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師傅回到木屋時, 牧師已經結束了治療，沈芙嘉還在昏睡，但氣色好轉了太多，周遭的能力也安定下來, 恢復了常態。
牧師看見柏師傅後, 從儲物鐲裡取出了一瓶藥給他, “這是培元丸, 有培元固本、寧心靜氣之效。這孩子體內的邪氣太重, 你修的不是光系的能力, 壓制不住, 這藥讓她每天吃一粒，連吃上一週之後, 就再不會出現頭疼的症狀。”
“那她醒來之後……”
“她今天突然襲擊你, 應該是昨晚動用巨劍過甚，導致體內留有殘餘的邪氣。”牧師道，“現在殘氣已滅, 只要她不再動用那把劍, 就不會失控。”
“多謝。”柏師傅接藥過來之後，欲言又止, 面上稍有遲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牧師側身，“這件事肯定要和夫人彙報，等夫人從戰區回來之後, 你我是瞞不住的。”
柏師傅暗暗嘆息，“好吧, 辛苦你了。”
和沈芙嘉相處了三週，有時候連他也驚訝於這個女孩的勤奮。
他知曉一些沈芙嘉來這裡的原因, 如果這件事被夫人知道了，沈芙嘉會陷入尷尬的局面。
叫他稍有惋惜。
牧師提上了自己的法杖，跨出門檻前，在門口踟躕了一番，片刻又折了回來。
病人就在面前，他到底是於心不忍，遂對着柏師傅道，“這次升級是強行升級，一夜之間連升兩級，能力提升過快，機體卻還未堅韌到可以容納八級能力的程度。龐大的能力將她的經脈驟然衝破後，經脈受損。培元丹畢竟只是小小的藥丸，如果可以，最好能令她進入百里谷的靈泉中浸泡幾日，說不定還能壓制她體內的邪氣，。”
“百里谷的靈泉？”柏師傅不抱希望地搖了搖頭，“靈泉是你百里一族的聖地，唯有陽輪大於七成的嫡系牧師和光系才能進入，你看她現在被邪氣纏身的樣子，老太君和老爺子怎麼會同意讓她進去，萬一邪氣污染了靈池，百里家兩千年來的根基就毀於一旦。”
這樣的風險，即使是他這個外人也不敢冒，更別提百里一族的長老們了。
“或許……”柏師傅離牧師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道，“您能不能想個辦法，取一些靈泉水出來？我們可以在外面浸泡。”
“不行。”牧師搖了搖頭，“靈泉是天下至純至善之地，它之所以有奇效，起作用的不是泉中的水，而是底部天然形成的天罡陽極陣，輔之泉周奇珍異草所產生的藥氣。百里一族每次搬遷，都需要將靈泉整塊取出帶走，一旦將泉水取出，那水也就成了普通的水了。”
“也就是說，非得在泉中浸泡不可了？”柏師傅雙手負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那確實是強人所難，百里家是不會答應的，只能寄希望於她自己心志堅定，不再被這把劍影響。”
牧師頷首，“讓她服用培元丸吧，休息兩天，不要再動用能力。”
牧師走後，柏師傅便坐在屋中的椅子上等待沈芙嘉醒來。
沈芙嘉這一覺睡得長，直到夜幕時分，才悠悠轉醒。
少女細密的睫毛顫了顫，睡久了的眼睛朦朧一片，她迷迷糊糊地對着天花板發呆，接着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醒了？”
柏師傅起身，踱步至牀邊。
沈芙嘉咳嗽了兩聲，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醒神，撫着自己的太陽穴緩緩坐了起來。
“老師……”少女氣若游絲，“我這是怎麼了……”
“你動用了那把劍，被劍中的邪煞之氣所控。”柏師傅雙手負後，面色微沉，“我不是和你說過，在沒有查清這把劍之前不許你擅自使用它麼。”
“對不起，老師。”沈芙嘉垂眸，懨懨道，“是我太急於求成了。”
“我們冰系的修煉講究一個靜字，你的實力在同齡人中已是上成，只要穩紮穩打下去，不愁沒有佳績。”柏師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剛剛和夫人彙報了你的情況，夫人十分擔心，如果你再一次被這把劍操縱了心神，夫人就再不允許覓茶和你見面了。”
沈芙嘉初醒的朦朧瞬間褪去，她連忙從牀上翻身下來，急聲保證道，“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會用那把劍了。”
不要……不要把她和茶茶分開。
“你早這樣該有多好。”柏師傅嘆息一聲，“昨天晚上你在北域之森大開殺戒，那把劍飽飲鮮血，將你的能力提升到了八級。”
“什麼？八級！”沈芙嘉雙眼微睜，身側的雙手悄悄攥了起來。
柏師傅一看她這小動作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胡鬧！”他猛地一甩衣袖，發出一聲凌厲的破空之聲，“你以爲這樣的拔苗助長是件好事？修煉沒有捷徑可走，凡是快速提升的方法十之有九都是邪.道，是要宿主付出巨大的代價的。光是你昨天一晚就損傷了全身的經脈，即使被牧師治癒了，往後的兩天你也絕不能再動用能力。”
沈芙嘉被戳破了心思，訥訥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多話。
“就是因爲你這樣的性子，所以這把魔劍纔會找上你。”柏師傅走近了兩步，一手拍住了沈芙嘉的肩膀，讓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記住，在你達到三級之前，再不要擅自抽出這把劍。現在的你等級太低，無法駕馭它。下一次，你可未必有今天的好運氣了。”
“是…老師我知道了。”沈芙嘉點頭，她不會再像昨天那樣莽撞了。
“你明白就好。”柏師傅收手，“還有五天你們就要開學了，你的身體也不適合再繼續訓練，現在你就收拾收拾，明天一早飛機會接你回家。”
“這麼快？”
“你畢竟還是高中生，學業爲重。”柏師傅道，“這段時間你已經學了不少新知識，只要運用得當，你進入大賽的決賽圈不是難題。”
沈芙嘉瞌了瞌眼眸，“那如果我想要取得第一呢？”
“那恐怕很難。”柏師傅搖首道，“你現在接觸的學生大多和你一樣，是普通家庭出身，當你進入大賽的決賽圈時，你就會發現，能力家族培養出來的孩子到底還是比你們強出一截的。”
“可我已經八級了。”沈芙嘉蜷了蜷手指，感知着體內新鮮的力量，“我們學校突破九級的學生不在少數，何況還有茶茶，高中生突破七級的世界少有。我不知道別的學校實力如何，可我們校長曾經帶出過一屆全國冠軍，我想，我們應該不比自己學校的學長差。”
聽到沈芙嘉這麼說，柏師傅忽然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猜得不錯的話，錦大附中拿到冠軍的那一屆，應該是你們校長剛剛上任的那一屆吧？”
沈芙嘉微訝，“您怎麼知道？”
“你們那個校長，我略有耳聞。”柏師傅坐回了位置上，“他是個功利心極強的男人，第一年上任，他招攬了不少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和軍官們的孩子進入你們學校，那支冠軍隊伍裡沒有一個人是錦大附中原來的學生。”
沈芙嘉一怔，這是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如此一來，他打響了名號，一戰而紅，之後越來越多的優秀學生們紛紛報考錦大附中。可是後來呢？”柏師傅嗤笑一聲，“你們還有第二次冠軍嗎？”
不等沈芙嘉說話，他接着道，“不過，即使是這樣，那年能拿到冠軍大概也是大大出乎他所料。”
“什麼意思？”
“就算你們校長臨時招兵買馬，但他心裡清楚，任何一支隊伍都不可能與首都高級中學相提並論。”
“首都高級中學……”沈芙嘉輕聲重複這幾個字，“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茶茶提起過。”
柏師傅喝了口旁邊的水，“不錯，宓茶的初一就是在那讀的，那是個連升制的學校，專門教收大家族裡天資卓絕的孩子們。宓茶在那裡讀完了小學和初一，不出意外的話，她現在本該在那裡讀高中。”
“她出什麼意外了？”沈芙嘉馬上問。
“這我也不清楚。”柏師傅搖了搖頭，“似乎是因爲她在那裡過得不太開心。”
這不是他要講的重點，柏師傅繼續道，“集聚大家族的天才們固然是好事，但有時候也會招來禍患。能力者家族底下的暗流涌動非比尋常，四年前錦大附中獲得冠軍的那一次，是在總決賽上不戰而勝。”
不戰而勝？
沈芙嘉很快反應了過來，“您是說，那一次決賽的對象是首都高級中學，而首都高級中學的隊伍出現了意外？”
柏師傅頷首，肯定了沈芙嘉的猜測，“在趕往決賽的路上，首都高級中學遇到了意外事件，八人的隊伍裡四人受傷，還有一人斃命，無力參加比賽。”
竟然敢在首都這樣天子腳下的地方下死手，沈芙嘉微愕，這膽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年幼的天才們扎堆的地方，同樣也是各項勢力碰撞的地方，每一天都是波譎雲詭，難怪茶茶身邊一直有暗衛守護。
柏師傅深深地望向了沈芙嘉，“你要知道，除了這一次首都自主棄賽以外，這個學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場敗績。當然，我一點兒都不擔心你會輸給她們。”
柏師傅勾了勾脣角，“在遇見她們之前，你們就會被各大家族支持的高中刷下來。能進入前八已經不錯了。”
……
連夜從戰區趕回來，宓茶抵達別墅時已經是六號的下午。
這一覺她睡了整整一個白天，臨近傍晚時才醒，經過長長的一覺之後，宓茶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
雖是有所緩和，可一想到沈團長三個字，她的心臟還是會一抽一抽地發疼，整個人蔫蔫得打不起精神。
心臟疼，肚子也疼，十幾個小時沒有吃飯，宓茶餓着肚子去樓下覓食。
剛下了兩階臺階，她便聽到了下方客廳裡傳來了交談的聲音。
“夫人，沈芙嘉已經回到了家裡，去給她治療的牧師回來說，她這一次經脈受損，好在年輕，身體恢復得快。”
宓茶腳步一頓，扶着扶手的手指收緊。
經脈受損？嘉嘉受傷了？她怎麼不知道？
“那把劍呢？”百里夫人問。
“柏師傅叮囑她在三級之前不許再使用那把巨劍。”
劍？他們在說什麼劍？
宓茶傾身，貓着腰向前湊近了耳朵。
“那到底是一把什麼劍？”
“我們查找了許久，終於有了些眉目。”樊景耀將手中的平板轉到百里夫人面前，“夫人您看，沈芙嘉的那把劍和圖上的劍有八成相似，即使不是同一把，應該也是出自一脈。”
百里夫人凝神，細細打量了一番平板中握劍的人，須臾，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摩洛哈克的劍？”
樓梯上的宓茶一驚，摩洛哈克？那不是冥界的五位領主之一麼。
他使用的武器被稱作冰嗜，傳說是一把邪惡無比的嗜血之劍，摩洛哈克每個月都要餵它喝上百升的鮮血才能平息它的躁動。
這樣的一把劍怎麼會和嘉嘉有所牽連？
“摩洛哈克得到冰嗜的千年間，他所統治的北域了無生機，大批的魔物都成了冰嗜的食物，如果冰嗜每個月沒有喝足鮮血，就會反噬宿主。”
一旁的翡絲芮冷冷地開腔，“我們派一流的巫師去了一趟冥界，回來的巫師們發現：摩洛哈克在大半年前死在了自己的冰宮裡。附近的亡靈們說，他是發瘋自戕。”
發瘋？和沈芙嘉那晚的狀態一樣，連領主級別的亡靈都無法控制這把劍麼……百里夫人眯了眯眼，“那這把冥界的劍是怎麼來到的人間？”
“摩洛哈克這一代領主隕落，死前所產生的強大氣流打開了兩界的通道，冰嗜估計是見北域已經沒什麼可吸食的鮮血了，所以趁機來到了人界。”
“沒有巫師的召喚，冥界的生物擅自穿越甬道都會實力大減，受到創傷。”
“半年之前，也就是開學不久時，沈芙嘉曾自殘過一次，虛弱的冰嗜嗅到了冰系的血氣，便融入了沈芙嘉的身體。它藏在沈芙嘉的體內調養了半年，如同胎兒一樣吸收着沈芙嘉的能力，沈芙嘉的能力漸長，它恢復得也就更快，現在看來它是調養的差不多了，所以才漸漸開始行動。”
“這麼說來，沈芙嘉第九級的技能是被養傷中的冰嗜給吞了？”百里夫人問。
“很有可能。”一三五七九是大瓶頸，突破不易，吞噬了沈芙嘉整整一個技能，冰嗜必然得到了不少養分。
“它吞噬了一個九級，那七級呢？往後沈芙嘉的技能都會被它吞噬？”
“存在這樣的可能。”樊景耀並不否認，“但這並不是最棘手的，只要體內的能力渾厚，我們可以教她自創技能，只是訓練起來更加艱難一些。現在擔心的是，這把劍會不會再一次唆使沈芙嘉殺生。”
“照你們這麼說，我現在應該立即向能協彙報這件事，”百里夫人掃了兩人一圈，眼神晦澀莫測，“如此傷天害理的邪物，絕不能任其壯大。”
樊景耀和翡絲芮對視一眼，百里夫人的語氣有些古怪，顯然是話裡有話，絕非字面意思。
冰嗜藏在沈芙嘉體內，和她融爲一體，除去冰嗜，沈芙嘉非死即殘。
百里夫人可以不在意沈芙嘉的死活，可愛女如命的母親不到萬不得已卻不想走這一步死棋。
“冰嗜畢竟是自行來到的人界，這舉動有悖天理，它在人界受到的束縛不小，目前看來，它的邪性比在冥界時弱了九成，如果沈芙嘉的能力再高一些，達到三級以上，或許能夠壓制住它。”
這個答案是百里夫人想要的，但她並不滿足於此，挑了挑眉，接着問，“那三級之前呢？還像前天那樣動不動大開殺戒麼。”
“這倒不會。”翡絲芮搖頭，“只要沈芙嘉不主動將它取出，它輕易是無法控制沈芙嘉心性的。當然，如果能讓沈芙嘉…”說到這裡，翡絲芮猛然一頓。
她和百里夫人對視一眼，止住了話語。
作爲高級的能力者，三人都知道有隻小胖貓正貓貓祟祟地躲在樓梯上偷聽他們說話。
百里夫人選在這個時候講沈芙嘉的事情，就是打算利用沈芙嘉來抹去宓茶從戰區帶回的感傷。
女兒走進了死角，對自己、對整個牧師羣體都產生了質疑，她年紀還小，遠不到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一味思慮只會讓她陷入牛角尖，阻礙她的修煉。
她得想個辦法，轉移宓茶的注意力。
顯然，沈芙嘉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憑藉着宓茶對沈芙嘉的關切，一旦沈芙嘉出現了狀況，她就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別的瑣事了，等到開學之後，接踵而來的直升考、全國大賽會讓宓茶忙起來，只要她一忙，自然就不多思慮過重。
百里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盤，但靈泉能淨化冰嗜邪性的一事不能讓宓茶知曉，否則她要是真的帶着滿身邪氣的沈芙嘉去泡靈泉，泉水一被污染，整個百里家都將陷入陰霾。
百里夫人稍稍嗔了翡絲芮一眼，這半句話有些多餘了，萬一讓宓茶找到了什麼蛛絲馬跡，到時候可如何收場。
靈泉是天下至善至純的正陽之地，一旦受到邪氣污染，唯有天下至善至純之人的血或是天極的光系能力才能將其淨化。
五位天極之中，並沒有光系的能力者，這天下又哪來的至善至純之人，就算是宓茶，如今也已出現了一成陰輪。
她雖不願意看到沈芙嘉這個孩子被毀，可是和家族根基相比，百里夫人毫無疑問會選擇後者。
更何況只要沈芙嘉不動用那把劍，邪氣就不會輕易影響她，不過是技能悉數被吞噬罷了，對百里夫人來說，女兒身旁多個劍士少個劍士並沒有什麼差別。
接收到信號的翡絲芮迅速改口，“如果能讓沈芙嘉寧心靜氣，摒棄浮躁和衝動，這把劍就傷不到她。”
不對。
偷聽的宓茶細細蹙眉，翡姐姐說話中間的停頓怪怪的，她平時冷言少語，說話從來不會吞吞吐吐，這後半句一定不是真話。
那她本來是想說什麼呢。
讓嘉嘉？讓嘉嘉幹什麼？
他們說話遮遮掩掩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讓嘉嘉做的？
蹲了半天樓梯，宓茶隱約聽出了個事情大概，她彎腰彎久了，脊背發酸，眼見幾人不再說話，便偷偷轉身，退回了房中。
大人們好像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她直接去問十有八.九不會得到答案。
那她可以去問誰呢……
嘉嘉體內藏有這麼一把戾器，即使現在看起來沒有太大問題，可誰能擔保真的不會再出現意外。
連大魔王都被它反噬了，萬一嘉嘉……
不，她絕不能坐視不理，眼睜睜看着嘉嘉殞命，她不能冒一丁點的風險。
宓茶眼神微移，黑眸轉了半圈，有誰對冥界的事情十分熟悉，又能對她毫無顧忌地知無不言呢……
對了！
宓茶的眼睛一亮，很快想到了答案——
她可以去問陸鴛！陸鴛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