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前方,迎着太陽,走在路上,行在山中,朱貪何站在山腳,巍巍高山像一尊石佛,安然阻斷他的去路。
這是離崇阿城最近的山,老廚師所說的撿柴火之地便是這裡了。鳥鳴聲啾啾,樹影婆娑美如畫。在壯美的山中,朱貪何像一頭警戒的野獸,虎視眈眈的對周圍精細的盤查。他默默回想着老廚師告誡他的“只在外圍活動,山中獸王不喜生人進山”。他是生人,也不喜所謂獸王的這條規定。
“這麼大的山,哪有那麼容易碰上獸王,師傅說的太誇張了。”他大起膽子,環顧四周並無他人,朱貪何纔有恃無恐的自言自語,“獸王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一頭野獸罷了,我也算一介修士了,難不成還怕一頭野獸?稍微深入一點應該沒什麼事吧。”
他搓搓手,小心翼翼的挪動步子。陌生的山中還是有危及生命的野獸,就在剛纔,他信誓旦旦準備衝進大山內圍的時候,恍然看見兩隻野獸爲了一塊肉打的不可開交,後來被第三隻野獸趁機偷走了。一塊肉引發的三隻野獸事件很快收場,接着某處悽慘的哀嚎又像一陣旋風似的砸進他耳中。
朱貪何咽一口唾沫,心道:野獸忽然多了起來,等我修煉有成再進內圍吧。
他退後一步,腳下一滑結結實實摔了下去。朱貪何手忙腳亂的穩住身子,驀然發現身後的一頭細瘦的羊。他伸長脖子難以置信的心道:“此處野獸橫行,危機四伏,怎麼會有羊。”
他一把攥住羊角,來回晃悠,軟綿綿的羊任他胡作非爲。他乾笑,對着羊說:“兄弟,你走錯地方了,這裡真不是吃草的好地方。你到底吃了幾個豹子膽才進來的。對了,你也是野獸。”他拍拍羊頭,心道:很長時間沒吃肉了,今天總算能改善一下伙食。
這隻呆頭呆腦的羊對朱貪何的話惘然未聞,四蹄深深抓着地,不容置疑的堅守着自己的地盤。任朱貪何推拉硬扯居然不能把這頭呆子拉動一絲一毫。這下,他終於覺察到不對勁了。充滿血腥的大山,不該有這麼淡定的獵物,更不可能有驢脾氣的羊。而且這生物似乎力大無窮,超出了羊的範疇。
朱貪何倒吸一口氣,警覺的感知周圍的風吹草動,一溜煙的往山下跑。他大驚失色的自言自語:“那隻羊怎麼回事,大白天的撞邪了?”
不知過了多久,朱貪何跑的氣喘吁吁,離山下也越來越近,他放慢腳步,半跪着蠕動,劃過窸窣的草地,踩出一道狹窄的印記。老廚師給他的工具丟了,柴火一根沒有撿到,還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停下腳步,想到剛纔忽然出現的羊,好奇心慢慢滋生。
轉眼間到了道館,恰巧經過練武場,一個個像病貓似的人懶洋洋的相互比劃。人羣中,他看見雲樽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手中的兵器,那是一把雕刻精美的匕首。匕首一端盤着一頭嬌小的龍。龍口大張,卻沒有眼睛。
雲樽自得其樂的揮舞着匕首,順着陽光飄灑的痕跡,
匕首如同綢緞一般滑下。朱貪何屏住呼吸,從他們旁邊經過,心道:雲少爺在這裡根本學不到什麼,我也是,鍾原川也是,清風道館不過是一家徹徹底底的鏢局罷了。
不多久便有了退卻之意。朱貪何總是夢想着漫天秘籍像瓢潑大雨把他掩埋,傳說中的武器一件件從在他手中發出熾熱的光。
也只有做飯的時候,他的燒火棍才勉強擦出點火光。老廚師得知朱貪何的遭遇,並沒有責怪他,而是說了一段所謂神秘的傳說。
他悄聲對朱貪何說:“幾十年前,我還是少年的時候,也曾遇到過類似的生物。那生物追的我滿山亂跑。徒弟啊,那是機緣,咱們都錯過了。”
朱貪何一驚,沒聽說過羊能做爲機緣。老廚師接着說道:“差不多五十多年前,那時候我是作爲潛力弟子重點培養的。師傅帶我去山中修煉。當時就有獸王一說。”
當時的獸王被封印在深山中,被十二個星宿囚禁。經歷了無盡歲月,獸王肉體蛻變,魂魄與妖丹四處遊蕩,沒有了肉體的獸王只能不斷尋找新的契機。老廚師便是那個契機的候選人之一。在看見奇怪生物的時候,恰好是老廚師修爲有所精進之時。爲了驗證自己的突破,居然毫無顧忌的朝奇怪生物出手。
老廚師擦一把淚,不甘的說:“怪我太魯莽,那奇怪的生物竟然把我一身修爲吸收的一絲不剩,從此我同廢人一般生活,丹田再也聚集不出真氣。徒兒,那奇怪的生物便是獸王的妖丹。只要得到那東西,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莫大的好處,萬一我同師傅一樣,被廢了功力怎麼辦。”
老廚師嫉恨的嘆氣,旋而乾巴巴的說:“你還不是修士,沒開闢出丹田,更沒有修爲可言,再沒有比你現狀更爛的境地,有什麼功力可廢,最多要你半條命而已。”
朱貪何無言以對,他可不想因爲傳說中的東西葬送性命。老廚師倒是迫不及待起來,急忙問道:“你所說的那物什麼摸樣,可有特別之處?”
“有,特別重,不論我怎麼拽都不能移動分毫。師傅遇到的也是那物?”
老廚師嘿然笑道:“爲師一時好奇,捅了那物一刀,其餘概不知曉。不若今晚你帶我去,爲師得要回修爲。”
朱貪何可不想吃虧,獸王妖丹的事得從長計議,至少想出些對策也比沒頭蒼蠅似的往上撞要好的多。他略一遲疑,斬釘截鐵的說:“徒兒不能去,師傅恕罪。”他悠然轉身,霍然看見那隻呆頭呆腦的羊正聚精會神的看他,嘴慢慢的咀嚼。
朱貪何忍不住叫了起來,他的雙手在胸前不住的亂劃,口中不住的嘟囔:“走開。”
老廚師不知所云,深切的問道:“徒兒怎麼了。莫要裝瘋賣傻,惹人笑話。”
朱貪何轉而以一種不能理解的姿態朝向老廚師,顫顫巍巍的問:“這怪物就在眼前,廢什麼話,快把他趕走”他指着前方,那頭羊耷拉下耳
朵,溫順的叫。
老廚師努力睜大眼睛。他可什麼都沒看見。他們面前,連跟毛都沒有,何來的怪物。他還道朱貪何受驚過度,神智不清,隨即安撫的說:“看見了,不要驚慌。先回屋好好休息,今天中午的飯還得你來做,不能耽擱。”他抓住朱貪何的手,涼的。
老廚師困惑的看他,面前這個孩子倒也不像驚嚇過度,好像面前真的有頭張張嘴就能把他吞噬的妖怪。他順着朱貪何的目光,急切像知道自己土地眼裡的東西到底他媽的是什麼玩意。他轉過身子,定定的注視着前方,確實什麼都沒有看到。
朱貪何儘量控制住驚恐,甩開老廚師的手,略帶質問的說:“得了吧,你肯定什麼都沒看到,既然沒看到還說什麼莫要驚慌。”他思緒凌亂,一步步走出清風道館,心道:爲什麼要跟着我,爲什麼只有我能看見那怪物,那到底是什麼。
崇阿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如往常的擁擠讓朱貪何找到了些許安慰,他用眼角瞟了一下,那頭羊悠閒的跟着他,沒有因爲人羣的**表現出任何異常,與他擦肩而過的人,視他如無物。更是對朱貪何眼中的奇怪生物不爲所動。
朱貪何加快腳步,悲苦的想着:看來大家都看不到這個東西,偏偏只有我。
這時,在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時間,人羣奔涌,順着寬闊的道路流淌。在他艱難隨大軍行進的路上,鍾原川適時的出現。他看着面目蒼白,神情恍惚的朱貪何,在他細密汗珠的額頭上,一道若隱若無到底黑線像通往天空的漩渦迎風搖擺。
鍾原川不覺一震,這個朋友可能遇上麻煩了。他湊近朱貪何問道:“貪何,最近可好?”
朱貪何瞪着眼珠子搖頭。他覺得不能與鍾原川說話,怪物直指他心底的目光直欲把他看透,他又怎麼能將心底的感情一絲不掛的暴露在別人面前。
鍾原川攥住他的手,遲疑一下,說道:“你怎麼了,臉色蒼白,手也冰涼,被鬼纏住了?”
朱貪何連連點頭,指着身後,悄聲問道:“看見了吧,就是那個傢伙。跟了我很久了。大家都看不到,只有你我。”說道這裡,朱貪何眼中的驚恐越來越濃重,鍾原川的臉色一如既往的掛着詫異的神色。他揚起眉毛額頭聳起褶皺,微微彎折的嘴上帶着惋惜與不解。
朱貪何胸中像被巨石碾壓,抑鬱如期而至,沒有人看到,這個呆愣愣的羊緊緊跟着他,恐懼籠罩朱貪何之時,他卻無可傾訴之人。放佛一下子被世界拋棄,放逐到只有寂寞與孤獨的深淵。
“算了,多說無益。”他縮着身子,隨人羣遊走。鍾原川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淡出他的世界。朱貪何從自己的世界出發,轉了一大圈,又走回了自己的世界,這十幾年裡,他沒有一天不擔心被世界拋棄,曾一度認爲杞人憂天的話終於一語成讖。
伴着遙遠的嘈雜聲,朱貪何的世界緩緩閉上,他開始對生活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