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挪動腳步,擋住了魏氏的視線,幽聲道:“所以你們都知道——本宮其實是前朝恪靜王后之女?”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質問,魏氏有些錯愕,片刻後低低道:“是。”終是決意如實相告,“殿下其實是恪靜王后與……”
“哐”地一聲,門被來人一腳踢開。
長風回頭,不出意外地看見了孔方楚的怒容。
她知道,魏氏不可能有機會走出這間暗室了。
原本她是想過放對方一馬的。
畢竟人之將死。
但種種跡象表明:對方至死無悔,會是個將餘熱發揮到底的狠角色。
她只能保證不殺伯仁。
對待敵人,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
長風在心底幽然嘆息了一聲。
魏氏的瞳孔驟然收縮,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就算內心深處從未把這個附屬國國君當成一回事,可當她要捅破對方不願爲人所知的陰私而被當場抓獲時,依然會本能地心虛和窘迫。
孔方楚陰沉着臉,望向暗室內的兩人,良久方寒聲問長風:“你,怎麼來了?”
“她是兒臣的教養姑姑,近來纏綿病榻……”長風看了眼魏氏,朗朗而道:“一朝拖着病體被請進了宮正司,兒臣於情於理,都該來探視一番。”
理由成立。
可孔方楚的臉色,並沒有因此而明朗半分,“來時難道沒聽說,寡人會來親鞫嗎?”
言至此處,他語氣一頓,眉頭蹙得更深,“這些宮人也越發不把寡人放在眼裡了!竟會私放你進來——”
長風一聽,暗叫一聲“糟糕”,她說好不會讓兩人遭受池魚之殃的,就一定要做到。
“父王!”
長風“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饒是冬衣較厚,膝蓋徑直砸在冰冷堅硬的地上仍然脆生生的疼。
可長風知道,非如此不能震撼帝心。
“兒臣私自探視,確有不妥,願領一切責罰。只求父王……不要怪罪無辜。”她語意懇切,“畢竟面對兒臣的公主身份,她們也沒有轍……”
長風將錯悉數攬到了自己身上,反而贏得孔方楚的好感,然而他卻並不打算就此輕輕揭過,“你近來也太乖張了些!”
長風垂着頭,低低應了一聲:“請父王恕罪。”
“恕罪……”孔方楚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句,轉而將目光投向不知該作何表情的魏氏,“你又該當何罪?!”
言罷,衝長風擺了擺手,草草示意她退下。
長風怔了怔,繼而只有磕頭照做。
把這裡留給孔方楚和魏氏。
可是魏氏卻突然像什麼都不怕了似的,伸長脖子,對着長風喊了句:“六公主,你記得——你就是貨真價實的公主殿下!”
長風腳步一頓,旋即卻並未做停留,反而加快步伐離開了。
將孔方楚出離憤怒的暴喝一併拋在了身後。
她聽見那句話是——
“賤婢!還不住口!”
長風心裡有種失重的感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大門口。
結果卻一眼看見了:方絮同先前放她進去的兩名宮正司女官都跪在地上,而一旁站着臉色端凝的楊昀豐。
長風瞬間明白過來情況,頭腦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與清醒,先是喚了聲“方絮”,淡淡吩咐了一句:“走罷。”
言下之意就是叫她不用再跪了。
楊昀豐翕動了下嘴角,卻並未阻攔。
接着,長風轉頭看向那兩名女官,溫聲道:“你們也起來罷……”
兩名女官瞥了眼楊公公,連稱“不敢”。
長風也扭頭望向楊昀豐,徑直道:“方纔我已向陛下求情……陛下寬仁,恕她二人無罪。”
見楊昀豐似是不太相信,她泠然道:“她們不過聽吩咐辦事,何過之有?陛下事後如有任何懲處,本宮一力承擔。”
此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楊昀豐不再阻攔,可面上卻閃過一絲既贊且嘆的複雜神色,朝着地上二人微微一揚手裡的麈尾。
二人登時面露喜色,齊齊向長風行了一禮,“多謝殿下!”這才起身。
長風略一點頭,便要攜方絮走出宮正司,卻教楊昀豐遞來的一個眼神拖住了腳步。
他依舊保持着懷抱麈尾的姿勢,卻悄悄用左手比了個“七”的手勢。
長風明白他的意思,不外乎是在暗示今日之事與七公主脫不了干係。
打一開始,她便猜到了是這樣。
不過,長風依然感激楊昀豐的通風報信。
作爲君王身邊的司禮太監,不知有多少人想從他那兒探聽到第一手消息,可是用盡了渾身解數,皆功敗垂成。
她哪裡不曉得,此次之所以會破例給自己遞消息,是因爲她施恩在先,令他全身而退。故而選擇投桃報李。
所以說,廣結善緣,關鍵的時候能救命。
但得分人。
對於清樨殿,她的善心當適可而止。
“殿下,咱不回宮麼?”方絮遲疑道。
因爲不想大張旗鼓,此趟出行長風並未用輦,而是同樣悄悄命磁青划船將她們送到秀湖一畔的觀魚軒。
眼看長風走的並不是觀魚軒的方向,方絮才忍不住有此一問。
“去清樨殿。”
長風冷冷吐出這四個字。
她早就想去了。
之所以耽擱到現在,是因爲清楚:此時纔是恰當的時機。
父王孔方楚的注意力全在魏氏這裡。
自然不怕七公主再出夭蛾子。
長風走進清樨殿的時候,是帶着殺氣的。
誠然,楊公公的督導是頗有成效的。清樨殿的人員配給也悉數到位,添了許多長風沒見過的生面孔。
可長風沒見過他們,不代表他們不認識長風。
雖說並沒有前呼後擁的排場,但身上那件獨一無二的孔雀裘,卻將她的身份披露得明明白白。
有人慾動,最終卻無人敢擋。
長風的神情冷若冰霜。
清樨殿諸人不自覺地退避三舍。
何必爲了裡面的那位,得罪這位殿下呢。
要知道,就連出身和歲序都蓋過其一頭的王子,和她對上,也只有吃虧的份兒。
何況是他們。
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省得丟了差事,又丟了性命。
“六,六姐……”七公主驚得從椅子上“騰”地站起,手一抖茶都潑了半杯,卻顧不上命人收拾,直問道:“你怎麼來了?”
“七妹不是一直在等着我來嗎?”
長風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她脣角噙着一絲冷笑,“怎麼,是不是嫌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