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她服的藥,我都已給她服下,但我卻沒有拯救她生命的本事,你去陪她說說話吧,她雖昏迷但也可聽見外界聲音,不要讓她走得太寂寞。”明戈一聲輕嘆,隨即便揚長而去。
祁閒雲渾身僵硬,一瞬間手足冰冷,如置冰窟,連明戈默默退出寢房都毫無所覺。
距離牀榻不過幾步之遙,他卻走了近半盞茶的時間,雙腳似被拴上厚重鐵鏈,每跨一步都需用盡力氣。
牀上那個他心愛的女子,如今氣若游絲,小臉蒼白如紙,雙眸緊閉,濃黑的長睫如蝶翅垂掩,覆下一層陰影。
定定凝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向他伸手,極輕地撫上她冰冷的臉頰,低低喃道:“珠兒,你不會這麼狠心,對不對?”
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她秀氣的彎眉,小巧瓊鼻,輕緩地在她身側坐下,再低喁道:“珠兒,如果你要陪我們的孩子一起上路,那麼是否也該等等我?”
榻上人兒靜謐的彷佛只是沉沉睡着,似在睡夢中猶有心傷,秀眉微蹩,籠着一抹幽幽悲慼。
祁閒雲輕輕的揉着她皺起的眉頭,喃喃自語:“你總是在關鍵時候這樣決絕,之前你爲了逃避我,毫不留情的傷了我。這次,你又要再來一回嗎?就不怕我會承受不住?即便我是鐵打的人,但我的心仍是肉做。他會痛,會痛的讓我無法呼吸,因爲每一呼吸,就會牽動那劇烈痛感。珠兒,你太狠心了。”
說着,祁閒雲的薄脣微微揚起,勾勒出一道蒼茫的笑弧,話語決然:“珠兒,你若先我而去,就是負我。來**我奈何橋上相遇,我絕不會原諒你!”
棱角分明的俊容顯露冷峻凜冽,但眼角泛光,不知不覺間溼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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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外,菁菁低眸斂首,輕問道:“師祖,夫人真的就沒救了嗎?”
明戈並不看她,極目遠眺,視線越過竹林,望入黑沉的夜幕,眉宇間凝着一抹淡淡的悲憫。
“師祖?”菁菁見他如此神情,心中知道情況大壞。
“如果我沒有估計錯,天亮時珠兒就會醒來了。”明戈的聲音裡帶着隱約惋嘆,“身體能夠慢慢康復,但心上的傷,卻很難治癒。待她醒來,只怕會劍走偏鋒。”
“師祖是想爺真情流露感動夫人麼?”菁菁已是明白,感嘆道,“醫者的醫術再好,也解不開患者的心結。希望夫人能夠豁達,不要做極端的事。”
“我的醫術,你也學至七八成了。照顧珠兒綽綽有餘,我走了。”明戈抽回遠望的目光,對她溫和一笑,不等她回話,已躍入竹林,漸漸消失無影,只餘下一句隔空傳音遙遙傳來--“菁菁,珍重!”
既然沒了孩子,她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她明戈不是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
菁菁怔怔佇立,突然聽到房門響聲,祁閒雲開門步出。
“爺?”菁菁心下詫異,疑到,“莫不是夫人有什麼異狀?”
祁閒雲的臉色深沉,口中吐出一句話:“劍走偏鋒,是何含義?”
“原來爺聽見了。”
祁閒雲在情緒悲悸之時,還能留意到房外的動靜,可見他的意志堅強。
“劍走偏鋒,是何含義?”祁閒雲沉聲重複問了一遍。
“人在經受重大打擊之後,可能會悲觀消沉,也可能會異常振作。前者需要時間去沉澱傷痛,而後者......”菁菁頓了頓,沉吟未決,“如果是後者,也許夫人會全心想着報仇。若被仇恨矇住了眼,難說她會不會行事偏激。”
祁閒雲沉默片刻,對她點了點頭,便就回到房內。不管怎樣,目前最緊要的,是珠兒能夠無恙醒來。
再次坐回牀畔,祁閒雲方纔痛
的麻痹的心稍覺舒緩,深邃黑眸中卻染上怒色,壓低了身子,湊在她耳際,惡狠狠道:“洛馨月!你給我聽着,你要是趕有絲毫不願醒來的心思,我就打你屁股,打到你肯醒爲止!”
她知不知道,剛纔驚聞他將死的噩耗,一剎那間他的心似被活生生撕扯成兩瓣,鮮血淋漓,劇痛徹骨。
低吼完,又不解氣,他繼續忿忿咆哮道:“孩子我也有份,我沒尋死,你也不準想不開!以後我們會兒女成羣,你急於一時做什麼?我準你以後爲我十個八個娃兒,現在你給我乖乖醒過來!”
她知不知道,他有多麼恐懼,驚恐着他會撒手人寰香消玉損,要他一人獨活於世!
“洛馨月,我警告你,在我死之前你絕不可以死!否則,我一定會**間把你拽回來!”
......
在一片混沌迷惘間,洛馨月似聽到熟悉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好像就近在耳旁。那聲音一開始時悲傷沉痛,讓她聽了都跟着心痛。現在卻又變成了蠻橫強硬,讓人聽着惱怒。這低沉有力的聲線,十分耳熟,是誰呢?
那麼霸道不讓她死,他是誰?他有什麼資格管她的事?她活得很累很累了,就讓她就此長眠吧,何必叫醒她,何苦再要她醒來受罪。
但是,她爲什麼覺得累?發生了何事讓她感覺心力交瘁身心俱疲?
寶寶......對,她懷了寶寶,寶寶在哪兒?
冥黑之中,暮地有一束光線從頂端照射下來,照耀着一個蜷縮在角落的女子。那女子雙手緊扶着腹部,雖不省人事,但卻下意識的保護着腹中胎兒。
在夢魘中,洛馨月微微笑了。她知道,那個女子就是她自己,她正懷着身孕,她的寶寶就在她腹中。她不會讓人和人奪走她的孩子,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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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盡天明,機率晨光透射而入,似驅散了房內凝重陰寒的氣息。
祁閒雲整夜沒有合過眼,默守着昏迷未醒的洛馨月,心情冰寒沉痛。他不敢想象,待她醒來時,會是怎樣的悲絕。緊握着她冰涼的小手,像溫暖她,但自己的手溫卻也越來越低。
“珠兒,天亮了。”瞥了一眼窗外,低啞地對着她喃道,他剛毅的面容微顯憔悴。這漫長的黑夜啊,比任何一夜都來的難熬。
“閒人......”仿若聽到他的歡聲,洛馨月幽幽的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恍惚迷濛,似一下子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珠兒?你醒了?!”祁閒雲不禁暗暗鬆了口氣,至少她醒來了,至少她沒有性命之虞。
“閒人,你怎麼了?”洛馨月紮了眨眼,從絲被中抽出手摸上他的臉,摩挲着他冒出**胡茬的下巴,不解道,“你一夜未眠嗎?出了什麼事?”
祁閒雲一愣,怔望着她。她應該是初醒還未想及昨夜的事吧?叫他如何忍心開口提及她們的寶寶沒了......
默默地端起茶几上猶有餘溫的湯藥,送到洛馨月嘴邊,他只道:“珠兒,先喝藥吧。”
洛馨月沒有異議地揪着他的手把要喝完,纔出聲問:“我覺得身子虛軟無力,是不是躺太久的緣故?明戈怎麼說?可有大礙?”
祁閒雲微皺起濃眉,心中感覺有幾分怪異。珠兒的反應很奇怪,她竟這般平靜?
“很嚴重嗎?”見他不吭聲,洛馨月不由開始緊張起來。
“只要好生調養,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祁閒雲的語氣很柔和,但心裡越發覺得不妥。
“那就好。”洛馨月輕紓一口氣,雙手隔着杯子愛憐的撫摸自己的腹部,微微一笑,道,“閒人,昨夜我夢見我們的寶寶了。”
祁閒雲的薄脣緊抿,黑眸中掩藏不住的擔憂。難
道她悲傷過度而情緒反常?
“雖然看不清楚寶寶的摸樣,但我可以感覺得到,寶寶很可愛很活潑。”洛馨月笑得甜美,眸中閃着歡快地微光。
祁閒雲的眉宇皺得更緊,語帶試探得問:“珠兒,你不難過嗎?”
“難過?爲什麼要難過?”洛馨月似一頭霧水,疑惑的看着他,“閒人,你今天是怎麼了?你是不是擔心阿瀾還會再來?”
“珠兒,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嗎?”祁閒雲的眸光幽暗,緊緊鎖着她。她的反應太不對勁了!
“昨晚?”洛馨月瞥了瞥眉,不明所以,“昨晚我動了胎氣,後來明戈來看過我。閒人,你爲什麼問我這個問題?”
“再然後呢?”祁閒雲再問,並非他狠心要在她傷口上撒鹽,只是她這樣詭異的情形令他忐忑不安。
洛馨月側頭想了一會,回道:“然後我就睡着了。”在一尋思,心想他可能是憂慮太過了,於是她便好言寬慰道,“閒人,你不要這麼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祁閒雲楞然。選選在逃避失去孩子的事實?
“閒人,我餓了,比幫我叫菁菁端早膳過來好不好?”洛馨月淺淺笑着,似乎心情異常輕鬆愉悅,自我調侃道,“這幾天我都沒有好好進食,實在是太任性了。就算我可以不吃,但是怎麼也不能叫寶寶陪着我捱餓。”
祁閒雲已是無語,神情隱有錯愕,可是他不忍戳破她營造的假象,不願看到她肝腸寸斷的悲慟。
“閒人?還不去?”洛馨月溫聲催促着,面帶微笑的低眸情友小腹,手勢無比溫柔,眼光欣慈愛而疼惜。
祁閒雲怔仲地望着她,她白皙小臉上那種憐慈的表情,在他看來,是那麼的突兀詭橘。他突然感動一陣鼻酸,心痛得難以言喻。
嚯地起身,他快步衝出房外。她雖笑着,可他卻覺得慘不忍睹,悲哀更甚。
剛出房門,見菁菁正迎面而來,他忙上前:“菁菁,她……”
“夫人醒了嗎?”菁菁清美的眸中掠過一絲關切,“情緒可還穩定?”
祁閒雲的臉色難看,沉聲把異狀道出。
菁菁心中詫異,但還沒開口說話,就有一道冷沉的嗓音介入談話。
“不能讓洛馨月這麼騙自己下去。”只見多日未出現的獨孤樓瀾從迴廊一段疾步走近,銼鏘決然道,“如是你們不忍心,那麼就由我去叫醒她。”
祁閒雲手臂一伸,擋住獨孤樓瀾的腳步,硬聲道:“你別亂來,珠兒剛醒,身子尚虛,經受不起那麼大的打擊。”
“長痛不如短痛,如果我們放任洛馨月這樣自己騙自己,並不是幫她,而是害了她。”獨孤樓瀾的俊容冷酷,有些咄咄逼人,再也不似從前的閒散溫煦,“你沒有這個決斷,那麼就讓我代替你去做這個惡人。”
祁閒雲的手掌握緊,猶在寬袖中,手背青筋暴起,思緒複雜糾結。他又何嘗不知快刀斬亂麻的道理,但是別人不會明白,他內心蟄伏的害怕。他怕珠兒承受不住打擊,怕她會萎靡不振折磨自己。
“爺,爲了夫人好,還是讓他去吧。一則,以免時間久了夫人的心病更重。二則,有些話確實不要由爺口中說出比較好。”菁菁輕聲插言,語氣清淺,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說服力量。
祁閒雲的黑眸陰暗的深不見底,手掌又攥緊了一分,用力的指節都泛白。最終挪開一步,默許獨孤樓瀾進寢房。
一門之隔,房內的對話聲隱約傳來,逐漸的,低聲輕語變成了尖銳的聲音。
“獨孤樓瀾!你爲什麼來要詛咒我的寶寶?”
“洛馨月,我說得很清楚了,你不要再癡迷不悟了。”
“你出去!我不要聽你的胡言亂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