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原川喋喋不休的纏着朱貪何,他太想知道窺視內心的竅門,在他的記憶中,天才可以培養,勤奮能夠代替天分,但窺視內心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零件,需要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感受世界的變化,人情的冷暖,瞬息萬變的時光甚至滾滾歷史長河中的色彩。這些正是鍾原川做夢都像得到的。
朱貪何也梗着腦袋納悶,縱然深切感受過,清清楚楚的體會過,也只如飛鴻踏雪般了無痕跡。他想描繪一個漫天飛舞的世界,終是抓不住生機盎然的天地。所以只能“彭”的一聲,自行卸去包袱,投身原本以爲的自我中去。
鍾原川自怨自艾的哀嘆道:“得,我歇着了,您得了便宜自己含着吧,我也不鬧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沒準哪天您陰溝翻船了,就是我揚眉吐氣重振雄風的時候了。我倒是納悶了,你什麼功法不懂,怎麼就忽然開竅。”他有模有樣的笑摸朱貪何的頭,好像竅是在頭上裂開的。
朱貪何覺得有理,不聲不響的試圖再次潛入自己的意識中。他盼望蹦出來一條平穩的出路,一個撩人的希望。決定離開岡澤城的那天起。責任、義務與他同行,堅韌的毅力也生根發芽。這些都徘徊在及格線上,一直沒有明朗的目標。他心事重重的隱去笑容,心道:準是鍾原川在一邊擾亂我成仙,找個安靜的地方再感應內心也不遲。
這時,一個爽朗輕佻的聲音從遠處飄來,鑽進朱貪何的耳朵,那聲音已經疲於奔跑,偃旗息鼓了。是雲樽的聲音,他邊跑邊吆喝:“等等我,累死本少爺了。”
鍾原川眯起眼眺望,痛心疾首的說:“好傢伙,追到這兒來了,少爺小腿都瘦了一圈,可他怎麼在暈老頭眼皮子地下活着出來的。”
朱貪何差點溢出來的笑容一下子碎了,鍾原川的話讓他的喜悅瞬間崩盤。他知道雲樽從小嚮往外面的世界,毫無人權的被雲老爺管教了十幾年,今天幸運的跑出來。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去了。他哭笑不得。原本抱着必死之心求道的朱貪何又要照顧一向不懂事的傢伙,他自由漂泊的人生被拴上了一條狗鏈子,瞬間又成了死心塌地俯首帖耳的奴才。
雲樽樂的上躥下跳,不顧朱貪何的愁眉苦臉,自顧的說:“終於被我追上了,出來的感覺就是好,外面的世界才適合我的哦、宏圖大志,而且只要有你們在,我都不用害怕有一天會栽在小人手裡。你們會保護我吧。”他假聲假氣的朝兩人擠眉弄眼,暗送秋波。
朱貪何打斷雲樽的話,斬釘截鐵的質問道:“少爺,做事不能全憑主管臆想,此次出行非但兇險,你我未及弱冠之人更容易受不可預知的洪流侵擾。回頭吧,只有岡澤城纔是你的。在城裡是你少爺,能呼風喚雨,出了城你什麼都不是。”
鍾原川不禁打了個激靈,朱貪何這次玩真的了,那破口大罵的勁頭和着輕蔑的眼神,儼然就是恨雲樽入骨的怨婦才能表現出來的狀態。任誰也不敢相信就在幾天前,這個小跟班還憂心忡忡的爲少爺的一點不順心愁的滿地
打滾。是什麼讓朱貪何生此鉅變?
雲樽差點掄起手掌給他一巴掌,若不是確定面前站着的是一個叫“朱貪何”的人,他都打算跟這鬼東西爭個你死我活。雲樽努着嘴,忍氣吞聲的說:“放心好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以本少爺超然的智商,隨便努力一點都能凌駕於笨蛋之上。等待瞧,我肯定比你混的開。”他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堅定與自信,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氣讓朱貪何佈滿寒霜的臉慢慢消融。
然後他笑了,朱貪何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笑容擺了雲樽一道。他當然希望雲樽與他同行,那可是他寶貴的少爺,在滿腹疑慮終於敵不過內心的喜悅。
鍾原川只能跟着乾笑,他也被朱貪何的演技騙了,這傢伙是天生的演員,騙人的招數讓人眼花繚亂,他嘿然一笑,窘迫的低下頭,暗暗問候朱貪何老母。
雲樽見朱貪何笑的陰險,以爲不屑與他相爭,不禁扯着脖子細數過去的十幾年那些輝煌的事蹟。但每件事都有一個叫朱貪何的人替他擋子彈,一個叫鍾原川的人替他擦屁股。說道最後,雲樽老臉一紅,羞愧的只好低頭走路,任誰問話也沒臉再吹牛。
朱貪何心平氣和的說:“算了,都已經出來了,不要拖我們後腿就好。以後沒人給你做飯洗碗,沒人給你寬衣解帶,沒人爲你鞍前馬後,也沒人當你是再世老祖宗,一切靠自己,但願你能應付得來。”他不無淒涼的轉身離開,滿心愁緒無以發泄,只好變作一聲幽幽的嘆息。
鍾原川向西深深鞠了個躬,鄭重的拜了拜才慢吞吞的說:“此處是一個故人的墓,物是人非,真是大好韶光不隨人去,空伴無情世世鶯歌。你我三人相識近十年,倒不如在我故人的面前結拜如何。”
雲樽獲得豎起耳朵,饒有興趣的連連點頭,他興奮的說:“聽起來不錯,以後別人打我有你倆盯着,我打別人咱仨一起上。這筆買賣穩賺不賠,甚好甚好。”就這樣,三個字草草拜了兄弟,與歷史上的兄弟不同,朱貪何純粹爲了祭奠一下已故的朋友,朱貪何樂的成人之美,反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幹嘛不做,而云樽真真切切以爲拜了把子,以後即使修爲不夠也不至於被暴扁。着仨人各懷心思對着皇天后土,厚顏無恥的成了兄弟。
朱貪何不明白鍾原川在想什麼,但鍾原川知道朱貪何在想什麼,而云樽不但不知道那兩人在想什麼,甚至連自己的想法都捕捉不到,還暗自慶幸撿了大便宜,縱觀雲樽的一生,這位少爺一直斜着身子審視自己,每次都在軌跡之外奔跑,他做了無數個毫無建樹的決定,但這個確實唯一救他與水深火熱的神計策。
一名重獲自由的下人,一名吊兒郎當的護院,一名隨性而發的少爺,三人終於抱成團,走上了所謂的求仙之路。
鍾原川像喝了一河酒似的頂着肚子踉踉蹌蹌的走着,他皺起眉頭,彷彿自言自語的說:“我們的人生即將改變,世界的容顏從此浮現,未來的帳幕緩緩拉開,走在西方的人,是不是該有所計劃,
一味的行走在堅硬的路上,頭顱會沉到深黑的虛無中一蹶不振。”他張着嘴,欲言又止,像半截演講愣是掉在半空,好像等待着誰的手推他一把似的。
朱貪何沒有反應,雲樽可是聽的熱血沸騰,他瞪着眼睛驚奇的點頭,大概從來沒有聽過鍾原川這麼押韻的話語:“說的不錯,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等待着一個契機,我要拯救世界,把黑暗從這片大陸上驅趕出去,我要拯救世界,拯救人們的靈魂,驅走誤污穢的爾虞我詐與是是非非,我要奔向他,我要奔向光明。”沒人迴應。鍾原川好像真的醉了躲在一旁犯傻,而朱貪何依舊沒有反應。
鍾原川偷偷斜睨朱貪何,輕輕的說:“貪何,你傻了,好不容易離開岡澤城,沒有點切實可行的計劃嗎,整天傻愣着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在想,有生之年會不會回到岡澤城。”朱貪何眼睛放着明亮的光,“我怕死的太早,客死異鄉,我怕再也回不了岡澤城了。”話語悲涼,但朱貪何竟然漾起溫暖的笑,好像說着的是一件多麼令人愜意的事情。
鍾原川心下一驚,心道:這小子是不是知道點什麼,莫非岡澤城將有變數毀於不可預知之事。他擔憂的惦記着義莊裡的東西,若是有誰能把一座城池連根拔起,那義莊裡的寶貝也會被那種變態輕而易舉的得手。
前方便是離開岡澤城的第一站,鍾原川氣定神閒的說:“這裡便是我們暫時的目標,‘崇阿城’。這座城市悠久的歷史甚至比六國的兩代王朝還要久遠。他的地位也凌駕於都城,是六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城池。”
鍾原川等朱貪何向他請教點問題,於是在遲遲沒有互動後,他放棄了等待,緊接着說:“崇阿城之所以享譽大陸是因爲城中的修仙風之勝出乎意料,黃髮垂髫都是修者,甚至是出生不久的嬰兒,都要被真氣順一遍經脈,以利於日後的修煉。”
雲樽驀然笑了起來,朱貪何也跟着笑,樑然笑的合不攏嘴,雲樽更是笑的半拉嘴皮子都塌下來了。
鍾原川不明就裡,抑鬱的忍受着兩個傻子的行爲。朱貪何定了定神,對他說:“此處我卻是來過,雲少爺還因爲偷看女孩脫衣服差點被抽筋扒皮。老爺帶着一車銀子去贖人,誰知少爺竟然賴着不走,非要跟那位姑娘成親。最後人家銀子沒要還倒貼了幾塊上好的布料才把少爺請走。那戶人家的哀求模樣,讓我這個袖手旁觀的人都覺得哭笑不得。”
雲樽臉紅耳赤的爭辯道:“別聽他瞎說,是那個姑娘誣賴我,所以我新生一計以暴制暴而已。”雲樽眼珠子亂轉,似乎在尋求新的說辭。他驚呼一聲,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臉上的驚訝如吐了一層模糊的牆粉。
在目力能及的地方,一座大的離譜的城池盤桓在大地上,他臃腫的身子沉靜的擋住更遠處的蒼山。面門赫然露出“崇阿城”三個大字。
人生第一站,鼎鼎大名的崇阿城便在三個少年眼中冉冉升起。他們或悲或喜,形態不一的,仰望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