身。但偶爾一時清醒,就會雙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生怕有人會傷害她的孩子。
就這樣斷斷續續時好時壞的循環往復。
那夜她受刺激太大,又在懷着孩子的時候發狂,同時夢相思發作流入血脈之中,已經滲透胎兒。唯一的辦法,就是打掉孩子。但她體質太特殊,早些年又練功走火入魔傷了身體,這幾年細心調養好了很多。但那晚她不止夢相思發作,還險些走火入魔傷了身體根本。如果打掉孩子,她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受孕。
他怎能如此自私的剝奪她做母親的機會?
而且如果孩子沒了,就算能保住她的命,她日後清醒過來,定然會恨他。
他什麼都能承受,就是不能承受她的恨。
……
十月初五,也就是凰靜芙發動反攻的那一天,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兩軍交戰甚爲慘烈,眼看欣城即將淪陷,這時候,皇都忽然傳來消息,後宮接連妃嬪無故死亡,有人看見是皇太君動的手。
朝廷譁然。
要知道,從開春之時,凰靜芙便已經選秀擴充後宮。後宮妃嬪基本都是出生高貴的富家公子哥兒,這下子這些人無故死亡,罪魁禍首居然還是皇太君,羣臣如何不怒?
中山令御史臺以及幾位元老大臣拿出魄力,將皇太君囚禁後宮之中。畢竟眼下戰亂,國內不能自亂陣腳。但後宮死傷妃嬪衆多,不拿出點誠意來如何平息衆怒?
皇太君的孃家人原本全力壓制,但皇太君此時卻十分明事理,他知曉自己中了別人的奸計,要是這樣鬧下去,外站未平內亂開始,於邊關戰事不利。所以他阻止了孃家人的維護,自己安安分分的住到了冷宮。
刑部大理寺卿着手徹查此事。
原本死幾個妃嬪也就罷了,這個時候大臣們還是不至於分不清是非囚禁太君的。關鍵的是,這些人死得很是蹊蹺,而且死得很慘。要麼腸穿肚爛,要麼眼睛被挖舌頭被割四肢被斬,頭髮連同頭皮一起被剝下來。還有的是直接從頭到腳人皮剝得乾乾淨淨,還有看起來好好的,實則全身骨頭俱碎。輕輕一碰,便軟倒在地。更可怕的是,渾身上下沒有流一滴血。
如此這般種種,死法千奇百怪,駭人聽聞。
皇太君最後一次殺人是在一個夜晚,好巧不巧那是個貴君,還是御史大人的兒子。那男子死得悽慘,先被灌下了毒藥,然後用繩索勒死,完了還不夠,還用冷水浸泡,渾身屁都發泡了才弄起來。
那一夜一個宮人起夜,看見屋中燈亮着,便好奇的湊上去看,這一看可嚇得不得了。只見他們的黃太君正蹲在地上,旁邊一具屍體,渾身是血。皇太君手裡拿着匕首,正一片片的割那屍體的肉…
宮人嚇得尖聲驚叫,立即引來了侍衛。
人證物證俱在,皇太君無可辯駁。
以前不知道兇手是誰的時候還能遮蓋,如今知道了,還如何遮掩?
原本按照律法,殺人償命。就算是皇太君,也沒資格如此兇殘的殺害後宮妃子。但考慮到如今女帝在邊關作戰,不能受影響,所以才暫時幽禁了皇太君。但禍不單行,皇太君被關的第七天,宮人去給他送吃食的時候,發現他自盡在冷宮中。臨死還瞪着一雙眼睛,彷彿在控訴什麼。
宮人嚇得暈了過去。
等衆人發現,連忙將他的屍體放下來。然而人還沒靠近,就見皇太君眼睛裡慢慢的流出血淚,眼珠子掉了下來。
連日來宮廷兇殘的殺人命案已經讓宮中上下人心惶惶,如今見了這一幕,膽子小的直接就瘋了。膽子大的還是上去將皇太君放下來,然後剛一碰他的身體,他的腳忽然就掉了下來,隨即鮮血剎那涌出,噴得那女侍衛一臉鮮紅。女侍衛再也忍不住,尖叫着暈倒了。
接下來,皇太君的手臂也脫落,頭髮一根根掉落,彷彿有人在操縱一般,人皮從頭頂剝到腳,留下一團血肉模糊的爛肉。
大臣們慘白着臉,許多人終於忍不住捂着脣嘔吐。同時意識到,完了。
他們聯手將皇太君幽禁,如今皇太君死了,他的孃家人如何甘心?
但還好,大臣們都聰明,知道這事兒不能讓凰靜芙知道,所以很心有靈犀的閉口不言。
不過這既然是計,設計之人豈能讓他們這樣不溫不火的把這事兒給掩蓋下去?這件事還是讓凰靜芙知曉了。
就在易水雲等人不敵,被圍困在欣城第七天,眼看娘草將盡之時,金凰皇都傳來八百里急報。
“報——”
鎧甲侍衛急急而來,單膝跪地。
“陛下,皇宮異變,皇太君殘殺後宮妃嬪,被大臣們幽禁冷宮,隨後莫名死亡。”
凰靜芙猝然回頭,眼神大熾。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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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忽然轟隆一聲響,緊閉七天的城門終於打開,源源不斷的士兵喊叫着衝出來,爲首之人是慕容於文,身邊跟着慕容琉風。
凰靜芙眼神赤紅,心中被怒火灼燒得生疼。她忽然拔劍,毫不猶豫的將那報信的女兵斬殺,鮮血自劍刃上滴落,刺進身後三十萬大軍眼中,以震撼在心。
“妖言惑衆者,殺!”
原本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驚得失色的衆人聞言立即神情一凜。
凰靜芙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大軍,咬牙冷聲道:“攻下欣城,擒拿東越一個將軍賞黃金萬兩,冊封萬戶侯。”
重傷之下必有莽夫,金凰原本就人多勢衆,剛纔因那個消息傳來而驚惶失措的情緒剎那被凰靜芙這一句承諾而掩蓋,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衝了上去。
凰靜芙胸口上下起伏,即便不瞭解事情前因後果,此時卻也明白,父後定然是被人陷害。如今傳來消息給她,時間掐得分毫不差,分明就是故意來刺激她。帶兵打仗,若主將不在狀態,身後的將領全都跟着受影響,不戰而敗。而且這件事是百官聯手逼迫,她一旦怒急攻心必定遷怒百官。到時候羣臣怒,別說這仗大不了,這個皇帝她也崩想做了。
雲墨,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怒火在心口一寸寸蔓延,腦海中思緒卻漸漸冷靜下來。
算算時間此事頂多不過一個月而已。
一個月前,雲墨在雪山。
該死!
她右手執劍,左手拉着馬繮,骨節根根突出。
怪不得他在雪山呆那麼久,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去了雪山,所有人都會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都會思考他隻身去雪山做什麼?卻沒想到,這只是他用來迷惑天下人的障眼法。他離開雪山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跟着他行動。他一人帶動了所有人目光,哪裡知道,卻原來他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佈下了誅心陰謀。
他的女人瘋了,他就要讓天下人跟着付出慘痛的代價麼?
這樣的事,也就只有他做得出來。
凰靜芙深吸一口氣,目光悠然定住,落在正在廝殺的慕容於文身上,眸光幽深而狠歷。
好,我看你是否有分身之術,待我擒住你的岳丈和小舅子,看你如何做。
她終身一躍,一招便用了十層功力,周圍之人受不了這樣強大的氣場,全都暴血而亡。
“將軍小心。”
易水雲站在城樓上,見此低呼一聲。
慕容於文一劍逼退對方兩個想要來抓他的將領,擡頭看見凰靜芙掌風逼近,擡劍阻擋的同時身體向後仰。忽然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人,剎那靠近,直直攻向凰靜芙身側。
凰靜芙於強烈光芒中回頭,目光冷厲而森寒。一揮劍真氣爆開,那人卻身影一閃化作四人,四面八方朝她圍攻而來,招招致命。
凰靜芙冷笑與他交手,“雲墨的四大靈衛之一,你是誰?白虎和朱雀死了,青龍在龍城,你是玄武吧?”她低哼一聲,這一聲可非同小可,是從內腑發出,明明很輕,卻震得大地都似乎動了動。
玄武身形不停轉動,也不說話,找到縫隙就攻擊。
凰靜芙目光森然,“殺我後宮妃嬪以及父後的人,就是你吧?”
玄武還是不說話,一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招式越發凌厲,殺氣逼人。
“想殺朕?你還沒資格。”
她陡然一聲輕喝,手中長劍如長虹烈日,彷彿積聚了天地之光,四面八方刺向玄武。
玄武終於變色,然而並沒有躲閃,而是迎上去。
凰靜芙眼神震動,她已經用了十足的內力,*功必殺招。他這樣迎上來,必定會死無全屍。然而於她也損傷不小,*功用到第十層,必定全身功力凝聚劍上,同時周身有結界相互,不受偷襲。但若與之交手的是高手,以性命相博,正面攻擊,她根本無法抵抗。
劍沒入身體,玄武臉色慘白,指尖卻溢出淺淺白光,目標直指凰靜芙胸口。
凰靜芙立即拔劍,側頭躲過,然而還是晚了一步,最後殺招沒入肩頭。
她悶哼一聲,眼前血腥蔓延,有她的,也有玄武的。
被十足真氣的劍氣所震,玄武的身體近乎是在剎那間就猶如五馬分屍,碎成渣渣的落在地上。
周圍正在廝殺的人眼見這一幕,都驚駭得怔了怔,直到有人尖叫一聲。
“陛下,您受傷了。”
凰靜芙捂着肩頭,果斷下令。
“撤退。”
三十萬大軍急速撤退。
東越的士兵人人雀躍的舉着兵器大喊,“勝了,我們勝了。”
易水雲已經從城樓上走下來,對慕容於文道:“將軍,你沒事吧?”
慕容於文搖搖頭,“我沒事,只是可惜了…”
他看向屍橫遍野的戰場,眼神悲憫。
剛纔若不是玄武來得及時,只怕他躲不過這一劫。
“給他立塊碑吧。”
雖然只是暗衛,但好歹立功不小,理應受到尊重。
易水雲搖搖頭,“他出來之前殿下應該已經爲他立過碑了。”
靈衛存在的目的,便是在某個必要的時候犧牲,而且要犧牲得有價值。
白虎的犧牲是雲墨第一個計,爲拖住明月殤而與鳳君華大婚。
朱雀的犧牲是迷惑洛水兮,舍龍城收服南陵二十萬大軍。
玄武的犧牲是爲亂金凰,傷凰靜芙。
還剩一個青龍。
這些人是雲墨精心訓練的不錯,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本就應該如此。
如雲墨這般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的人,這世上除了有關於鳳君華的事讓他略有猶豫以外,其他的事他當斷必斷,絕不會有半點拖泥帶水。
上位者,應該的。
慕容於文沉默着,沒有說話。
慕容琉風走上來,“爹,我們回去吧,休養生息,待日後攻佔了金凰,就回去看姐姐。我好久都沒有見過姐姐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
慕容於文擡頭看他,見他目光看向某個方向,眼底微微擔憂。
這孩子在邊關歷練了四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少年。十七歲,已經足夠成熟。若是從前,聽說鳳君華出事兒,他定然不管不顧的早跑去帝都了。
現在不同了,他懂得大局爲重。
慕容於文老懷安慰,慕容家的孩子,理應如此。
他拍了拍慕容琉風的肩膀,道:“琉風,你長大了。”
慕容琉風只是笑笑,眼神微微蒼涼。
人的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回頭,看着屍橫遍野的戰場,這種情形這幾年已經見過無數次。最初的時候,他茫然而恐慌,時間久了,便麻木了。
漸漸的,他明白什麼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
上位者爲了鞏固皇權,底層百姓的命,當真是連螻蟻都不如。
……
三日後,東越的二十萬援兵抵達欣城。
慕容於文當即下令,攻嶽州。
凰靜芙上次被玄武以死所傷,現在正在養傷,而且皇宮傳來的消息讓她心力交瘁,如今大軍突然來襲,她毫無準備,只能下令全力迎戰。
三十萬大軍對三十萬,一方準備充分,一方士氣衰弱人心惶惶,相較之下,輸贏立竿見影。
不過三日,嶽州淪陷。
十月二十五,永城破。
十一月十二,富城破。
……
慕容於文這邊接連攻佔了五六座城池,捷報頻頻傳來,但大安那邊可就不那麼如意了。
十一月初的時候,大雪初停,明月笙下令北上,一連攻克了西秦三座城池。而對此,大安毫無應對之法。東越這邊將明月崢趕出龍城以後,雲墨上奏雲皇,將收編的南陵十萬大軍以及東越另派十萬大軍援助西秦,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爲保朝堂不亂,慕容輕寒只能親自在朝中鎮守。
而令人很是詫異的是,明月殤自從登基以後,就不再參與南北部戰事,也沒有去金凰相助,就呆在皇宮裡坐穩他的皇位。
十二月中旬,雲裔將龍城交給青龍,隻身回了帝都。
年節時,帝都總是比較繁忙的。無論如今天下如何戰亂四起,於這些貴族子弟而言,都沒什麼特別大的影響。該玩樂還是玩樂,該什麼節日還得參加什麼節日。偶爾去青樓裡爲包一個花魁一擲千金,那也不奇怪。
總之,邊關戰火迢迢,京都繁花似錦。
兩個極端。
唯一不和諧的,也只有西郊太子別院吧。
鳳君華如今已經懷孕五個月,肚子大了起來。她總算有點爲人母的自覺,偶爾會清醒,又怕自己發瘋的時候傷着孩子,所以每日喝過藥用過膳以後就乖乖的睡覺。但孕婦也不能一直不運動,所以偶爾雲墨還是會扶着她在別院的花園裡四處走動。
有他在,那些機關什麼的也全都撤掉了,就是擔心鳳君華一個不小心觸動了什麼機關傷及自身。
從上個月開始帝都就開始下雪,那一天鳳君華剛喝完藥,窗外一片雪花飄了進來。她看見那雪花,怔了怔。雲墨一揮袖將窗子關上,鳳君華卻忽然推開他跑到外面,一眼看見大雪紛飛,臉色立即慘白下來。
“青鸞。”
雲墨追出來,她臉色已經癲狂扭曲,口中喃喃說着。
“下雪了,下雪了…”然後她轉身揪着他的衣領,赤紅着眼睛道:“今天幾月初幾?”
雲墨眸光微閃,“十一月三十,今年的雪下得比較晚,若是往常…”
他話還未說完,鳳君華驚叫一聲猛然推開他,蹲在角落裡,雙手抱頭,嘶啞的說:“雪,九月飛雪…九月飛雪違背自然規律。必是有冤屈…”
她猛然睜大眼睛,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