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自己怎麼不去?”長風望着對方義正言辭的臉,淡淡道。
四公主一滯,繼而冷着臉道:“父王一向最疼愛誰,你難道不清楚嗎?”
明明是不想出這個頭,卻說成是怕自己的話不夠分量……
長風勾了勾嘴角。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
都說她最懂禮,如今看來,不過是擅長用書中的道理逼別人就範罷了。
君子和僞君子,還真是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四姐,”長風微笑道,“知道父王爲什麼疼愛我嗎?”
四公主一愣。
長風同她耳語:“就是因爲妹妹我……更識時務。”
“你!”四公主着惱,朝她怒目而視。
長風纔不在乎,笑着移開了目光。留那朵白蓮在風中亂顫。
事實證明,狼是不需要東郭先生來救的。
“父王,有錯的不止兒臣,”五王子恨恨地看向長風,道:“六妹她也有錯,憑什麼父王你不罰她……”
“知錯不改,還去攀扯別人?”孔方楚對他很是失望,沉聲道:“用旁人的過失,就能掩蓋你的錯處嗎?”
“是七弟先對兒臣不敬,兒臣出於不忿才略施薄懲的……”五王子極爲委屈,說着擡手用拭了拭本就不存在的眼淚:“當然,兒臣作爲哥哥,應該更大度一些的……”他頓了頓,又換了副堅毅的面孔:“兒臣不敢央求父王寬恕,但請父王一視同仁——”
“兄不友,則弟不恭。”孔方楚沉着臉,指着他道:“你行爲乖張在先,還讓弟弟妹妹如何尊敬你?!”
“兒臣……”五王子癟癟嘴,一臉的不甘心,朝一旁的胞妹投去一瞥。
五公主立即心領神會,站了出來,“五哥固然有錯,但六妹七弟也並非全無過失……還請父王明斷!”
一點點小事,還讓他明斷。
真沒有一刻能讓人耳根清淨的。
孔方楚冷着臉道:“一個是蓄意爲惡,一個是無心之失。豈可相提並論?”
五公主卻不想聽,嚷道:“父王您向來賞罰分明,怎麼一到長風身上就開始徇私偏向了……”
“住口!”四公主喝道,“父王既是君,也是父。你身爲人臣人子,怎敢如此說話!”
五公主頓時意識到不妥,當即垂下了頭。
“父王”,四公主說着,上前對着孔方楚斂衽一禮:“五妹失儀,兒臣代她向您賠罪。”繼而擡起頭來正色道:“小惡也是地獄之火。即使是無心之失,也是過錯!兒臣不才,如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父王指正。”
明明是一丘之貉,還非要做出一副大公無私的模樣。
可顯然,搖着道德的大旗,就是比較好使。四公主此舉贏得不少人的低聲贊同。
長風在心裡冷笑,先前沒找到說話的時機也就罷了,眼下紛紛站出來,不想着爲孔方博景求情,卻忙着打配合拉她下水。
她又豈會讓他們得逞!
“父王,別罰阿(六)姐!”
兩道略帶稚氣的聲音異口同聲地響起。
七王子會開口,在衆人的意料之中。
令衆人意外的是另一道聲音,居然出自七公主之口。
要知道,這裡屬她最爲年幼,又一向寡言,給人的最大印象就是:沒有印象。
她一生下來,生母徐氏便血崩而亡。
同一日,孔方楚受召前往天頌。結果人一到,便被扣留在汴京,直到三個月後,才九死一生地回到了巫越。
人雖平安歸來,但黃袍自此變成了紫袍。
巫越納入了天頌的版圖,成了它的臣屬國。
於是便有人說,七公主是刑剋雙親的命格。更有甚者,說七公主是江南國主李重葭轉世。
雖說都是無稽之談,但聽得多了,孔方楚多多少少會往心裡去。
江南國覆滅之前,李重葭曾遣使向他求援。與此同時,天頌也令他協助討伐江南國。
兩相權衡之下,他最終選擇協助天頌,滅了江南國。
對於李重葭,他是心中有愧的。
而七公主出生之日,正是李重葭被鴆殺之時。
本就篤信鬼神之說的孔方楚,對這個女兒始終無法親近起來。
更要命的是,七公主出生後,巫越各地接連大旱。三年方歇。
因此也就得了“旱”字爲名。
孔方博旱。
生母早逝,又不得父親所喜,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七公主,早早懂得了察言觀色,明哲保身。
不知今日,她哪裡來的膽量公然站隊長風?
衆人各自思量着,目光悄悄睃向長風,卻見她面如止水,瞧不出是何心思。
“阿姐都是爲了護着我,纔會與五哥五姐起爭執的。父王要罰就罰兒臣吧!”七王子抱着孔方楚的大腿,仰着臉懇求道。
孔方楚有些動容。但他卻沒有立即表態,旋即又望向了七公主。
想聽聽她又會說些什麼。
父王看過來了。
七公主強按下內心的激動,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兒臣雖入學不久,但也從師傅們口中習得了一些道理,”她低眉斂目,語氣中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這一點極肖長風,“縱觀全場下來,兒臣認爲……父王的處置,甚是合理。”
“殿下,臣女覺得她替您說話是假,藉機在陛下跟前露臉,纔是真的。”長風耳邊傳來黃婉的低語,透着一絲不屑,“就憑她,也想學殿下……”
黃婉是黃貴妃的內侄女,在家中排行第三,她比長風年長兩歲。因爲聰明伶俐,得到了黃貴妃的賞識,被選入宮做了長風的伴讀。
但如果讓長風自己來選,她倒更願意選方絮。也省得自己一點一點教她讀書認字了。
黃婉明白自己得以入宮,是因爲姑母的關係,並不是因爲合了長風的眼緣。
因而她總是希望能有機會在長風面前表表忠心,讓兩人的關係更加親厚。
孰不知長風並不喜歡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對七公主的輕視——
在長風看來,七公主再不得寵,也是自己的妹妹,是巫越的公主。
那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作踐的。
“力爭上游,又有什麼錯?”她輕輕道,“換作本宮是她,也會這麼做。”
“殿,殿下……”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黃婉有些惶恐。
長風卻淺淺一笑,挪開了目光。
點到即止。
“人從書裡乖,”孔方楚微笑着對七公主道,“你雖年紀小,但是悟性卻不低呢。”
不像某些人……
他涼涼地掃了五王子一眼。
“兒臣資質鄙陋,還有許多要向兄姊學習的地方……”七公主靦腆道,這是她第一次當衆得到孔方楚的誇獎,激動得雙頰飛紅。
長風看見對面的五公主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擇其善者而從之,”帝心難測,孔方楚忽然就沉下了臉,“跟着你五哥這樣的,學什麼?”
七公主登時怔住,旋即便感覺到一道惡狠狠的目光朝自己投來。
正是五王子。
因爲毫不忌憚,故而惡意不加掩飾。
七公主不寒而慄,她有些後悔自己出這個頭了。
誰都能看出來,父王不想責罰六姐,卻決意給五哥一個教訓。
六哥向來不理閒事,而七哥與六姐一母同胞,再怎麼都有偏幫之嫌。
其他四位兄姐,不管是保持沉默的,還是出言相勸的,即便明知父王心意,他們都會,且只會站在五哥那一邊。
只有她,適合在此時站出來,助推一把。
她要的並非六姐的感激,而是意在贏得父王的關注。
當然,她的確也做到了。可這招至嫉恨的後果,卻是她不曾料想到的……怎麼辦,該怎麼辦?
七公主很是張皇無措。
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了一起。
那個窘迫無助的剪影,落在長風眼裡,不知怎地,她動了惻隱之心。
“五姐,”長風笑着喚五公主,輕而易舉地轉移了衆人的視線,“不如我們對弈一局如何?”
這邀約來得太突然。五公主先是一愣,繼而警惕地看着長風:“你意欲何爲?”
“咱們憑本事定乾坤。”長風眼角微微上揚,“若是五姐贏了,我向你斟茶道歉。可若是我贏了——”她故意停住不說了。
“你贏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