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夙面色一沉,說道:“我們公孫氏四代爲匪,罪孽深重,能夠借的密貞的東風,平安上岸,從此不必爲了生計打生打死,又得官身,得列士族,乃是邀天之幸!何況兒郎們除了打打殺殺什麼都不會,給朝廷做事跟給密貞做事,還不是一樣做事?!”
“密貞乃是我結義兄弟,與我情同手足,跟着他,怎麼都比跟着不知底細來路不明的人好!”
“既然如此,又談什麼有沒有密貞的份?!”
他冷冰冰的看着孟歸羽,“烏衣營,是我做主給密貞的,怎麼你覺得我此舉是敗家麼?!”
之前長安傳出謠言,說容睡鶴跟公孫老海主的死後有關係後,公孫夙出於安全考慮,出面表態的時候,一直都是含糊其辭,讓人認爲他對容睡鶴歸根到底是有懷疑的,只是忌憚對方如今的地位權勢,不敢貿然撕破臉。
這會兒這麼一講,孟歸羽就暗罵他現實:“才知道桓觀瀾可能是詐死,其實根本還在人世,這人居然就正氣凜然的說跟密貞情同手足了,也不想想就在前幾日,宴飲的時候,還話裡話外的懷疑密貞?!”
“義父與義兄到底差了一輩,身份是有區別,而且是很大的區別的。”他定了定神,說道,“何況令尊一直不喜密貞,之前讓密貞進入烏衣營,也是爲了讓他爲公孫氏賣命,而非栽培!這種情況下,即使公孫氏靠着密貞上了岸,令尊對密貞的支持,豈能與兄弟你對密貞的支持比?”
“桓公是什麼人物?”康貴皺眉,說道,“我們玳瑁島雖然在南風郡那邊也算是數得上的字號,然而放眼舉國上下,也不過是那麼回事!他至於要這樣算計咱們麼?”
欒玉嗣表示不服:“如今的七海,可不是周大將軍掃蕩之前的情況了,咱們擱七海諸島裡頭比一比,就算不是屈指可數的大島,然而也是名列前茅!至於說咱們是海匪這點,吉山營之前還不是盜匪來着?!”
又說,“吉山盜的大當家,也就是應敦公子的未婚妻,據說是年紀比應敦公子大不了幾歲的女流?其大當家之位,繼承自亡父?依我說,這事兒可是透着古怪!咱們老海主天不假年也還罷了,怎麼吉山盜的老當家也年紀輕輕的去了?”
康貴說道:“你知道吉山盜的老當家去的時候年紀輕輕?”
“算算吳大當家的年紀,她親爹能有多大?”欒玉嗣道,“怎麼都還在壯年吧?!一個海主一個匪首,雙雙壯年離世,撒手留下偌大家業給子女,然後子女又因爲種種緣故投奔於密貞郡王麾下……嘿嘿!海主,屬下卻是越發覺得,崇信侯說的沒錯兒了!”
見公孫夙只是沉默,沒有贊成的意思,欒玉嗣吃不準這舊主的喜怒,乾笑幾聲,摸了摸下巴,默不作聲的朝後縮了縮。
孟歸羽則道:“誠然按照桓公的身份與眼界,似乎沒有必要算計玳瑁島。只是……玳瑁島如今成就的也不是桓公本人,而是他的關門弟子密貞郡王!”
康貴臉色不太好看的說道:“侯爺,您說話慎重點的好!不是我長郡王志氣滅自己威風!郡王能有今日,烏衣營也好,咱們這班兄弟也罷,多多少少都給他的前途搭過手,這個是事實!問題是,郡王如今的權勢地位,更多的是他出身皇室,以及個人才幹,還有桓公栽培!可不全是咱們一夥兒海匪成就的!”
“你到底是海主的人還是密貞的人啊?”欒玉嗣跟他素來有些不合,之前爲了容睡鶴謀害公孫老海主的傳聞就掐過一場的,此刻聞言,忍不住出言諷刺道,“怎麼總是見縫插針不問青紅皁白的給密貞說話?”
康貴慍怒道:“我說的有錯麼?!密貞郡王能有今日,他乃天子親侄、高密王嫡子的身份沒起作用?沒有這個身份,他年紀輕輕的,就算高中狀元,又怎麼可能換得到一個郡王的爵位?!沒有足夠的才幹跟膽識,他能得到舒氏姐妹的喜愛,許他爲嗣子,想方設法的爲他在陛下跟前進言,得授益州刺史之官,得到了去西疆發展的機會?!”
“要沒去西疆,就在長安這一畝三分地上,頂多也就是在朝堂上吵吵架,哪裡來的大敗茹茹的戰績,還有這會兒的西疆精騎?!”
“西疆那個爛攤子,他能解決下來,還不是靠了岳家?”欒玉嗣冷笑着說道,“就盛家那位財女,誰娶了她,做不成大事?”
康貴也冷笑:“那盛家做什麼不將康昭縣主嫁給你?!那位南風散人對獨生女兒有多寵愛,南風郡上下誰不知道?就是咱們玳瑁島上,也都有所耳聞!能夠打動他,讓他許嫁女兒還陪送大半家業……這是咱們玳瑁島幫的忙?!”
欒玉嗣嘿然說道:“這個忙就算不全是咱們玳瑁島幫的,泰半功勞還真是別人搶不走的:密貞郡王同康昭縣主的姻緣之始,不就是兩人做兄妹那會兒的朝夕相處麼?南風散人城府何等深沉?!要不是因爲當初老海主戰死的那場變故里頭,密貞表現出了知恩圖報的品德,那位散人怎麼可能明知道兩人毫無血緣還把他當兒子認回去?!”
“遑論是讓他接近自己的寶貝女兒了!”
一直沉默的邵言有點忍無可忍的喝止:“都閉嘴!聽侯爺還有海主說正事!”
“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公孫夙沒理會爭執的舊部,只冷冰冰的問孟歸羽,“密貞是桓公愛徒,桓公身份地位放在那裡,要給密貞弄點家底,不過是翻手之間的事情!卻爲什麼非要算計家父?!”
孟歸羽說道:“公孫兄弟,你長年在海上,就算見慣了匪窩中的勾心鬥角,對於廟堂之算,到底還是不夠熟悉!你想密貞郡王容貌酷似莫太妃,而桓公作爲兩朝元老,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莫太妃的容貌!那麼當年桓公見到郡王時,八成就該猜到郡王的身世了吧?”
“要說桓公對密貞郡王不上心,何必收爲關門弟子,至今還在背後影影幢幢的支持着他?”
“要說桓公對密貞郡王上心吧,明知道他一介王孫貴胄,流落海島,令尊公孫老海主又願意給他面子,做什麼不肯送郡王返回高密王府享回富貴生涯,而是任憑他在島上摸爬滾打,甚至還爲公孫氏出生入死的冒險呢?”
這個問題別說公孫夙等人了,容睡鶴自己都想不通。
此刻孟歸羽也不需要誰回答,自顧自的說道,“原本我也覺得奇怪,但這兩年看下來,確認了高密王對密貞郡王的態度,大概也知道緣故了:因爲桓公早就知道,郡王雖然是高密王嫡子,實際上卻不受高密王喜愛,甚至因爲世子平庸的緣故,天資聰慧的郡王若是回了來,對郡王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譬如說高密王的嫡次子,被流放在趙家養廢的容清醉,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那麼還不如就讓郡王在島上長大,如此學有所成了,心性也成長到不容易受父母左右了,再讓他上岸,自是最大程度的減輕了高密王這種偏心的影響!”
“似前些日子,高密王明確針對郡王的時候,郡王因爲根本不在他跟前長大,心中沒多少對生身之父的仰慕尊敬,還手也是乾脆利落不是嗎?”
“由於郡王是在玳瑁島長大,那麼桓公對玳瑁島的算計,其實現在看來也是必然的:桓公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到現在都不願意曝露人前。”
“但對於關門弟子密貞郡王的前途,他是早有規劃。”
“這個規劃咱們現在也都知道了,就是從西疆起家!”
“然後就是,桓公在西疆爲密貞預備了吉山盜……各位請設想一下,假如沒有烏衣營,沒有玳瑁島的人手跟家底,郡王他就帶着些家丁之流前往西疆,就算仍舊能夠藉助吉山盜的歸順打孟家乾一個措手不及,佔到上風,他麾下卻也只有吉山盜一夥人了!”
“密貞畢竟不是桓公,桓公能夠讓吉山盜蟄伏多年,一朝歸順他的弟子。可是密貞的年輕,彈壓得住那些悍匪麼?”
“尤其是吉山盜的軍師樂羊文,據說雖然人在草莽,論才學堪比我大穆正兒八經的進士!”
“這人能夠在吉山盜的老當家去後,扶持女流之輩的吳大當家繼任,還將吉山盜打理的井井有條,絲毫沒有女主當家的柔弱,能力可見一斑!”
“桓公不肯親自露面,出頭的都是密貞,如果密貞手裡沒有烏衣營作爲依仗,制衡吉山營,豈不是很容易被他架空?!”
“再有就是,紙上得來終覺淺,須知此事要躬行!”
“桓公的身份,親自教誨的關門弟子,本來就足夠引人矚目。尤其密貞郡王還是皇室子弟的身份,天子膝下又無子,他的目的,不問可知!”
“這種情況下,桓公對於密貞郡王的要求,當然也不會低!”
“這麼着……就近將玳瑁島交給密貞郡王練手,也不無可能不是嗎?!”
“說起來令尊之所以知道桓公的身份,卻對桓公還有密貞郡王始終不親近,說不定就是因爲不甘心成爲桓公手中的棋子?”
他一口氣說到此處,靜靜看着神情變幻不定的公孫夙,“這些雖然都只是我的猜測,然而……公孫兄弟請自己回憶一下諸多事情的細節,捫心自問,我的懷疑,是否有道理?!”
“……如你方纔說,現在不是追究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公孫夙沉默良久,氣氛都有點僵硬了,他才低聲說道,“在我看來,現在也不是追究那些疑點的時候,而是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目光漸漸銳利,近乎咄咄逼人的看着孟歸羽,“你明知道我是密貞的義兄,昨晚從皇城好不容易潛入上林苑之後,抵達水師駐地,卻第一個將我們叫起來!這會兒又盡心盡力的給我們分析桓公還在、密貞可疑……你是想讓我們背叛密貞,投靠你?!”
孟歸羽搖頭:“公孫兄弟,你對密貞,怎麼能說背叛?你是兄,他是弟,自來只有做弟弟的忠誠於兄長,做兄長對弟弟,乃是愛護、是教導、是督促,長幼秩序擺着,無論如何,也不該是服從不是嗎?!”
“你不行。”公孫夙沒理會這番吹捧,淡淡說道,“孟氏如今大廈將傾,你自身難保,還想招攬我們?這有點異想天開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密貞好歹是皇室子弟,這會兒要地盤有地盤,要兵馬有兵馬,你呢?你算什麼?外戚孟氏的一個不受重視的晚輩,父母早故,連個像樣的可靠的靠山都沒有!”
“就算你將桓公將密貞這對師徒說出個花來……我只問你一句:你有承諾我們前途的資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