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兩日,海棠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她的師父虞娘。
“懷夕姐……”阿孃看到她的時候,手裡端着的針線盒都散落一地。她很激動,上前緊緊擁住了虞娘。
虞娘冷漠地神情終是鬆懈了,生疏地伸出手回抱了阿孃:“辛夷,我……回來了。”
阿孃連忙拉她坐下,我和幾個姐姐也上前接過海棠的行李。
世人皆知虞娘是從宮裡出來的天下第一琴師,卻不知她也曾是惜花樓的人。只是她不是樓裡的姑娘,她是老樓主也就是我的外婆收養的孩子。是外婆英年早逝的青梅竹馬的女兒。她受他之託,將她好生養大,阿孃有的她也從沒缺過。二人雖不是姐妹,卻勝過姐妹。只是,外婆欠聖上的太后一個人情,太后需要一個女人在後宮替她做事,一個受她掌控的女人。
虞娘長阿孃兩歲,過早懂事的她自知那堵牆裡有多危險,每走一步均是如履薄冰。她知道外婆既不願送阿孃進宮,也因受他父親之託而不能犧牲她。可是她還是找去找外婆了,跪謝養育之恩後便坐上了太后遣來的馬車。而後來究竟是不是她以死相逼出宮的,她沒有說,我們也就不知了。
虞娘生的很好看,不同於阿孃那樣的溫婉之美,而是像廣寒仙子那樣的清冷之美。墨色的發用一根白玉簪高高盤起,徐娘之年了眼裡卻還是清澈明亮,只是常常透着幾分疏離之感。茶白色的衣裙襯着她略施粉黛的臉,別有一番孤傲之意。
我和小風盼了好久的新年終於到了,即使不用去學堂,也興奮地一大早就起來了,我們去求阿孃讓我倆負責鞭炮的採買,阿孃哪不知道我打的什麼主意,但是還是讓我們去了。
買完鞭炮,我就拖着小風去餛飩攤了,家裡包的雖肉多,但是就是沒那味兒。
“阿強!再來一碗,你茸姐還沒飽呢!給我多放點香菜!”阿強是賣餛飩的小子,早早繼承了他老爹的餛飩攤,雖比我還年長三四歲,但是我是他這城裡最大的金主,所以他便自然而然地成我小弟了。
他憨笑着收了我的碗過去:“好嘞,茸姐稍等!”然後又趕緊跑去下餛飩了。
“茸茸。”我擡頭,就看見木深哥哥走了過來,笑着朝我打招呼,“怎麼今天還出來吃東西?”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裡做的沒那味兒,我就愛吃阿強攤子的餛飩。木深哥哥快坐,今天我請客,你也嚐嚐,真的很香。”說完我又招呼阿強再煮一碗不加香菜的。
“確實挺不錯的,這裡離王府也不遠,等下我帶一份回去給爹孃。”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從來不嫌棄這些市井的東西。
木深哥哥的吃相極其斯文,同我這一口兩個餛飩的吃相形成鮮明對比,惹得呂小風嫌棄地給了我一個大白眼。
呂小風正要給我擦嘴時,木深卻先他一步,拿着上好的錦帕給我輕輕擦了擦。呂小風剛伸出來的手尷尬地縮了回去,然後道:“木深哥哥你這錦帕給她擦嘴浪費了。她吃個餛飩又加香菜又加蒜的 ”
這臭小子,找我難堪呢?好,他贏了,我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在淺粉襖子的映襯下,我此刻就像個全熟的壽桃。
“沒事,我不嫌棄。”我擡眼便看見木深哥哥朝我溫柔地笑了笑,好傢伙,臉盤子這下更燙了。
“阿強!再煮兩碗!結賬!”我趕緊去阿強旁邊降降我那大壽桃臉的溫度。
回到惜花樓時,我快消化完了,進門歇下來就拿起桌上的糕點啃。虞娘跟阿孃說我這麼吃下去,將來要嫁不出去的,誰知阿孃說小風就是我撿來的童養夫,他上門就好。弄得我倆對視一眼一陣尷尬,我當初明明是以爲我是不是把他打傷了怕坐牢才撿他回來,怎麼說着說着又成童養夫了。
不知誰家的爆竹聲先響起來,各家也陸陸續續地燃放起來,張叔他們那些有家的男人都回家過年了,點鞭炮一事就交給了小風。
爆竹聲響後,阿孃便帶着幾個姐姐們把菜端上來了。
“這是惜花樓有史以來家人最齊的一次了,希望以後還能這樣。我敬大家一杯。”說完阿孃便仰頭乾了杯中的青竹釀。
所有人都舉杯,我和小風也像模像樣地學着乾了杯裡的果酒。
夜裡,說是守歲,我卻困得不能自拔。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但是迷迷糊糊看見了呂小風將我抱到牀上,然後他便出去陪着阿孃她們守歲了。
翌日午後,木深哥哥便來接我去了王府,說是要給乾爹乾孃拜年。呂小風作爲我的小跟班,自然也就被捎上了。
一進門,我便乖乖巧巧地叫了“乾爹乾孃好”然後照着阿孃教的說了一堆拜年的吉祥話。肅親王和王妃開心極了,直接掏了個大紅包給我。
“茸茸今年十一歲,有沒有物色好人家呀?”王妃上前拉着我,親切地問道。
我被這麼一問,臉上禁不住浮起了紅暈:“沒……沒有。”鄰里那些人,不管是商販還是普通百姓,從前都是看不起我們的,結娃娃親自然是沒人願意。只是後來我成肅親王義女,那些人爲了討好巴結,纔給我們好臉色的。就算這樣,還是會有人在背後小聲地說三道四。
“那你覺得你木深哥哥怎麼樣?”王妃開心地指着木深問我。
“夫人……”還未等我說什麼,肅親王先一步開口,“茸茸和深兒是兄妹。”
我明白的,王妃極其喜愛我,可是肅親王是不會允許自己的獨子娶一個我這樣出身的妻子。這不僅會落人口舌,還會影響了世子的前程。他允許自己的夫人認一個我這樣的做乾女兒,但是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我這樣的媳婦。
我連忙對王妃道:“乾孃,小風是我撿的童養夫,乾孃不用操心的。他上門到我家,以後我也不會受了欺負。”說着我拉了一把呂小風,把他拉到王妃面前。
王妃也自覺不妥,然後便摸了摸小風的腦袋:“是個俊哥兒,茸茸眼光真不錯。”
我跟着附和地笑了笑,心裡還是不免有一絲失落,這就是我們與貴族之間的距離吧。我以後對木深哥哥只會有兄妹之情了,沒有可能的小火苗,在搖籃裡就該把它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