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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雄、林天賜齊回首,但見一高瘦胡人向張放脫帽行禮,恭恭敬敬道:“阿里穆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但有吩咐,無不從命。”
同樣是胡人,這個胡人的漢話卻說得甚是流利,還帶點長安口音,措辭也是彬彬有禮,令人驚訝。
韓重“咦”了一聲,眨巴眼睛,這胡人好生眼熟啊,好似在哪見過。韓駿用肩膀輕輕撞了兄弟一下,低聲道:“還記得在三水時被佐吏圍捕之事麼?就是那個胡商。”
韓重長長地哦了一聲,想起來了,不解道:“這人怎地在這裡?”
韓駿狠不得敲一下兄弟的腦殼,沒好氣道:“此地除了我們及被救的鄉親,就只有莫奚部的奴隸了,你說他怎會在這裡?”
韓重嘴巴張大:“奴隸?!”
韓重的嗓門大,阿里穆聽得真切,又是慚愧又是憤慨:“……都是該死的鞮汗人與莫奚人,他們搶了我的貨、殺了我的僕人,還把我沒爲奴隸,幸得公子相救……”
嗯,這下韓重明白了。鞮汗部準備離開鞮汗山西附,這膽子自然肥了,竟在距漢境數百里之地劫掠了兩批入其部交易的胡商,其中一批就是這阿里穆。估計莫奚部也有份參與,所以分戰利品時,也分得一些奴隸,阿里穆就在其中。
張放點頭算回禮:“你行商西域多年,往來道路想必熟悉,可知如何儘快趕到玉門關?”
“熟!熟啊!”阿里穆就差拍胸膛了,“這條道走了不下十數回,閉眼都能去到玉門關。”
“好,作爲回報,你當我們的嚮導。”
“阿里穆樂意之至。”
有了這個意外的識途“老馬”,不光是曹雄、林天賜鬆了口氣,便是鄧展、陶晟及一衆府衛都安心不少。接下來就是解說路線。
按阿里穆所說,從此地到玉門關,先經蒲類澤,從蒲類後部以東穿越二千里荒涼戈壁、峽谷、沼澤、沙漠、草原等複雜地形,最後進入鄯善,向東行便可進入玉門。正常走的話,整個行程需時一個月以上。
“鄯善?”張放若有所思,“是不是曾經的樓蘭?”
阿里穆點頭:“是的,就是早年的樓蘭。”
漢昭帝元鳳四年(前77年),漢使傅介子斬親匈奴之樓蘭王安歸,另立質於大漢的樓蘭王子爲新王,改國名鄯善。自此,樓蘭便以鄯善之名存於史冊。算起來,這差不多是半個世紀前的事了。
傅介子殺樓蘭王,樓蘭改名鄯善,這也算是個歷史常識,張放當然知道,不過他對自己所處時期的準確紀年還不太清楚,阿里穆不說他也不會想到這一茬。
鄧展手指順阿里穆所畫線路移動,眼睛也越來越亮:“若我們明日立即出發,帶上所有的馬匹,緊趕一程,就有機會甩掉莫奚人與鞮汗人。就算胡奴咬緊不放,只要我們能先一步趕到鄯善,任他胡兒再囂張也不敢追。”
張放大感興趣:“爲何?”
“因爲那裡有我朝駐軍。”
從昭帝年間,傅介子斬樓蘭王之後,考慮到樓蘭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漢朝遂於其地駐軍,以監其國。此時的鄯善等同於漢朝的附屬國,宗主國駐軍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陶晟以拳擊掌心,興奮不已:“如此大好!”
張放左看看、右看看,明白二衛心思。其實他提出往西走,以身做餌,二衛是極力反對的,只是身爲下人,不敢爭辯而已。此時有識途老馬帶路,有充足換乘的馬匹,有駐軍可接應,危險係數降到最低。如此一來,在二衛心裡,這計劃方纔算是可行。
曹雄與林天賜互望一眼,一齊向張放拱手:“既然公子已有安排,我等明日便分道啓程,他朝有緣再會。”
自個還有一堆頭疼的事,張放也懶得問那什麼堅昆小王李忍是怎麼回事,合袖回禮便了。
待曹、林二人告辭離去後,張放向兩位護衛示意近前。
張放向牛羊圈一指,對陶晟道:“你取一半牛羊,駱駝全給你,還有……剩下小半箱雷炮全拿去。若鞮汗部的匈奴人不放過我,同樣也不會放過你們,他們若也兵分兩路追索,你就帶人扼守我們來時那處峽谷,截擊追兵。人不夠的話,把那羣匈奴俘虜也算上。守住了,就放他們一條生路;守不住,他們也別想活。你的任務就是守個三兩日,待青溪聚民走遠,匈奴人眼見追之不及,你們又不是主要目標,匈奴人自然會放棄。”
陶晟略微猶豫:“那雷炮的確好用,只是小人若全拿走了,少主這邊……”
“這一路有的是時間,我還可以再製作。”
“喏!”
“鄧展”
“在!”
“叫所有人動手,宰殺全部牛羊,烤炙好當口糧,天亮之前必須全部弄妥當。”
“明白。”
交待完畢,張放目光轉向韓氏兄弟:“把那個人帶上來。”
張放沒說是誰,但韓氏兄弟卻明白,領命而去,很快連拉帶拽將一個身着破爛漢服的五旬老者提來。
此人容色憔悴,但膚色甚白,一身衣裳雖骯髒破爛,卻可看出料子是絲綢質地。這年頭能穿絲着綢的,非富即貴。一個養尊處優、有身份的漢人,竟然出現在匈奴人的奴隸圈裡,本身就透出詭異。
“公子問話,老實回答!若有半句不實,休怪我兄弟無情。”
說話的是韓駿。這少年雖有幾分機敏,卻不是蠻橫之輩,但這句話卻是咬牙切齒說出的,讓人一聽毫不懷疑他說得出做得到。並不是一場殺戮令韓駿心性大變,而是因爲眼前這個人——神秘的長安來客,青溪聚血案的幕後指使!
這人也是倒黴,機關算盡,卻沒算到胡人的野蠻,結果一出雞鹿塞,便由座上賓變階下囚。卜骨須跑得急,也顧不上他這個能換大筆贖金的人質,終於落到張放手裡。
老者一眼看到張放,目露訝色。這種驚訝,不是因爲面前的話事人是個少年的緣故,而是一種“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吃驚。很明顯,這老者認識張放,而且他認知裡的張放與眼前的少年氣度與氣質渾然不同,故而吃驚。
張放辨識入微,讀懂了老者的眼神,平淡道:“你認識我,很好,省了我不少口舌。今夜我有很多事要忙,就不跟你繞舌了——我要一個或幾個人名,告訴我,再留下耳鼻,你可以活着離開,接受交易麼?”
老者慘然一笑,反問:“若是鄧展、陶晟之輩出賣主人,富平侯府會如何處置?”
張放冷冷盯着他,一言不發。
老者豁然大笑,鬚髮張揚:“無話可說了吧?讓我來告訴你——不敕之罪,禍及家人!你認爲我會告訴你麼?”
張放淡淡道:“不說也沒關係,把你押回長安,總有人會認識你,進而揪出你身後之人……”
話音未落,老者臉色大變,突然向前衝出。
韓氏兄弟同時拔刀攔截——不料老者突然轉身,以身體撞向刀尖。
韓氏兄弟收刀不及,噗噗兩聲,雙刀入體。
老者鬚髮蓬亂,仰天厲嘯,奮力前頂,讓雙刃貫體而過,形成致命創傷。
誰也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老者竟會如此絕決,不過三言兩語,眼見事不可爲,立即誘使韓氏兄弟出手,“助”其自裁。
眼前一道人影一閃,張放猛撲過來,十指箕張,摁住老者腦袋生生扭過來與自己對視:“想死不攔你——先把名字留下!”
這一瞬間,張放發動了強制催眠。對一個將死的人發動強制催眠能否有效?會有什麼後果?張放不知道,他從沒試過,但今次他別無選擇,必須嘗試一次。
四目相對,一雙瞳仁幽邃如潭,映着兩點跳動的火苗,詭異驚心。一雙瞳孔逐漸渙散,陡然轉厲,面容驚怖扭曲。
“名字——”
“咯咯……不……”老者喉管發出如刀劃金屬般嘔啞難聽的怪聲。
在老者驚駭欲絕的眼神中,張放仰天長吁,喃喃道:“石榮?好熟悉的名字,他是誰?!”
嘭!老者屍身重重摔倒,雙眼圓睜,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