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我是誰?”蔣嫵停下腳步,笑眯眯的仰頭看着霍十九,因爲她方纔沒有撐傘,鬢角垂落的長髮被沾溼貼在臉頰,顯得她柔媚的面龐嬌美之中又透着俏皮之色。
霍十九看的着迷,爲她摘開都快吃到口中的長髮,道:“是,不論你是誰。”
“如果我是妖魔鬼怪呢?”
“就算是妖魔鬼怪,那也是個美麗的妖魔鬼怪。”霍十九俯下身,淺淺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這個吻中不包含任何情色,霍十九隻是珍而重之近乎於虔誠膜拜的將脣印在了她的額頭。
他的懷抱溫暖,他手中的傘爲她遮去了被風吹進的小雨,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依戀和憐惜,只有真誠沒有懷疑。這一刻,蔣嫵想就算是爲了他賠上自己這一生也是值得的。
她在坦誠直言之時,本就是想着她的事情不想瞞着霍十九,也沒有細想霍十九會是什麼反應,她應該做出什麼迴應。
因爲他信與不信,疑與不疑,她都是霍十九的妻子,必然會保護他的周全,這些於她將來做事上並無影響。
可是她的信任,換來的是他同等的信任和更多的寵溺,蔣嫵的心中到底還是感動的。
她踮起腳尖,雙臂主動圈住了霍十九的脖頸,紅脣“捉住”了霍十九剛離開她額頭的嘴脣。
在二人脣齒相貼的一瞬,霍十九看到了她杏眼中閃爍着的碎芒,那是能化作網牽絆住他一生的愛戀。
霍十九反被動爲主動,手中紙傘不自禁落地,雙手攬她在懷中,情難自禁的熱切回吻,隔着大氅和深秋厚實的衣料,尚可感覺得到她身上的凹凸曲線,爲他們二人點了一把火。
蔣嫵被他吻的迷醉,可這到底是在外頭,雖然現在天色漸暗,又下了雨,還是晚膳時間,此處偏僻極少有人來,況且有人來瞧見了也斷然不敢打擾霍十九這樣一個惡名在外的煞神。
但到底若叫人瞧見了她也是要抹不開的。
蔣嫵氣喘吁吁的推開他,口是心非的道:“該回去了,爹孃定都等着我回去用膳呢。”
這一整日,她忙着出門,忙着與蔣學文辯理,忙着燒房子,又忙着應付小皇帝,應付公婆的好奇心,還要刷馬,她已經有些累了,真想就這樣賴在他懷裡做個“軟骨頭”。
霍十九卻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拾起雨傘交給蔣嫵,將她抱了起來:“夫人累了,我抱着你回去。”
“不用,我哪裡就這麼精貴,路都走不得麼,快放下我。”
“別動,仔細淋了雨感冒風寒。”
霍十九不放手,蔣嫵就只好靠着他肩膀,給他們二人撐傘。
霍十九是健步如飛直接回的瀟藝院。別看他並沒有功夫在身上,生的看起來又很瘦,可抱着蔣嫵走了這樣遠的路程,他只不過是略微氣喘而已。
聽雨和冰鬆眼見着霍十九將蔣嫵抱了回來,自家夫人在侯爺又是那樣嬌羞的模樣,兩婢子都很識相的帶着四名大丫鬟退下了,預備熱水的,預備替換衣裳的,各自分工去做。
二人是沐浴之後休息了片刻纔去上房的。
出門時蔣嫵雖強作鎮定,面上的紅暈卻難掩,一看到霍十九那張帶着饜足笑容的俊臉就有氣。
“叫爹孃等這麼久,太過分了。”
“不過分,爹孃理解的。”
“好端端的沐個浴,還弄的大半桶的水都撒地上,人去收拾瞧見了多難爲情啊。”
“他們只有羨慕的。你做主子只管隨心所欲,在乎旁人做什麼?”
霍十九說着,無賴的攬過她纖細的腰肢兒,剛湊過臉來想偷個香,就被蔣嫵一旋身子躲開了。
“再不可給你這人一丁點好臉,大白天的也不知收斂。”
霍十九摸了摸鼻子。即便她已爲人母,到底還是年輕,臉皮兒薄,可不敢繼續胡打海摔的“調|戲”,霍十九便識相的走在蔣嫵身後。
上房纔剛開始擺飯。見蔣嫵是與霍十九一道來的,且二人都是沐浴過了,趙氏和霍大栓眼中就都有了然之色,看的蔣嫵十分不自在。
用飯時,霍大栓眼睛放光的盯着蔣嫵,好奇的問蔣嫵黃玉山之時事情的經過。
霍十九聽的一愣:“爹,您怎麼……”
“咋了?丫頭可是咱大燕國的英雄,說書先生口中的好漢!你小子早就知情了竟敢不告訴我!現在我不過問嫵丫頭幾句,你還有啥可唧唧歪歪的!”
霍十九無奈,霍大栓之情,必然是景同下午來送馬時說了什麼。這件事他本來不預備宣揚的,若是傳開了,對蔣嫵未必是件好事,便囑咐道:“咱們關起門來怎麼說都可以,出去可不要多言,免得給嫵兒帶來麻煩。
“知道了大哥,我們又不是傻瓜。”霍初六催促蔣嫵:“大嫂,您就快與我們說說吧,看看說書先生到底胡謅了多少。
蔣嫵無奈之下,只得言簡意賅的說了。
眼看着全家人看蔣嫵時越來越熱切崇拜的眼神,霍十九知道自己的地位可能會再刷新低。
晚膳過後回了瀟藝院,蔣嫵讓乳孃將七斤抱來,摟着孩子在燒了把火的暖炕上玩,霍十九就披了件厚實一些的大毛領子外袍,道:“我去看看你帶來的兩個假捕快。”
蔣嫵側身躺在炕沿,將七斤摟在懷裡,笑着道:“你早些回來,眼看着天兒也冷了,惹了風寒可不是好玩的,到時候可別怪我讓你抱孩子。”
“知道了。”霍十九俯身親親蔣嫵的臉頰,又親七斤,逗的孩子咯咯地笑,這才心滿意足的出去了。
一吹着冷風,霍十九緊了緊領口,面色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冷傲矜貴。
外院客院之中一間不起眼的廂房中只染了一盞油燈。
兩名假捕快均已是形容枯槁面黃肌瘦。爲了防止他們咬舌,二人的下巴都是長時間被卸掉的,有時看守之會在用飯時爲他們安上下巴,大多時候卻都是不耐煩那般麻煩,直接用米湯來灌。
左右夫人也沒想要這兩個人長命百歲,他們也不過就是苟延殘喘罷了。
霍十九的到來,讓這間寬敞的廂房中多點了幾盞燈,也將而二人的狼狽與瘦弱明擺着攤開來放在了明面。
“他們能說話麼?”霍十九清越的聲音隨意的問。
負責押送的侍衛自打霍十九進門起就十分恭敬的垂首站在一旁,此時聽聞他的吩咐,立即尋到巴結的法子,忙上前來行禮,道:“能,能,卑職立即去辦。”
幾人到了那兩名假捕快跟前,三下五除二又給他們上了下巴。
只是人的下頜豈能是說上就上說下就下的?這會子縱然合上,他們說話也不利索,痠疼的感覺讓二人鼻涕眼淚一同往下流,枯瘦的手撐着冰涼的黑色地磚,磕頭如搗蒜:
“求求侯爺,給我二人一條生路吧!”
“侯爺但凡有疑問,我二人不敢有隱瞞,一定全都實話實說,只求達人饒過我二人。”
霍十九安靜的端坐在圈椅,甚至面帶微笑的欣賞二人求饒時叩頭的動作。彷彿他們淒厲的求饒聲是什麼天籟琴音。
二人沙啞着嗓子求了一會兒,見霍十九全沒有任何迴應,寂靜之中,也感覺到自己彷彿被砂紙拉過的嗓子這般鬼哭狼嚎實在是淒厲瘮人,也都漸漸住了口,額頭貼地哆嗦成一團。
霍十九這才慢條斯理的道:“你們一路走來,也吃盡了苦頭。只要你們實話實說,我可以保證不帶累你們家人。”
“侯爺……”二人頹然癱軟在地上,這樣說,他們就沒有絲毫生還的可能了。本以爲什麼都招了就能活的啊!想不到錦寧侯夫人狠,錦寧侯也不是個善茬。也是,當初的錦衣衛指揮使,做了那麼多年拷問之類的事,又怎麼會是個菩薩?
“說吧,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只是想從你們口中確認而已。你們若是直話實說,我給你們個痛快,並會給你們家中撫卹,讓他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畢竟你們自個兒犯錯去刺殺我的家人,是你們自己的決定,江湖上混的都知道,禍不累家人。你們做不到的,我霍英未必做不到。”
“侯爺……說的是。”二人哽咽着,萬念俱灰。
其實受了這麼多日子的折磨,他們早已受不住了。
他們也可以負氣不回答。
可是他們自個兒不能活,卻想着希望家裡人都能活。
霍十九在外頭的兇名人盡皆知,可也沒聽說過霍十九做事出爾反爾的。
他既然答應不累及家人,就不會……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話說了:“是國公爺的吩咐,原本蔣大人是不打算對兩位蔣姑娘動手的……”
說出來的,與霍十九查到的大同小異。
霍十九聽罷了,站起身來,輕撫衣袖,道:“罷了,你們去吧。”對企圖殺害他父母親人和他髮妻的人,縱然只是聽命行事,也決不可饒恕。
二人聞言,絕望的哽咽了,侍衛擰斷了他們的脖子,結束了他們的折磨。
霍十九離開廂房,站在廊下。雨水落在屋頂,又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淅淅瀝瀝的落下,被琉璃燈的不很明朗的光芒照映着,晶瑩剔透。
屋內沒了動靜,侍衛便到了跟前行禮。
霍十九道:“葬了吧,做的乾淨點,撫卹他們的家人,並將人送走。”他嚴懲了膽敢去刺殺的人,但是英國公可未必不會對他們的家人斬草除根。
京都中的事情紛紛亂亂,小皇帝的五石散難戒,英國公雖然尚且沒有得償夙願,可此番只是被嚇的縮回殼中,並未傷及根本實力。
這一招,是他與小皇帝輸了。
不過好在所有人都無恙,他又並非沒有時間,還可以做極爲周密的謀劃。
霍十九雖然很想與蔣嫵和七斤團聚,但因爲滿心裡都裝着事兒,便在隨從的服侍下去了外院書房。
看了眼廂房,曹玉或許已經歇下了。
霍十九便回了正屋,也不命人點燈,就只安靜的坐在鋪設柔軟坐褥的圈椅上,在黑暗的屋內沉思。只有在寂靜的夜裡,沒有了白日裡的繁華喧囂,他才能靜得下來,問問自己的心,下一步該要怎麼走。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有這個習慣。
霍十九閉目沉思,手指一下下有節奏的輕敲着桌面,在寂靜的五中,指甲與桌面碰出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
正當這時,他突然聽見一聲輕笑。
霍十九猛然擡頭,就看到一身黑色勁裝的壯碩漢子已站在了地當中。
那人沒有蒙面,但因他背光,光想又昏暗,霍十九根本看不清此人是誰。
他心中一動,似笑非笑道:“夜晚來訪,能不驚動我的人,壯士也真是好身手。”
“不敢當。”那人隨意在一旁的圈椅坐下了。
霍十九一愣,詫然道:“是你!你怎會在京都!”
“朕帶人護送你父母親人回來的。哦,你別誤會,朕只是爲了幫蔣嫵。”
這人正是文達佳琿。
霍十九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莫非不知此處是何地?縱然簽署了三年的和平條約,到底兩國紛爭良久,此處也並非是陛下可來之地。縱然我能保證我與皇上都無傷害陛下之意,但旁人呢?”
文達佳琿 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霍十九,道:“你這人倒是有趣,朕都不怕,你怕什麼?若朕殞命,又與你們燕國人有什麼相干?”
“話不能這樣說,燕國與陛下好歹算是有交情,和平條約也是成立。若是旁人做皇帝,未必會有陛下的英明。”
“你倒是直接。”
“陛下也很直接。”
兩人同時沉默了,兩個同樣出色氣質不同的男人,在黑暗之中相對而坐。都望着對方的方向,但未必看得清對方的神色,或許只看得到對方明亮的眼。。
不必問,文達佳琿暗中護送蔣嫵一行人回來,直到看着蔣嫵先一步離開,他又知道蔣嫵在乎的人,譬如七斤,都隨後才道,又知蔣嫵的本事,根本不必擔憂那一小段路,是以他才帶着人暗中一直跟着霍大栓一行。
霍十九是很感激文達佳琿保護了他的父母和孩子等家人。
只是文達佳琿的目的,是爲了蔣嫵。
他這會兒都不知是否該吃味兒。蔣嫵明明什麼都沒做,偏偏就有這麼多的人對她傾心,可以爲她做任何事,曹玉是,身爲一國之君的文達佳琿也是。
堂堂金國新君,就把朝堂扔下了,帶着人親自來了……從錦州到京都,在算算在錦州的日子,文達佳琿至少離開了金國四十天。
而且文達佳琿夜裡來找他說話,分明是沒有打算去見蔣嫵的意思,在錦州他救了她與全家人的性命是不得已而露面,這會兒他根本就沒有想讓她知道……
他家嫵兒,就有這麼大的魅力!
文達佳琿半晌方道:“錦寧侯,朕有事與你商議。”
“陛下幫了在下妻子,又保護了在下的家人,若有什麼事,在下的確是不好推辭,只要不觸及底線,在下必然盡力。”
“你放心,朕不是來挾恩圖報的。”文達佳琿道:“朕不像你們燕國人中有一些人那樣,會做這等撇的下臉來的事。朕是想與你商議一件事。”
“陛下請講吧。”
文達佳琿嘆息道:“朕是想認你兒子做義子。”
霍十九愣住。
他沒聽錯吧?文達佳琿要認七斤做義子?他們兩國將來必然會有爲了利益對立的一日,況且像文達佳琿現在的身份,要認什麼樣的孩子爲義子認不到?
“爲何?”
“朕喜歡你兒子。朕的皇子雖然都快趕上蔣嫵的年紀了,最小的孩子也都滿地跑了,可朕就是看着你兒子順眼。”
文達佳琿如此直白的說法,倒是讓霍十九十分無奈:“陛下,您有此一心,在下十分感激,也替犬子謝過您的美意。可如此一來的確是於大事上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的?朕是喜歡你兒子,不過怕蔣嫵多想,纔到這裡來與你只說的。朕光明磊落,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朝堂上的事兒是朝堂上的,朕私人的決定是私人的。還請錦寧侯不要混爲一談吧。”
這人……分明就是對他家嫵兒情根深種,因爲找不到辦法來接近蔣嫵,這纔想出這個法子。
認了義子,往後豈不是就有許多見面的機會了麼?
“陛下,在下不想被冠上個私下結交外國官員的罪名,若被人抓住了把柄,在下結交的不只是大臣們還是金國皇帝,恐怕到時候會連累家人。”
“你這人,真是夠不識擡舉。”文達佳琿面上不愉。
雖然霍十九說的是實情,可他都已經追上門來,如此誠懇的說明白了,怎麼還有人會直接拒絕身爲九五之尊的他呢?
曾的站起身,文達佳琿道:“此事就這樣定下,朕的扳指已給了你兒子,這事兒就算是這麼定了,朕也告知過你了。告辭!”
“金國陛下……”霍十九起身,壓低聲音追上去:“請三思,收回成命吧,那扳指……”
“真給出去的,就沒有收回來的,說是給霍翀就是給霍翀。國事繁忙,朕出來的夠久了,也該回去了。”說罷了就轉身出了門。
誰知纔剛推開格扇,一道冰冷寒光就已架在文達佳琿的脖子上。
曹玉披着大氅,似笑非笑的反手握着寶劍,輕聲細氣的問霍十九:“爺有貴客?怎不叫貴客多坐一會兒?”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