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的開始轉入深冬,再過不久就是冬至。那天是冬的極致,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佟童站在窗口喝着一杯茶,順手在滿玻璃的霧氣中輕輕的抹了一把。外面星星點點的燈光,串成整整的一排光鏈,引領着晚歸人回家的路。
案件的審理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他和凌浩都同意庭外調解。只是看開發商的賠償金額,只要能夠達到彼此心裡價位的平衡點,一切便是要塵埃落定了。
這麼想着,佟童撇了撇嘴角,忽然覺得嘴裡馨香的茶汁多了絲苦澀的味道。
開始,本就意味着結束。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只是徒增出來的那些不捨,讓人心裡不安又忐忑。
門口忽然傳來“咔嗒咔嗒”的開門聲,佟童回過神來,急急的趿拉着軟底的拖鞋跑到門口。
凌浩輕輕的跺了跺腳,呼出一口熱氣。擡起頭,便看見佟童站在一圈暖黃的光暈下,靜靜的端着一杯茶,衝着他微笑。
那溫暖的橘色燈光是凌浩親自選的。他想過,某一天,他的妻子站在這樣的燈光下,一定很溫柔。
是怎樣的女子,凌浩很意外的沒有想到路嬈。
此時佟童就站在這樣的燈光下,竟契合得天衣無縫。
凌浩笑,露出一整排潔白的牙齒,手裡舉着那把讓佟童有絲尷尬的鑰匙,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他們那麼的貼近,以至於彼此的呼吸都交織在一起,含混不清。
忽然,柔軟的觸感慢慢的纏繞上佟童的指節,溼潤溫暖。
佟童低頭,“嗷”的一聲蹦出半米遠,抖着手指着凌浩的胸口:“那、那、那……”
凌浩疑惑,低下頭看了看懷裡正望着自己的兩隻黑葡萄般的閃爍眼眸,輕輕的咧開嘴,搔了搔頭髮:“沒事兒!別怕!它不咬人!”
佟童對犬科動物有着與生俱來的恐懼。
他沒被狗咬過,但無論是看到了大型犬或是觀賞犬都會敬而遠之。很久之後,凌浩躍躍欲試,想要看一部叫做《狼災記》的電影,佟童緊縮在牆角負隅頑抗,活像是叫人逼良爲娼的。
“哪、哪來的?”佟童煞白着臉,瞪着眼睛看着窩在凌浩懷裡無辜的雪白小腦袋,手裡緊握着茶杯。
凌浩低頭摸了摸懷裡雪白的柔軟,笑得溫暖。一把提着後頸揪了出來,放在腳邊,蹲下看着:“路上碰着的,可憐扒拉的湊我腳邊兒直哆嗦,天兒冷,就揣在懷裡了!”
小傢伙很配合,扭動着圓滾雪白的身子來來回回的在凌浩的褲腳邊兒上磨蹭。
“也不嫌髒!”說着佟童撇了撇嘴,把手裡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扶了扶眼鏡進了廚房:“趕緊洗手,吃飯!”
大眼瞪小眼。
佟童手裡端着一盤蒜蓉油麥菜,清香翠綠,泛着油光,警惕的看着腳邊那一團白色的絨球。
新來的小傢伙毫不示弱,一點都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張着兩隻晶黑的眼睛,直直的和佟童對視。
凌浩在衛生間裡把兩隻手洗的香噴噴滑嫩嫩,順帶着把臉也洗了個白裡透紅,一出來,就看見這一場對峙。
不動聲色的笑着掏出手機,高倍的像素,將這一瞬間定格成爲永恆。
“咔嚓”一聲響,大小的兩個腦袋同時回頭,隨即奉送兩顆衛生球。悻悻的同時轉身,各奔東西,那默契,比訓練有素還整齊劃一。
這張照片一直留在凌浩的手機裡,後來乾脆當了電腦的桌面。只是凌浩沒有想到,後來有一段時間,它成爲了自己的精神慰藉,支撐着他熬過了尋找的孤寂與恐懼。
“你說!叫個什麼名字好呢?”凌浩夾起一筷子木耳吃的津津有味,低頭往不用的小碗裡放了些嚼碎的瘦肉。
白色的絨球低着頭,慢慢的伸出紅嫩的小舌頭,圈圈舔着,一會兒的功夫便盆幹碗淨了,看來是真真的餓壞了。
佟童不言語,盛了碗番茄蛋花湯慢慢的喝着。別說,凌浩回來加的這個湯倒是挺畫龍點睛的,不過味道就有些差強人意了,有待磨練。
“誒!你倒是給句話啊!你一教漢語言文學的,不比我腦子裡字兒多!”說着凌浩在桌子下面伸腿踢了踢佟童的拖鞋。
佟童皺眉,放下湯碗:“人家都說吃飯的狗都不被打擾,我這吃口飯怎麼這麼不得消停呢!”
吃飯的狗擡起了眼睛,看着佟童。佟童無奈,將整片薄瘦肉隔着老遠,扔進了它的飯碗裡。
“你說這是個什麼種?聖伯納?雪納瑞?金毛?雪橇?”凌浩說着又開始胡擼那雪白的小腦袋。吃飯的狗屢次被打擾,奈何人家有恩於它,不得發作。
“你乾脆說你撿了金條回來得了!”佟童不屑的撇撇嘴:“再說了,就你說的那些個狗,有長成這模樣的嗎?”
雪白的腦袋擡起直直的盯着佟童,看得佟童直縮着脖子,往後挪了挪身子,這才低下頭繼續吃飯。
質疑它長相者,狗狗得而誅之。
“叫鹹食吧!”凌浩嘿嘿笑着輕輕的顛着下巴。佟童一愣,靜靜的看着那帶着飛揚髮尾的頭頂。
“一叫這名兒!我就覺着特暖和!”凌浩的聲音忽然很柔和,像一根羽毛輕輕的拂過佟童的心臟,微微的發癢。
“是吧!鹹食!謝謝你乾爹!這名可算是他賜給你的!”說着凌浩指了指坐在一旁愣怔的佟童,再也沒了剛纔那股子忽至的溫柔。
“汪汪!”雪白的小腦袋高高的揚起,配合着頭頂溫暖的撫摸,搖動着尾巴。
“凌浩!別剛摸完狗又給我拿飯碗!還有!誰是它乾爹啊!”氣急敗壞,氣衝霄漢……
清晨,寧靜得都能聽見寒露沾滴在枝椏上的聲音。
忽然……
“凌浩!”淒厲的宛如索命的厲鬼,狠狠的撕碎了凌浩的黑甜夢鄉。
揉着腫脹帶着烏青的雙眼,雙腿發軟的差點兒跪在佟童門口。
沒辦法,昨天佟童搶着先洗了澡,怕是凌浩給鹹食洗完澡的浴室有個狗毛什麼的,還規定凌浩必須洗乾淨了鹹食再洗乾淨自己才能就寢。
可這狗孩子吧,可能是暖和過勁兒來了,在浴室裡可勁兒的撒歡兒,抹了浴液之後更是滑不留手,給凌浩折騰的啊,躺在牀上都到了半夜三更。
一推門,凌浩整個就精神了。
嚯!鮮活水潤、泛着青春光澤的胴體啊!
佟童上身不着一縷,正拿着件襯衣,擋在胸前,瑟縮的蹲在牀邊上,衝着牀腳下的那一團滾圓雪白急赤白臉:“去!出去!”
回頭一看見站在門口瞪着眼睛的凌浩,差點眼圈一紅,當場就潸然了:“凌浩!你快把你兒子牽出去!”
佟童脫了睡衣,正準備換了衣服去上班,誰想到鹹食忽然戳在了他腳邊,還衝着它呲牙,嗯,打了個哈欠。嚇得佟童連滾帶爬的擠在牀邊上直哆嗦。怎麼趕,它就是寸步不離的盯着佟童。
沒辦法了,連驚嚇帶着急,佟童乾脆扯開嗓子,把家大人叫過來了。
“鹹食!快!快過來!你乾爹還得上班兒呢!別跟着攪合!”凌浩蹲下身子帶着滿臉的和藹,衝着那一小團固執的雪白威逼利誘。
擡眼看了看依然緊繃着全身的佟童,像是達到了示威的目的,鹹食搖着尾巴,顛顛兒的跑到了客廳裡凌浩用搬家剩下的舊褥子牀單給它臨時壘的窩。倆前爪一搭,睡得酣暢淋漓。
“嘿!小心!”凌浩剛衝着那小壞蛋呲牙咧嘴,回頭就看見佟童整個身子往前栽,眼看着就要和那實木地板親密接觸了。
趕緊的一個箭步衝過去,攔着腰,緊緊的攬在懷裡。踉蹌了兩步,總算是站穩了。
純棉的布料接觸到光潔細膩的肌膚,前所未有的觸感,刺激的兩個人都是一個激靈。
佟童不敢擡眼,依然抱着襯衣,僵直的縮在凌浩的懷裡。頭頂上方直衝面門的熱氣,像是在佟童的臉頰內燃氣兩團熊熊烈火,直燒的雙頰渲染上濃烈的緋紅。
佟童在牀上蹲的太久,血液不流通,腿麻了。要不是凌浩接着,穩得摔得鼻青臉腫。
凌浩不敢低頭,兩手圈在佟童光裸的脊背上,卻不敢落實,像是怕一落下就會紮上滿手的荊棘。挺直了脊背,看着頂上的吊燈直翻白眼,刻意忽略了雙頰愈演愈烈的灼燒。
“那個,咳咳,趕,趕快把衣服穿上,再不抓緊的,就遲到了!”凌浩故作鎮定的放開雙手,清了清喉嚨。孰不知自從遇見佟童之後就落下了口吃的毛病,相聲估計是說不成了。
“哦!”低低應着,依然不敢擡頭。
把胳膊伸進一隻袖子裡,眼角餘光瞥見高大的身影依然徘徊在門口。忽然的一股子火氣直衝腦門子,佟童敞着懷,回身衝着凌浩咬牙切齒。
“都是你!我告訴你!要是不好好看住你的狗!只要我還在這屋子裡一天!它就休想再進來一步!我說到做到!”
這人吧,他都是有自尊的,尤其是佟童,屬於那種自尊心特別強的。剛纔那麼跌份的事兒,他必須得用點兒強硬的言語回擊,不然自己就徹底沒面子了。
只不過,這看在某些對他了如指掌的人眼中,就有那麼點兒孩子氣的彆扭了。但是吧,他彆扭的還有點兒可愛。
凌浩不生氣,依然嬉皮笑臉,雙手揪着耳朵打哈哈:“別介啊!它好歹也是你乾兒子!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兒太慘絕人寰了!社會會譴責……”
“凌浩!”,魔音穿耳,一記枕頭追着凌浩落荒而逃的背影直直的砸在客廳的落地大衣架上。晃了兩晃,終究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所擊倒,捍衛了身爲大衣架的尊嚴。
鹹食忽然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一隻爪子扒了扒耳朵,打了個哈欠。
人類真是容易衝動的動物。世界如此美妙,人類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