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前,厲虎剛來到涪陽時,並沒有想過會在此城待上如此久的時間。當日石頭老大把這個任務交予他,厲虎曾經以爲,頂多只須兩三個月,定然可以把“天誅”的底細摸清楚,然後集合“惡狗門”的力量一舉剿滅。
然而不久以後,厲虎就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容易。“天誅”是一個極爲嚴密的殺手組織,就象是一張龐大的蜘蛛網,以“易經”六十四卦象命名的暗殺小組,都只是組成這張蛛網的一部分。
他所加入的巽離組,也只不過是蛛網最外圍的一根蛛絲,無足輕重。
要催毀一個暗殺組並不太難,但即使消滅了一個組、十個組,都只不過是損毀了蛛網的一角,很快就會被修補起來。如果不能夠找到整張蛛網的核心,殺死那一隻會吐絲的蜘蛛,就算把六十四個組全部剿滅,這張網也能重新再結出來。
這隻大蜘蛛,名爲“君父”。“天誅”的最高層,名爲“神君堂”,據說是由十名最強的殺手組成,號稱“神堂士”。而這些神堂士,由君父所統領。
每一個加入“天誅”的殺手,進入組織的頭一天就會聽到“君父”之名,知道他是“天誅”的最高首領,然而卻沒有人能真正見到他。這個控制着整個殺手集團的人,似乎僅僅存在於傳說之中。
事實上,就連神君堂位於何處,神堂士是何模樣,也都全不爲人知。
想要見到君父,就必須先進入神君堂。只可惜這一年半以來,厲虎並沒有取得太多進展。“天誅”有着頗爲穩密的傳訊方式,幾乎不亞於“千花坊”,巽離組的每一次暗殺任務,都是先傳到頭人徐大的手中,再由他來佈設安排。
厲虎曾試圖追蹤傳訊的來源,但很快就放棄了。從神君堂傳訊給徐大,其中不知經過了多少關節,安排了多少防範的手段,想要追溯上去實在太過困難,以厲虎一人之力,絕對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等待和尋找另外的機會。
厲虎雖然粗魯,卻是一個天生的獵人,而好獵人等待獵物上鉤,就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尤其獵物是兇狠的猛獸時更是如此。急燥就會犯錯,面對“天誅”,他只要有一點兒疏忽,不僅無法達成目的,而且很可能反被撕碎吞掉,賠上自己的性命。
當日從“惡狗門”離開時,華不石曾對厲虎說:“剿滅‘天誅’和以往的拼殺戰事皆不相同。以往我在你身邊,凡事都可爲你計算謀劃周詳,此番你只有孤身一人,許多事情須得自己做決定,而決斷的對錯,則直接關係到生死成敗。”
“以你的武功和機智,本有此之能,只須牢牢記往‘耐心謹慎’這四個字,定然可以大功告成。你潛入‘天誅’之事,越少人知曉就會越安全,但你所能得到的助力也越少。不過你且放心,到了必要之時,我自會安排相助。”
厲虎自是不會忘記石頭老大的這些話,近一年半以來,他與“惡狗門”再沒有任何聯繫,已成了完完全全的孤軍,他甚至不清楚老大是否知道他現下的所在。
厲虎的耐心也在漸漸地消磨着,這般在巽離組待下去絕非辦法,必須要有所行動才行!
巽離組在成都城刺殺池思淵僅過去了五天,按照以往的情形,下一次刺殺任務至少在二十天到一個月之後纔會傳來,徐大此時召他回豬肉坊有些不同尋常,這是否會意味着等待已久的機會已到來了呢?
葛力在前,厲虎在後,二人一前一後相距三丈。他們雖無交情,卻都知道彼此殺人的手段,即便是走在大街上,也不想靠得太近,保持一定的距離會讓大家都感到安全一點。
走了過了兩條街,在前方的路旁邊,已能瞧見寫着“徐記豬肉坊”通紅大字的招牌。
徐記豬肉坊有一座有三進屋子的院落,前方臨着街邊的是販肉的鋪面,當中是屠宰牲豬作坊,最後面的院子則是老闆和夥計們的住處。
今日豬肉坊的生意頗爲興隆,當厲虎走進大門之時,瞧見鋪裡至少有十多個等着買肉的顧客。
徐大並不在櫃檯上,葛力也未做停留,直接帶着厲虎穿過鋪面,向屠宰坊而去。
屠宰作坊是一座三丈高,十餘丈寬的大屋,由青石砌成,牆厚尺許極是堅固。屋前的一片空地上草木不生,只有一隻木架,上面晾曬着幾張剝好的豬皮。
葛力走過空地,推開屋門走了進去,厲虎亦是跟在他的身後進入。
進了大屋,一股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但見屋子當中的白石臺之上,一頭牲豬已被開腸破肚,旁邊擺着一盆暗紅的豬血,以及一把細刃的殺豬刀,石臺被豬血染得通紅。臺旁一側的鐵鉤上,還吊掛另外幾頭已經處置好的肉豬。
徐大果然在屋內,就站在石臺前面,他身旁的一位羅裙及地,容貌端莊秀麗的婦人,正是徐夫人。
令得厲虎稍有些意外的是,這屠宰坊中還有另外兩人。一個身穿着團花綢衫的短鬚中年人,厲虎以前從未見過,而另一個站在牆角的漢子則是陳四。陳四日前所受的傷也還沒好,肩膀纏着繃帶,臉上卻略微顯露出驚慌的神色。
葛力把厲虎引進門來,便徑直走向了屋角站定。
厲虎來到除大的身前,躬身施了一禮道:“徐老闆。”
相對於容貌毫不起眼的葛力,身爲巽離組頭人的徐大體型壯碩,且頗爲高大,國字型的臉膛之上濃眉星目,脣上蓄着一字鬍鬚,令人一見就能感受到幾分威勢。
他望向厲虎,臉上現出笑容,道:“王蟲,前幾日辛苦你啦,手臂上的傷可好些了麼?”
厲虎道:“已經沒有大礙,不過右臂十日之內還不能動彈。”
徐大道:“沒關係,反正近來坊裡也沒有生意,你多休養幾日也不妨事。我要葛力把你找回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他的目光轉向那名陌生的短鬚中年人,道:“崔上使,他就是王蟲,前日池家祠堂的那筆生意,多虧了他方能成功。王蟲,快過來見過從神君堂來的崔上使!”
神君堂來的上使?此人竟會是神堂士麼!
厲虎心中震動,臉上神情卻並無變化,拱手道:“王蟲見過崔上使!”
那崔上使哼了一聲,神態甚是傲慢,道:“本使聽徐頭人說,在池家祠堂前,你擊殺了一名身穿青衣的暗器高手,可有此事?”
厲虎道:“有。”
崔上使道:“你當時是如何擊殺那人的,用何招式,且說出來聽聽。”
厲虎道:“當時我用右臂擋下了那青衣人所發的五枚暗器,左手持一根扁擔插入他的喉嚨,所用的是‘八卦刀法’的一招‘上歪門’。”
崔上使道:“是麼?那青衣人一出手就射殺了馬忠和黃義,武功肯定不弱,你用‘上歪門’這種普通的招式能殺得了他?”
“八卦刀法”在江湖上流傳頗廣,是一門尋常武師鏢客都會使的大路武功,算不得上乘的刀法,而“上歪門”更不是甚麼精妙的招式。
厲虎道:“他大概以爲我必定會被暗器擊倒,一時大意沒做提防,纔會被我那一招所殺。”
他說話之時,目光瞥向陳四。在石階前厲虎用竹篾刺殺青衣人,所用的是當然不是甚麼“八卦刀法”,而是“青蟒劍法”中的絕招,當時陳四攀在石欄外,卻不知道他有沒有瞧見,是否識得厲虎的所用的招式。
陳四一直低垂着頭縮在牆角,不敢與厲虎的目光對視。
聽了厲虎的回答,崔上使的臉上卻沒有表情,轉向徐大道:“你是巽離組頭人,王蟲的來歷你應當知曉吧?”
徐大道:“屬下知道。”
“天誅”的成員加入了暗殺組以後,日常所用的皆是化名,就如同是一個代號,所謂徐大、葛力、馬忠、黃義等都非他們的原本名字,王蟲當然也是一樣。他們真實的姓名和身份本是秘密,彼此間也並不知曉,唯有暗殺組的頭人方纔知道組內所有成員的來歷。
崔上使道:“你講敘一遍。”
徐大道:“王蟲原名李雄,豫境南陽府人氏,現年二十五歲,父母雙亡,家中有一妻一子,現已在組織控制之下。李雄曾加入南陽城中幫派‘五龍門’,因欠賭債三千五百兩無力償還,於前年九月被招攬加入組織。李雄練武天賦上佳,所學武技駁雜,擅使刀,組織評定能力爲四等。”
崔上使點了點頭,又望向徐夫人,道:“巽離組的日常事務由你打理,王蟲加入組織後的功績表現,你且說一說。”
徐夫人道:“遵上使命。王蟲加入巽離組一年五個月十三天,參於行動一十七次,成功十四次,負傷九次,重傷一次,殺五十四人,表現勇猛。王蟲日常好酒,喜賭、嫖,行止正常,重儀表,無不良嗜好,每月都按時服用‘忠勇丹’。”
崔上使道:“如此說起來,王蟲你加入以後,表現可謂相當地不錯,又有妻小在組織的掌握之中,實是可堪大用的人才囉?”
他頓了一頓,臉色卻忽然一沉,厲聲道:“你謊報名姓來歷,僞造家眷,在巽離組中這一年有餘隱藏得如此之好,心計可當真是不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