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內,佛祖依舊,四大金剛,八大羅漢,菩薩僧尼,衆比丘依舊。“清殿淨身,飛沫洗臉”依舊。末了,齊誦“善哉”也是依舊。
佛祖輕合雙目,再次問道:“彌勒佛何在!”
“弟子在。”
“那金禪子可還逍遙?”
“他此時正萬念俱焚,痛不欲生哩。嘻--”
“即刻點化,皈依我門。”
“尊法旨。”退下。
公元615年,洛陽淨土寺。這天晚上,玄空和尚做了個夢。夢見彌勒佛飄然而至,極爲和藹可親地與他攀談。稱讚他是道德高深,極有前途的青年名僧。並代表佛祖如來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最後他強調說,你弟弟陳禕新遭劫難,正是渡他皈依我門的天賜良機。你應不失時機,乘虛而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威逼利誘,迫其就範。此陳禕乃金禪子轉世,非同小可,後必有大用。如此?等?等?嘮叨個不休。末了,點一點頭,微微一笑,右手輕撣佛塵,左手將手招了一招,昂首而去。
玄空大驚,醒轉過來,淚水早已浸透枕頭。猶有無窮淚泉整裝待發,急於飛瀑。將淚眼轉望窗外,一線陽光探進窗來,想要打探個清楚明白。天已曦微透亮了。
事不宜遲,玄空即刻打點行裝,手持化緣器具,向寺院住持告了假,和衆位師兄師弟告了別,急勿勿上路,向陳堡谷方向疾速而去。
陳堡谷,洛河岸邊。一素衣少年不斷地緩慢而沉重地徘徊着。他時而凝視着洛河河水。那水依舊滾滾向前,奔流不息;魚兒依舊水中無憂無慮,追逐打鬧;河灘上依舊貝殼滿地。它們依舊從容,快樂,絲毫?不理會這位少年此時的心情。他時而眺望遠山和山上的樹林。小山依舊躺臥在那,靜靜的,穩穩的;山上的樹林依舊鬱郁叢叢,正是一年好風光。微風徐來,樹們默默頷首,輕輕歡笑。這些不通人性的山水樹木喲,你們如何明白少年此時心中的痛!少年又用溫暖的目光將那些經常陪伴他們?玩耍的山水樹木一一撫摸,感受。剎那間,他的目光中透出了欣喜和歡愉。他彷彿又看到自己的小香真活潑可愛的身影,婀娜嬌美的身姿,玩皮聰敏的音容,悅耳婉轉的歌喉,銀鈴般的笑聲。彷彿又看到她拍手稱快時的舉動,看到她嘟嘴生氣時令人憐愛無限的表情。他彷彿看到她正在向他走來,不,正在向他跑來。張着雙臂,揚着迷人的笑臉,喊着動聽的“禕兒哥”的聲音,在向他跑來了!陳禕激動異常,也張着雙臂,飛跑上前,兩人擁在了一起。只聽“咚”的一聲,陳禕一頭撞到了樹樁上,生疼生疼的。
";香真妹妹,你在哪兒--?”他悲痛欲絕,仰天長嘯!
遠處的起伏的山灤中,也在不斷地迴響着這聲音:“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彷彿在替他難過着急,又彷彿在嘲笑歡弄他!
是呀,這香真姑娘到底細哪去了呢?一年來,陳,徐兩家散盡錢財,四處奔波打探,親戚朋友全體動員,官家也備了案,尋人啓事滿天飛,天上地下,水中地上,山林村莊,一草一木,一家一戶都過了一遍又一遍的篩子,可是如泥牛入大海,蹤跡皆無,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蒸發了!
這一年來,小陳禕過的是什麼日子喲!家人的責備打罵,徐家的抱怨白眼,這些他都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所受到的良心上的譴責。一年來,他內心?的自責,歉疚與日俱增,幾乎快要把他給逼瘋了!他變了,徹底變了。人變瘦了,性格也內向了。整日茶飯不思,書也懶得念,覺也睡不好了。常常?會夢中驚醒。有時白天呆呆地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說話沒頭沒腦,語無倫次。
今天是他的香真妹妹失蹤一週年的日子。他又一次遊蕩在這山上,水旁,林中,路邊。睹物思人,他禁不住嚎淘大哭起來。家人勸了幾次也毫無用處。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否則你會憋出病來的。”他突然感到有人拍着自己的肩膀,溫和地說。
擡起迷濛的淚眼看見眼前坐着一個面熟而慈愛的和尚。
“二哥--”他一下子撲到來人懷抱中,失聲痛哭起來。
小陳禕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年輕的和尚,正是早年出家洛陽淨土寺,曾幾次勸他皈依佛門的二哥陳長捷!
昔日的二哥陳長捷,今日的玄空和尚,充滿慈愛的望着自己的四弟,心如九絞。這哪裡還是我的四弟喲!我那英俊瀟灑的四弟哪去了?他頑皮可愛的風采哪去了呢?活潑愛笑的他哪去了呢?蒼天,蒼天哪,你爲何要如此地懲罰我家四弟呀!
“二哥,二哥!我的命爲什麼會這麼苦哇!”邊哭着,邊拍打着二哥的胸堂。
“四弟呀,這不是命苦,是心苦。”語重心長地。
“心苦?”滿臉的迷茫。
“對,是心苦!”玄空一字一頓地,語氣堅定地說,“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苦的。苦的根源在於人的慾望。慾望無邊,苦海無岸。唯有消滅一切慾望,才能脫離苦海,到達那極樂世界。四弟,我佛慈悲,隨我去吧。”
一番點化,小陳禕如久旱逢甘霖,心裡頓時豁然開朗了。象暗夜中找到了指路明燈。心靈找到了依託。他點了點頭,答應了。儘管家人激烈反對,以死相脅。
於是,洛陽淨土寺中又多了一名小和尚,法名玄奘,時年一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