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黃秋生正拿着一本書發呆,門上傳來有節奏的叩門聲音。難道又是她?他沒問是誰,忙打開門。龔春蓮提了個竹籃,笑吟吟地站在門口。他笑道:果然是你!
龔春蓮閃進門,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正在想你嘛。
想我?你真的在想我?
能不想嗎?今天爲你的事情鬧了一天了,我到現在仍在想白天的事。
龔春蓮掀開籃子上面的毛巾,從裡面取出四盤菜,一壺酒,說:爲了白天的事,我們好好慶賀一下。
你這是何必呢?跑這麼遠的路,特地送點吃的來。
咦,你剛纔說“果然是你”,好像不奇怪,現在又說“何必”了?那天吃了你一頓飯,今天算還你一頓好不好?
我是說這麼遠的路,你跑來跑去的,太辛苦。
龔春蓮一一翻開蓋在盤子上的碗,邊往碗裡倒酒邊說:今天我高興!晚飯我已經跟我媽和孩子慶賀過了,跟你也一定要慶賀一番,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覺。來,我們幹一下,謝謝你的好主意!我今天也算翻身得解放了。
是白酒啊?
對不起,沒紅曲酒,土改後我和我媽家就沒做過酒了。但今天不喝酒不行,我就到店裡打了兩斤白酒,我跟我媽已經喝了一些了。
不,正中下懷,我就喜歡喝白酒。幹了!
幹了!來,雞肉下酒,下午剛殺的雞。黃隊長,你說在想白天的事,你想到什麼了?
我說你表妹口才很不錯,而且說話很有策略。
是啊,我也奇怪了,她怎麼變得這麼會講。我跟她已經整整八年沒見面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看來她這些年跟了老江大有長進。
當了領導要經常說話,慢慢就鍛煉出來了。不過,她今天的講話是作了充分準備的,特別是說你對革命有功那些話。看來你妹對你的事真的很上心。
哈哈哈,笑死了,她居然把我說得那麼好。
還笑死呢,那你當時爲什麼哭個不停啊?
我很奇怪,別人打我罵我不會哭,但聽了暖心窩的話就要哭,哭完了特別暢快。
我理解,你這幾年受的委屈多,現在有這麼多人給你說話,你就把委屈哭出來了。事實上,你對革命確實有功。保衛江帆,留住吳琅坤,掩護革命羣衆,全是事實,只有打尚陽有點牽強,但只要江帆一口咬定,就是真的了。地下工作是這樣的,江帆作爲主要領導直接派你做內應,是順理成章的事,別人駁不了。
我也不想做什麼有功之臣,只要沒人欺負我就行了。
在我們現在這個社會上,政治出身、政治身份是最重要的。如果認定你是我們黨的內應,你就可以卸下國民黨縣長太太的枷鎖。
不是還有你給的地主身份嗎?
這是我最內疚的事,真對不起!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說這個了,來,我們喝酒。
幹!
這些年來我今天最開心了,這一次總算把元亮和癩頭鎮住了,哈哈哈,看他們那熊樣。
你表妹和你哥還是很策略的,分明是針對元亮的,卻不直接說他,只罵癩頭,敲山震虎。元亮陰險狡詐,報復心強,過後不知道他會動什麼壞心眼,癩頭沒心眼,過後就沒事了。他們倆事先商量過嗎?
沒有。
春蓮,我看你其它方面比你妹聰明,但她比你有心計,也可能是這些年鍛煉出來了。她一句也不提土改的事,只說你的革命功勞,但她的一番話等於給你翻了案,你的身份就完全倒過來了,她這麼一定調子,場面氣氛就不一樣了,其他人只能順着她的調子說了。
吳科長講的比我妹還厲害,她直接就罵了元亮。
這些話也只有她出面說最合適,她原來是元亮的上級,既不是棗溪人,也不是你的親戚。唉,明明你是好人,元亮是壞人,元亮欺負了你,還得用這種方式來保護你,真是悲哀啊!春蓮,你知道你來之前我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我在檢討我在棗溪的土改工作。我們通過土改打倒了申智鑑和你父親這些人,換上了程元亮、癩頭、吳富貴這樣的人,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我看申智鑑是個好人,而且很有能力,你父親呢……我說了你別生氣啊。
我不生氣,我也知道我父親沒我大伯人品好。
你父親有一些缺點,宗族觀念強,欺壓龔申兩姓,對別人太小氣,斤斤計較。但撇開政治意識不說,你父親也算不差的鄉村領導,他有文化,有魄力,也能爲鄉村辦點事,比如辦了學校。他雖然不算好的領導,但現在這些人比你父親又差遠了。吳富貴是大好人,但沒有政治能力,只是個種田能手。兩個姓程的純粹就是地痞流氓,沒文化不會搞建設不說,只會搞破壞。你父親雖然吝嗇,但不會把公家的東西拿回家,他是有道德底線的。可是這兩個姓程的,特別是元亮,恨不得把整個棗溪村的東西都佔爲己有。如果智鑑被槍斃,智鑑的房子肯定被他獨佔,你父親家的房子是棗溪第二的好房子,他就獨佔了。他對你和智鑑算是客氣的,除了你們兩家,其他地主家好一點的東西差不多都給他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