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風540788、舊金、落升日、文啓趙、wo愛你一生、紫電☆青霜、xathena、天上飛飛飛、丶喜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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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微薰,枝抽綠芽,草深林茂,鷓鴣亂飛。
俄而,山道間傳來一陣朗朗吟誦:“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這聲音停止後,少傾,山坡上傳來一個略帶沙啞卻異常悅耳的高聲:“可以調素琴,閱賦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孔子云:何陋之有?”
山道上傳來一聲讚歎:“好!好一個‘何陋之有’,不枉我驅車一遭。”
隨着說話聲,山道轉彎處現出一行人,當先正是劉向,身後跟着於恬及一衆僮僕。
山坡一處突出的大石上,一襲粗麻孝衣,手持喪棒,軒昂卓立,遙遙拱手的少年,正是張放。
當劉向看到彬彬有禮,迎候於道的張放時,微感訝異,眼前這英氣逼人的少年,顯然與兩年前印象中的風流小郎君大爲不同。劉向頷首致意,並未多言,徑直來到張氏先人墓前,讓僮僕擺上供品,一一祭拜。
如此這般折騰大半個時辰之後,劉向才與張放一併進入草廬。今日天氣稍暖,加上劉向亦不避春寒,於恬也只能添加一件夾袍後跟着進屋。
一入草廬,劉向目光逡巡,長眉一挑:“斯是陋室,德馨否?”
張放淡然道:“君子爭一世,不爭一時。”
劉向盯着張放看了一會,後者平靜對視,目光平和,只做了個手勢:“請。”
劉向、於恬分別跪坐於葦蓆,其餘僕人,俱在廬外侍候。
劉向將上下兩篇唸誦一篇,讚歎之餘,皺眉道:“下篇似有缺句,少子可記全了?”
張放恭聲道:“的確有缺句,這是殘篇,侄孫遍尋遺書,未有所獲,故而方生焚之以祭之念。”
張放引來劉向的這篇“奇文”,正是後世傳流甚廣的名篇《陋室銘》。這篇文張放學生時代就背誦過,後來工作中,院長辦公室也貼着這篇書法,隔三岔五總能見到,想忘記都難。
在得到於恬傳來的信息後,張放就在琢磨,該用什麼方法請劉向出山,趟這個渾水。最好的辦法,是打動他,那用什麼來打動呢?對於一個出身皇族的文學大家而言,權錢對他毫無作用,能打動他的,只有好文章。張放手裡有兩篇陳湯的奏章,他相信能打動劉向,但不能簡單粗暴地讓於恬呈上去,否則搞不好適得其反,他需要先做一個鋪墊。
用一篇純粹的佳文,把劉向引來——是的,必須把劉向引來,因爲張放無法離開此地。救人如救火,他也等不起。
張放倒記得不少唐詩宋詞,但這是西漢,什麼七言、格律、絕句、詞曲,未必有市場。能在登得漢代大雅之堂的,只有四言、五言,還有賦。其中賦在這個時期最爲流行。不過張放真沒記住什麼賦……等等,《陋室銘》,好像算是賦吧?
雖然《陋室銘》是唐朝的劉禹錫寫的,但這篇小記確實是賦體,而且就內容而言,正與劉向被貶後的心態很接近。張放相信,這篇能夠打動後世無數文人的文章,也一定能打動劉向。
於是張放將此文一分爲二,上篇交給於恬,讓他送到劉向面前。同時還編了個“遺書”的晃子,等於在告訴劉向——你來不來,不來我就燒了。
果不其然,劉向第一時間跑來了,並且一語道破其文不全。
沒錯,張放沒說全,還漏了一句“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沒法子,這句是典故,裡面提到的兩個人物,一個還沒出世,一個雖已出世,但比張放大不了幾歲,尚屬藉藉無名之輩,根本入不了文章。所以張放只能推說是缺失了。而且他還改動了一個字,原文是“閱金經”,他給改成“閱賦經”。因爲“金經”指的是《金剛經》之類的佛經,這會連佛教都沒影子,哪來的《金剛經》?
得知是殘篇,劉向扼腕嘆息不已:“文意高潔,淡泊明志,無窮達之念,無貴賤之憂,無生死之慮,正合君子如玉之意啊。實爲向數年來所讀之佳文,不知何人所作?”
張放雙手一攤:“佚名。”
劉向悵然,似乎爲錯過一位大才而遺憾,旋又道:“文何名?”
“陋室銘。”
劉向撫掌稱妙,再問:“可否容向抄錄?”
張放合袖:“叔祖言重了,但錄無妨。”
在劉向執筆抄錄的沙沙聲中,張放與於恬目光相觸,頷首而笑,以示感謝。於恬揚眉彎嘴,表示小意思,過了一會,眨巴着眼,有點困惑,不知這位少子將叔祖引來此地何意?若是這文是他作的還好說,可以藉此揚名,但眼下情況明顯不是這樣。難不成想用一篇佳文獲得叔祖幫忙,出面爲西征軍說項?好像有點不可行吧?
於恬百思不得要領,卻見張放打開案上木盒,取出一卷木簡,輕輕展開。
劉向正抄到最後一字,正準備放下毛筆,見狀目光一閃:“少子尚有何奇文?”
張放先是一笑,隨即肅然,道:“前篇《陋室銘》,雖是千古佳文,但此篇奏疏,卻可震爍千古。”
“奏疏?”劉向眉頭一皺,“誰的奏疏?爲何在你手?”
“西域都護府副校尉陳子公的奏疏。正本已送入丞相府,這是侄孫默記抄錄的副本,每每讀之,心潮鼓盪。叔祖安坐府中,修生養性,想必未曾與聞吧?”
劉向若有所思:“陳子公……就是朝野相傳矯詔興師,遠伐匈奴,斬殺郅支之人麼?”
“正是。”
劉向不語,捋須沉吟。張放、於恬,俱安靜端坐,但兩人的心都是怦怦而跳,成敗在此一舉了。如果劉向拂袖而去,今日所做的一切就白忙活了。
良久,終於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陳子公與你有何關聯?”
張放坦承道:“侄孫離家二載,便因參加西征之故,陳君乃侄孫上官。”
這是張放第一次向長安勳貴透露自己近兩年的行蹤,他別無選擇,要救西征將士,他就不能有所隱瞞。
於恬瞪大眼睛,他雖猜到張放與西征軍有關,卻萬萬沒想到,這位與他一般身嬌肉貴的風流公子,會跑到風沙滿天的塞外,參與一場血腥征戰!這還是他所認識的兒時玩伴麼?他哪來那麼驚人的勇氣?
劉向深吸一口氣,目光如錐:“爲何有家不歸,卻甘爲伍卒?”
張放毫不畏縮:“侄孫自幼仰慕霍驃騎,斯人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爲’。侄孫不才,亦當效之,‘匈奴未滅,何以歸家’!”
劉向豁然大笑:“好!好一個‘匈奴未滅,何以歸家’,奏疏拿來!”
半刻之後,草廬裡傳出劉向振嘯之聲:“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當得起振聾發聵,震爍古今。如此人物,我劉向豈能坐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