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此次圍剿林火的金甲,約莫有兩千餘人。其中在山坳依仗着武夢婚車伏擊林火的,約是千人不到。
原本在山師陰計劃中,只要這千餘人,便能夠在山坳處將林火留下。可是誰能料到,這些金甲實在是太不爭氣,最後還是林火逃出生天。
幸好山師陰做出計劃,從來都是主副相合。他已經準備了另外兩千人,便是要追擊林火。
先頭部隊百來人斥候,被林火殺散。幸好他們雖然戰力不足,但是還好腦袋不算愚笨,另外一支斥候隊伍便舍了林火,繞過攔路那處,直接去追殺武夢與渡鴉。他們心裡想得明白,只要挾持武夢與渡鴉,林火必定就範。
這纔會有方纔另外一支隊伍尋找到渡鴉蹤跡,直接追殺到山中道觀。隨後又被渡鴉引到獨秀山上。
先遣斥候部隊攆上了渡鴉與武夢的尾巴,剩下的兩千大軍,終於是姍姍來遲。
也來得不算太遲,他們已經趕到獨秀山下,只等主帥一聲令下,便開始搜山。到時候定然要讓林火插翅難逃。
這支兩千人的金甲不對統領,叫做陳列。他能夠坐到這個軍中位置,一部分是因爲他的姐姐嫁給了武氏宗族,另一部分,便是他自己的野心。
和那些混吃等死的金甲侍衛不同,陳列有着自己心中抱負。他不甘心一出門,便是被別人認作是靠着女人的裙襬纔有了今日位置。
他想要證明給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看,他陳列也能夠憑藉着自己的力量封侯拜相!想要封侯拜相,那麼最接近大王的金甲侍衛,便是最好的選擇。
而今夜圍殺林火,在他看到,便是他飛黃騰達的機會。
人若是有了野心,便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可能。
陳列接到斥候報告,率領着大軍趕到獨秀山下的時候,風雨似乎也小了一些。
他將這視作某種吉兆。
人若是有了野心,事事都有可能成爲徵兆。
他將大軍引到獨秀山下。而他仰頭望向那挺拔山峰,就像是看到自己的進身之階。
林火何許人也?
或許那些混吃等死的將領並不清楚,但是他卻有過一些瞭解。
人若是有了野心,耳目也會變得聰穎起來。
當初就連狄軍都不可能在王都昌隆劃出一畝三分地來,但是柳鳳泊做到了。他一劍將太和門後廣場劈開,那個時候,林火就在柳鳳泊身側。
而後來嶽山封禪,這個林火更是刺殺先王武睿的罪魁禍首。
如今這個林火又來王都搶婚,還真是膽大包天,完全沒有見燕王放在眼中。
這種蔑視王權的行爲,哪個大王能夠容忍。
陳列知道,燕王武莫,定然是對這個林火恨之入骨,否則燕王也不會這麼大費周章,只爲了殺他一人。
現在第一輪圍殺沒有成功,那就是山師陰的失誤。若是他陳列能夠將林火斬殺在獨秀山上,那麼所有功勞豈不是落在他一人頭上?
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
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所以當他部下來問他,是不是要攻上獨秀山的時候,他決定穩紮穩打,決不能讓這個煮熟的鴨子,飛出他的手掌心。
此刻,他便接着火把,查看獨秀山左右地形,勢必要做到萬無一失。
那火把用羊羔油脂浸染而成,在風雨之中雖然“呲呲”作響,但是依舊沒有熄滅。
他正在聚精會神地計劃之時,有一甲士匆忙趕來尋他,告訴他獨秀山上有山石滑落,正是落入陣中,損傷了一些弟兄。
陳列心中一跳,只當這是什麼噩兆。可是那甲士又告訴他,和山石一起墜落的,還有一些斥候甲士與馬匹的屍首。
聽聞此言,陳列反而心中大喜。
誰會在這個時候擊殺金甲斥候?陳列自然是不信那些甲士會自己落下山來。那麼結論只有一個,林火必定就在上山。
他沒有來錯!機會就在面前!
至於那些墜崖甲士的傷亡,在飛黃騰達面前,陳列覺得那些並不重要。反正都是打仗,打仗哪裡不會死人?死了,就報個撫卹,對大局無礙。
而他的大局,自然是要將林火斬殺於此。
就在他準備命令一衆甲士登山的時候,一道人影出現在他大軍之前。
一身白袍染血,刀劍懸掛在腰!
正是林火!
陳列心中大喜。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陳列今天總算是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立即拍馬上前,隱在隊列之後,朝那孤獨身影高喊,“逆賊林火!你如今已經插翅難逃!還不束手就擒?”
若是能抓活的,陳列相信,他一定能夠得到更多賞賜。
而林火聽到他那聲喊話,身形只是稍稍一頓,隨後便繼續上前,“你們讓開吧,我只是想接她走。”
接走誰?陳列心中冷哼,這個林火當真以爲,自己能夠接走武夢公主,然後全身而退?
他還叫大軍讓開?憑什麼?
難道這個林火還是個傻子,或者是個瘋子?他難道天真地以爲,自己能夠從這兩千人中殺出重圍?
陳列自然是不信的,無論林火是瘋子,亦或是傻子,他今天都必須留下!
沒有更多言語,陳列立即下令大軍進攻。
這個林火必定是在虛張聲勢,只要大軍如同潮水一般涌去,那個林火必定會嚇得屁滾尿流,隨後落荒而逃。
這沒有什麼關係,林火的落荒而逃,只會在陳列以後揚名四海的故事中,成爲一個天大的笑柄。
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林火面對大軍衝鋒,竟然不退反進。
他孤身一人,擎着一口刀,一柄劍,對着兩千餘人快步衝來!沒有絲毫猶豫!
一身白袍,徑直衝入陣中。
陳列看着那白袍身影,面上先是冷笑,嘲笑那林火的不自量力。
隨後,他面上表情化作凝重。他已經看出,林火有着天位實力。不過那也沒有關係,即便是天位,也不能連番大戰,最後還能將這兩千人擊破。
再來後,陳列面上表情,已經變成驚恐。
林火竟然真的憑着一刀一劍,孤身一人殺入大軍腹地,沒有一人能夠將他留下!他彷彿不知疲倦,彷彿勢不可擋。
可偏偏他的劍招如此瑰麗,他的步伐如此堅定,每一個接近他的人,只能留下死亡血撒。他行過之處,就像是一朵宣告生命幻滅的曼珠沙華。
花開彼岸本無岸,魂落忘川猶在川。
陳列驚懼莫名,立在原地動也難動一寸。
便在這個時候,林火在人羣之中望眼過來。
陳列正與他目光相對。他原本以爲,他會從那雙眼中看到滔天殺氣,結果那眼神之中,唯有苦痛,唯有落寞。
爲何苦痛?爲何落寞?
陳列突然想起了“曼珠沙華”的故事。
彼岸花傳說中,是由花妖曼珠與葉妖沙華同根同生,他們互相愛慕,可是卻被天神詛咒,花生葉落,葉長花謝,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林火若是沙華,那又爲尋找哪個曼珠?
卻是細細想來,林火進入大軍之中,一直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白袍已經被鮮血染紅,見不到半點白色,可他還在向前。簡直就像……
陳列望着林火身影,呢喃出聲,“滴血沙華。”
只看那一眼,陳列已經知道自己失算了,他手下這些金甲,雖然號稱兩千人,但是根本不能與林火相抗衡。
他這時候才明白,林火絕不會成爲他封侯拜相故事中的笑柄。他,自己纔是真正的笑柄。
或許也不需要等着別人嘲笑了,他現在就會死在林火劍下。
不只是他,就連那些金甲侍衛也已經膽怯。他們只是將林火團團圍住,可是誰都不敢繼續上前。
林火上前一步,他們便退後一步,默契得像是在慶典上配成一對的情人。
可就在陳列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林火卻沒有繼續向他走來。
或者從一開始,林火便不準備殺他。
陳列這纔想起來,林火不是說了,他是爲了接一個人走。
可是武夢公主根本不在此地,林火是要來接誰?
一衆金甲,就這樣目視林火,看着他走向軍列之中,山崖邊上。
陳列想起來,那裡不就是方纔斥候屍首從山崖上滾落下來的方向?
他便帶着疑惑,靜靜看着林火走到那些落石邊上。隨後,林火甚至背對大軍,將那些落石一一挑飛。
即便是這樣,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上前偷襲。
最後,林火身形頓住。
他走到亂石之中,蹲下身子,抱起了一個人來。
陳列並不知道那是誰,但是他能夠看到林火微微聳動的肩膀。
可他竟然是爲了一個死人,孤身衝入大軍之中?
就在陳列驚詫之時,林火已經抱着那人屍首,重新回過身來。
林火便這麼面朝金甲大軍,舞空而起。
地上甲士,立即有人弓箭上弦。
所有人都知道,天位雖然能夠舞空而飛,但是不得長久,更是沒有多少還手之力。這時候只要放箭去射,總會有奇效。這也是爲何,很多天位高手,不會在空中對戰。
或許這還是個機會?
陳列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將身邊幾名弓手手臂壓下。
“將軍?”身邊弓手疑惑出聲。
陳列突然覺得有些興致闌珊,“讓他去吧。”
他突然覺得有些累了,或許封侯拜相,飛黃騰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比不過一個溫暖擁抱,一個溫馨小家。
陳列突然有些想念家中妻子,還有那一對兒女。
他便這麼目送林火身影,漸漸消失無蹤。
不久之後,山中道觀。
武夢不時去看門扉,眼中焦慮誰都可見。她已經等了許久,可還是不見林火與渡鴉回來,難道他們真的出事了?
越是去想,武夢心中越是難安。
阿呆與阿瓜似乎也感到她尋蹤焦慮,便趴在她腳邊,將她小腿輕輕摟住,似乎是爲了給她一絲寬慰。
武夢朝那兩隻小熊微微笑着。
便在此時,側殿大門洞開,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隨風涌入殿中。
卻是林火抱着渡鴉。
武夢見到渡鴉渾身傷痕,雙眼更是緊閉。她心中也是“咯噔”一顫。
阿呆阿瓜先是一愣,隨後嘶嚎着奔向林火。
林火將渡鴉輕輕放下,兩隻小熊便撲倒渡鴉身上,又抓又舔,似乎是想要將她喚醒,讓她重新睜開眼來,再將它們拎走,再拍拍它們腦袋。
可是渡鴉已經全無聲息。
武夢捂住雙脣,眼中浸滿淚水。
還不等她說話,林火便是一頭向下栽倒。
武夢拖着傷腿,趕緊去扶林火,卻是站立不住,兩人跌坐冰冷地上。
林火伸手將她輕輕摟住。
武夢就要開口說話,卻聽到林火在她懷中低聲說着,“南柯,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殿外風雨未停,但是小了許多。
武夢似是明白了什麼,也將林火腦袋輕輕環抱,“睡吧,睡吧……還有我在這裡……南柯就在這裡。”
追殺猶未停止,但是此刻,請給他們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