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紅珠道:“我們本來就不是大倉城的人,到這城裡也纔不過幾個月,又何必陪着城裡的人一齊被海盜殺死。不如我們去找一條船,悄悄地逃出島去,返回中土大陸,好不好?”
華不石苦笑道:“如今此島已被‘黑龍宮’的海盜圍住,他們的艦船封鎖了所有出島的航線,就算我們想逃,又怎生能逃得出去?”
海紅珠道:“你不要瞞我,前些日子曹暮雲便是被你們送出了島去,如今我們自也應當有逃出去的辦法!”
華不石道:“曹公子離島,乃是乘坐小船走一條暗流水道,‘萬金堂’派出了十餘艘艦船佯攻掩護,方纔能夠成功脫出。”
海紅珠道:“那我們也從那條暗流水道逃走,我去找蘭兒妹妹,求她派一些艦船掩護我們。”
華不石道:“當日曹公子出島,乃是去粵境搬求援兵,如今你我只爲了逃命,蘭兒小姐又怎會答應派船掩護?更何況如今‘萬金堂’中的艦船人手均損失了不少,火藥炮彈亦是不足,已非當日可比,就更不會徒然消耗來掩護我們逃走。”
海紅珠知道華不石所言是實,當即低下了頭,愁眉苦臉起來。但只過了一會兒,她便又擡起頭來,說道:“我想到好辦法啦!不如我們帶着蘭兒妹妹一起坐船逃走,她是‘萬金堂’的大小姐,姚長老他們定會派船掩護的,嗯,我這就與她去說!”
她說着話已站起身來,立時便要到城主府去找司馬如蘭。
華不石卻道:“你不用去啦,蘭兒小姐不會答應的。”
海紅珠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會答應?”
華不石道:“你與蘭兒姑娘情同姐妹,還如此不瞭解她麼?這座大倉城是她爹爹費盡心血創立的基業,對於她來說,守住此城乃是比生命更加重要之事,她又怎麼會肯與我們一起棄城逃走呢?”
海紅珠其實也是明白,以司馬如蘭的個性,定是不肯逃走,她嘟起嘴巴,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就只能在這城中等死麼?你平素裡詭計多端,怎的就不能想個辦法呢!”
華不石望着又開始生氣的海紅珠,柔聲說道:“你不用擔心,其實你剛纔說的逃走之計也並非全不可行。我明日去與蘭兒小姐說,請她派船送你離島回中土大陸就是。”
海紅珠喜道:“原來你能說得動她麼?那太好啦!”
但是她話剛出口,隨即意識到有些不對,問道:“你說送我離島,那你呢?”
華不石道:“我自是要留在城中,幫着蘭兒小姐守城。”
海紅珠立刻咬起了嘴脣,說道:“不行,你若是不走,我也不走!”
華不石道:“大倉城如今雖還未到絕望之時,不過確是有被海盜攻破的危險,而此間的所有事情,本是與你無關的。”
他直視的海紅珠的雙眸,目光之中卻帶着溫柔之意,說道:“當日在舞陽城,我強邀你們一家三口到華家大宅,卻未曾意料到黑道來襲,海老拳師被遲家兄弟所殺,確有華不石的過錯,我一直都頗感歉疚。不過如今我不會再犯當日之錯,讓你置身於險地之中。也虧得了你的提醒,明天我去找蘭兒小姐,讓她派船送你出島,只要華不石答應留下來幫助守城,相信即便是姚長老他們亦是沒有甚麼話說。”
海紅珠瞪着華不石,眼眶忽然紅了,說道:“誰要你歉疚!你害死了我爹爹,現在又想要丟下我麼!我纔不管,反正我們已成了婚,你便是我的丈夫,你若是不走,我便也陪着你一齊死在這城裡!”
對於男人來說,有一個願意與他同生共死的女子,已是可遇不可求之事,或許這世上大多數的男人,畢生都無法找到這樣的一位紅顏知己。而華不石何幸,居然能遇到兩位這樣的女子,上天雖然只給了他三紀的壽命,在這一方面卻並未虧待於他。
只可惜,一顆心無法分成兩半,愛情亦是如此。海紅珠雖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這位大少爺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一個小妹妹,直到現在也依然是如此。而愛情又實在無法用感激、同情、欣賞或任何的其它情感來替代,甚至無法講求公平。
華不石沉默了良久,才道:“你離開此島,我也能夠安心一些,你又何苦非要留下來陪我呢?”
海紅珠緊咬着嘴脣,卻不說話,忽然之間,卻是一頭撲到了華不石的身上,“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華不石擁她入懷,任由海紅珠的眼淚和鼻涕沾溼了他胸前的衣衫,柔聲說道:“不要哭啦,娘子若不願走也沒有關係,反正有爲夫在,定會保護你不受傷害的。”
海紅珠邊哭邊道:“你這個什麼用也沒有的花花少爺……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要靠你保護……還不如死了……”
華不石道:“娘子此言差矣,如今我已是滿懷信心,定能守住這座大倉城,決計不會讓‘黑龍宮’的海盜攻進來!”
海紅珠道:“‘黑龍宮’的海盜那麼厲害……你哪裡能守得住……”
華不石伸手抓住海紅珠的肩頭,將她從懷中拉出,凝望着她的眼睛道:“你可知道,但凡處境越是艱苦困難,便越是不能放棄,抓住僅有的一線希望,事情便會有所轉機。”
他用手指輕輕抹去海紅珠臉頰上的淚水,說道:“當日我們在青螭號上,被捲入到颶風雷暴裡,是何等的危險,在那種絕地中我們都夠脫險而出,而如今所面臨的困難,比起當日的險境大有不及,上天又怎會不給我們生存的機會?你不肯獨自離開此城,便使得我更爲堅信,這座城池定然是可以守住的!”
華不石的自信,與其說是對形勢的理智判斷,還不如說是一種超越理性的直覺,或許亦是他多番經歷過生死的感悟。
海紅珠對於華不石所言似懂非懂,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抽泣道:“你說能守得住……我就暫且相信你……你要是敢騙我……我……我一定不會饒你……”
※※※
五日之後,大倉城中的存糧已盡。
不僅僅是糧食,火炮所用的彈藥亦是在一天前用光了,如今海灣峽道兩岸炮臺之上的一百餘門紅夷大炮,都已經變成了擺設,再也發射不出一枚炮彈。
儘管“萬金堂”早就做了安排,斷糧後一時之間城中並未出現太大的混亂,但是如今的大倉城,卻是面臨到了絕境,還能堅守的時日已經屈指可數。
曹暮雲離島已有四十四天,接照時日計算,本已應當搬來了救兵纔是。姚元孝和柴林雖然並未明言,但是從神情之間,華不石已能瞧出他們對援兵是否會到來的懷疑。在“萬金堂”的這兩位長老看來,曹暮雲離開大倉島之後,肯定已經逃之夭夭,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在這五日中,華不石每天都到大倉港臨海的瞭望臺來,一是爲觀望海面上的戰況,也在等待着大明水師援軍的消息。到現在援軍已是大倉城唯一的希望,儘管其他人都懷疑這一希望是否真的存在,這位大少爺卻堅信,曹暮雲一定不會食言。
今日的天氣一如既往地晴朗,朝陽升起之時,蔚藍色的大海上泛起了一層薄霧。
在五丈多高的瞭望臺上,目力受霧氣所阻不能及遠,卻依然可以隱約瞧得見海灣之外密密麻麻海盜艦船的青黑色帆影。
海灣兩側的炮臺,原本象是兩道鋒銳的尖角,扼守在峽道口上,可是如今馴鹿的角已折斷,是否已到了羣狼饗宴的時間?
卻在此時,華不石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音。他回頭一看,只見姚元孝和柴林向高臺之上走來,在這二人身後,還緊跟着二十多人,全都是“萬金堂”中的頭領,一個個都背挎着兵器,那位統領水軍的舵主福傲亦在其中。
華不石心中一驚,連忙迎上前去,問道:“柴家主,姚長老,你們帶着這許多人要做甚麼?”
姚元孝道:“如今大倉城已經彈盡糧絕,無法再守得住,我與柴長老商量過,要集合起‘萬金堂’剩餘的艦船人力,與‘黑龍宮’的海盜決一死戰,同時掩護大小姐突圍出去!”
華不石驚道:“你們要放棄大倉城麼!這裡可是司馬城主費盡畢生心血才建立的基業,難道蘭兒小姐會同意你們這般做?”
姚元孝道:“並非我們要放棄大倉城,‘萬金堂’中的大多數兄弟都寧可與此城共存亡!可如今城中已經斷糧,這般拖下去更是不利,只有趁着現在尚有一戰之力時,與海盜們拼個死活。大小姐是司馬城主唯一的骨血,自是不能讓她有所閃失,就算她不同意,姚某與柴長老也一力承擔了!”
柴林道:“我們安排好了小船,已派人到城主府去請大小姐,等到港口外大戰一起,就讓蘭兒侄女上小船從暗流水道突圍。華少爺,你速去吠天樓把華夫人接來碼頭,待會兒你們可與蘭兒侄女一同離島,將來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