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龍耀宮此時只剩了鳳棲與鳳清辰,相望無言。
過了良久,鳳清辰才微微啓脣,問得艱難,卻暗懷希翼:“父皇,墨兒定會平安無事的,是嗎?”
鳳棲點頭:“嗯。”
見鳳清辰眼眶稍紅的模樣,鳳棲想起那個看似無比乖巧,實則一身傲骨的小兒子來。他是不擔心鳳子墨安全的,畢竟那人是江湖上聞名的天機老人,且他與天機老人也有過交集,知道他本性不壞,只是行事太過隨意了些。何況,鳳子墨跟着他,學到的東西也會更多。
只是,若此時墨兒在的話,依他的性子,定是捨不得清辰如此傷心,捨不得清辰落淚的吧?他若瞧見了,定會心疼呢。
嘆息一聲,鳳棲一把將鳳清辰摟了過去:“清辰別哭,墨兒定不想你因他而落淚。”
提起鳳子墨,鳳清辰只恨自己無用:明明墨兒就在跟前,可他卻只能看着墨兒被人擄去。
鳳棲的話他也聽見了,可眼淚就像是止不住似的,拼命落下來。好一會兒,他才方方收住,淚眼婆娑地盯着鳳棲看。
被他看得無奈,鳳棲只得說道:“你放心罷,墨兒也是朕的孩子。”頓了頓,他又道,“今兒個你也受驚了,便先回湘竹宮洗漱用膳,然後歇上一歇罷。”
鳳清辰乖巧地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告退,卻又聽鳳棲道:“清辰,朕也知道你擔心墨兒,可你也要知道,墨兒並非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些年在深宮當中,他雖一直被拘束着,可也將自己保護得很好。”
見鳳清辰一臉驚詫,鳳棲笑道:“難不成你以爲是朕做的手腳麼?”
“難道不是嗎?”鳳清辰疑惑,“墨兒住在光華殿,父皇又派了那麼多人護着他。難道不是父皇一直護着墨兒麼?”
搖了搖頭,鳳棲說道:“那些暗衛你身邊也有,準確地說,是每一個皇子身邊都有一個暗衛。這也是我鳳朝皇室的規矩,皇家子孫何等金貴,自然要派人暗中保護周全的。至於墨兒,他是一隻知道身邊有暗衛,可卻從來沒想過要依賴。”
讚歎一聲,鳳棲才繼續說下去:“當年朕將他養在身邊,的確是存了保護他的心思。可自從墨兒知事之後,朕就沒再怎麼管他了。你應該聽說過吧,早些年墨兒一直在光華殿裡頭不出來,一方面是因爲他身子不大好,整日出去也沒意思,另一方面,則是他知道那兩年裡宮中一直有他的流言,若他出去了,便會更加讓人注意到。”
“機敏如墨兒,又怎會讓自己處在危險當中?他便一直窩在龍耀宮,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悠閒自在。可他終究是一個皇子,終日在龍耀宮裡不出來也不像話,便才走了出去,出現在大家的視眼當中。”
這麼想來,鳳子墨當初的作爲可真算得上是步步爲營。鳳清辰從來都不知道,他發誓要守護的人兒,竟然那麼小的時候就能夠保護好自己。若說墨兒每走一步都算計過了,那麼,是不是他現在對墨兒的維護,也在那個人的算計當中?
鳳棲也察覺到了鳳清辰的心思,知道他是鑽了牛角尖,便又說道:“朕一直都很讚賞墨兒,年紀小小便有如此作爲。只是,朕萬萬沒想到,後來他會讓朕好好兒護着你。”
似是想到了什麼,鳳棲笑了起來:“那小子,當真維護你呢!便是連朕見了,也酸得不行。怎麼就沒見他這麼維護朕呢!”
鳳清辰經鳳棲這麼一說,也想起來,自從和墨兒交好之後,母妃和自己便再沒受到宮妃的刁難了。從前他沒怎麼留意,便也不知道,如今這麼一想,倒真真是感動得不行。
“好啦,你好生回去歇着吧。免得日後墨兒回來了,還得找朕算賬!”鳳棲道。
鳳清辰點了點頭:“父皇,墨兒一定會回來的,是吧?”
“自然了。”鳳棲說道,“只是他沒個十年八年的,絕不會回皇宮來。你也別太着急,既然決定了要等他回來,那麼從現在開始,就好好努力。”
“此番出去,墨兒有他的事要做。你也不可懈怠,定要好生跟着宋煥學習。”鳳棲叮囑道。
鳳子墨一一應了下來,這才退了下去。
……
入夜。
龍耀宮中燈火通明。
殿內,鳳棲坐在桌案前,愣愣地看着太監方纔呈上來的膳食。
一陣清風吹過。
鳳棲跟前就多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那白衣人輕擡握着摺扇的手,挑起鳳棲的下顎,迫使鳳棲的頭擡起來,輕笑道:“予安。”
鳳棲懶懶地擡眸,脣角輕勾:“你來了,瀾。”
聽到鳳棲的低啞嗓音發出來的“瀾”,白衣人擡起的手顫了纏,隨即將人擁入懷中。
已有多年,他未聽到這一聲叫喚了。相識的人,要麼叫他的表字子淵,要麼直稱他毒醫。唯有鳳棲,會溫柔地喚他瀾。
可當初,他依舊狠下心推開了這人。後來的幾年裡他遊走江湖,卻坐享了無邊孤寂。
如今五年之約已到,他早早就來到了皇宮。見到這人時,便差點兒現出身形來,最終還是隱忍住了。
兩人坐在桌案前,相對無言。
鳳棲臉上神色未變,一雙眸子宛如浩瀚深淵。
“你可見過墨兒了?”鳳棲啓脣,問道。他隱約知曉君陌瀾來了有些日子,只是不知爲何隱在暗處未出。
君陌瀾微微頷首,眸子裡含着讚賞:“見過了,他如你一般聰慧機敏。”當時他特意去看了那個孩子:脣紅齒白,皮膚白皙細嫩,最出彩的是一雙明眸鳳眼,波光流轉間讓人心醉神迷,裡頭卻滿含銳利,似能看破一切。
似忽然想到什麼,鳳棲笑了起來,就連一雙眼睛都盈滿了笑意:“君芷靜的樣貌只算得上是清秀,誰會料到她生下來的孩子會如此出色。便是連樣貌,都隨了你。”
鳳子墨日漸長大,從嬰兒到孩提,眉眼也長開了些許,卻越來越像君陌瀾了。若說剛出生沒多久時還只有六七分相像,那麼現在就像了八九分。只是,他並不會讓人認爲是君陌瀾。只因君陌瀾爲人雖冷情,卻端的一身溫潤氣質。鳳子墨也薄涼得很,他卻是邪肆高傲的,他頂多清冷,卻不會做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來。
“確實。”君陌瀾點頭贊同,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他是歡喜的,雖然這是他的妹妹和他的愛人生下的孩子,可他是打心眼兒裡疼愛。
鳳棲嘴角噙笑看了他一眼,才道:“倒像是你我的孩子。”
可不是麼?
鳳子墨本就長得像君陌瀾,眉宇間卻又神似鳳棲,可不就像是鳳棲和君陌瀾兩人的孩子麼?
想到這兒,兩人都笑了起來。君陌瀾心中的那一點膈應也消除了去。鳳棲知道那靈魂的來歷,倒是沒怎麼在乎這殼子的生母。
“天機老人是怎麼回事兒?”想了想,鳳棲問道,“那老頭兒不是最煩來皇城了麼?怎麼今兒一反常態,還將墨兒給劫了?”
君陌瀾愣了一會子,才笑道:“過去我未曾告知過你罷,天機老人是我父親。習武之人只要不是練的什麼陰損功法,多是長壽之人,可他年紀已大,便時常想尋一個看得上眼的娃兒來繼承他的衣鉢。”
“這些年他已走過千山萬水,就爲了找一個傳人。”君陌瀾嘆息,“只是沒想到,兜來轉去,還是自家人好吶!”
聽到那聲自家人,鳳棲臉上笑意更甚。他原先雖不知天機老人是君陌瀾的老父,卻知道此人雖不與名門正道同流,卻也認同世俗之道。陽陽相交,與世道倫常不符,他又怎能容忍!
現今君陌瀾的一句話,便徹底安了他的心。他雖不懼天機老人,卻也得顧及君陌瀾的面子,且天機老人的功力高深,與之對上也絕對討不了好。
兩人說着笑着,直接把“食不言”的規矩給無視了去。
情深相許。原本這兩人就心意相通,如今又是許久不見,竟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龍牀明黃幔帳裡,兩個身影糾纏重疊。
深夜呢喃,夜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