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夢睡夢醒間,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琴音,我心中一動,莫不是已開始出現幻聽了吧。我睜開眼,卻真的看見有人揹着洞口的光,在炎寒洞裡彈琴,我眯着眼想看清是誰,他的臉隱在陰影之下,始終無法看清。
待他奏完一曲,走到我的旁邊,我纔看清他的臉,虛弱一笑道:“你怎麼來了。”
陳晝啞着嗓子說:“你爲什麼總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我對他一笑,“能不能帶我出去看看雪。”陳晝不再說話,將我從榻上抱起,走到洞口邊放下,讓我靠在他的肩上。
入夜之後,雪下得更大了,已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我伸出手來,有雪花飄落到手心裡,卻遲遲沒有融化,我這才知道,我的體溫,已經與夜裡的炎寒洞裡一樣冰冷了。
我握住手心中的雪說:“真好,還能看見最後一場雪。”陳晝身形一滯,沉聲說:“你在胡言亂語什麼,這當然不是最後一次,你以後還有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可以看雪。”我對他說道:“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回到了鳳華,我便回來看看你,沒想到……”陳晝說:“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無力答道:“告訴你們只會徒增煩惱,既然這樣,又何必再告訴你們呢,如今這樣就很好,很好了。”
陳晝顫着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笑道:“你有什麼對不起的,你看,我不願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亂想,果然是亂想了,看來不說是對的。”
“霍期知道嗎?”他問。我搖搖頭,“我不想他知道。”陳晝默了半晌,“你餓了嗎?”我說:“感覺不到餓。”陳晝把外袍給我披上,讓我靠在一旁的岩石旁,“不餓也要吃,現在還沒有到最後,何必輕言放棄。”
我還未張口,他已快步向雪中走去,一會兒工夫,就尋來一堆乾材和簡單的做飯材料,在洞口生起火來,開始煮粥,又放了些清淡小菜,放在鍋中用火慢慢煮着。復又坐到我的身邊,百無聊賴的折着樹枝,突然笑了起來。
我疑惑的望着他說:“想到什麼了?這麼開心。”陳晝回說:“你記得幾年前,你在掌月教的竈
屋裡,給我做飯嗎。”我笑道:“當然記得,那時候你可把飯菜都吃光了。”
陳晝接着回憶說:“那是第一次有人特地爲我生火做飯,那時候我坐在竈屋裡,火光映在我的臉上,我第一次感覺到溫暖是什麼滋味。”
“現在你能來送我最後一程,我也很欣慰”,我說。陳晝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不見了,說道:“以後我不想再聽見你說這種話,不能自暴自棄。”我望着他臉上的嚴肅表情,抿抿嘴,決定不再多說什麼。
陳晝的神色略略緩和一些,往火中加了一把乾材說:“以前在掌月教時我是最好的殺手,後來掌月教覆滅我又被教中人追殺,很多次我都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可是我最大的恐懼不是死亡,而是不能再見你一面。雖然我知道你不屬於我,可是我知道你活着,你在這個世界上,我就覺得安心,我知道我還有機會再見你一面,我就覺得還有希望,我不能死,所以,你不能放棄,我也絕不允許你放棄。”
我心中流過一股感動,又並着幾絲難言的酸楚,“記得以前我在山洞裡時讓你不要忘記我,現在,我想請你,在我離開後,一定要忘了我。”陳晝身影一頓說:“有些人,一旦刻在心底,那是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了。也許你會離開我,但是你不會離開我的心。”從來沒有聽過陳晝如此說話,一時腦中昏昏沉沉,也想不出話來接,只剩下大片的沉默。雖沒有胃口,但見他殷切的模樣,盛好粥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餵我,我也不忍心拒絕,只好慢慢吞着,他倒是極有耐心,陪我虛耗着。
一直到第二天,陳晝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山洞裡,替我燒水熬粥,彈琴說話,有時離開都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又到晚飯時,他還是在山洞口支鍋煮粥,我問:“你去藏書閣幹什麼?”陳晝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笑道:“你聞聞自己身上,都是藏書閣密室裡的氣味,我定不會聞錯的。”陳晝舉起衣袖聞了聞,自己笑了起來。他去藏書閣,是想找出救我的辦法嗎,他還未放棄嗎,想到此處我便又想勸他,不要再白費功夫,徒留希望,但是話到嘴邊,終究沒有送出去,只看着
他淡淡笑着。
“粥好了,趁熱吃吧”,他說,我點點頭。他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伸手過來餵我,卻見我的神情一愣,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動作也是一滯。
霍期身着一身玄色衣袍在雪地中尤爲顯眼,似乎比前幾日清瘦了許多,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陳晝送到我嘴邊的那碗粥,臉色陰沉的可怕,想是受的箭傷還未好全,他的臉色稍顯蒼白。
陳晝說:“你們先聊。”說完放了碗,起身走到一旁。
霍期踏着雪,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立在我身前,沉聲道:“追痕說的可都是真的?”我心中一動,一時拿不定追痕是如何說的,所以也未回答。
就這樣默了一會兒,雪又開始簌簌落下,霍期的聲音有些飄渺,“你愛他嗎?”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想是剛剛他已經誤會了我與陳晝,心中一痛,也罷,事到如今又怎能回頭,“愛,至少他能始終伴我左右,而且不會利用我。”我說。
我看見霍期的拳頭緊緊握住,顫着聲說:“那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但是我從未想過要以你作爲代價,我以爲,我一定能保你平安無事。”我忍住溼在眼眶的淚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以後不要再見了,從此還是相忘於江湖爲好,對我們都好。”
霍期大聲笑道:“好一個相忘於江湖,你做得到,並不代表我就做得到,除非我死了。”
我說:“我到現在才知道我心中真正愛誰,我既然對你無心,何苦不放手呢。”霍期深吸口氣,頓了頓說:“所以這幾月,你只是因爲忘記了他,纔會對我傾心嗎?”
我毫不猶豫的說:“是,在我心底深處,始終無法對他釋懷,放不下他。”霍期聽罷哼笑一聲,“好,好,好,是我對不住你,今日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放心,我會離開,不再阻礙你們。”說完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依然神情淡漠着一動不動,良久,他轉身而去,再不見蹤影。我望着雪地裡他留下的延伸到盡頭的兩行腳印,終是忍不住,捂住臉失聲痛哭。
陳晝走到我身旁,手搭在我的肩上嘆道:“你這是何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