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依舊是輕聲細氣,在廊下道了聲“叨擾”,櫻雪在一旁爲他掀起深藍色的夾竹棉簾,門外風雪一閃入目,待簾幕放下時已將寒氣隔絕,然櫻雪依舊覺得一股子寒意撲面。(].
曹玉並未注意到婢女的神色,不過也不急着進裡屋去,先將肩頭上的雪撣了,搓着手就着聽當間兒的火盆暖手。
蔣嫵聽見動靜,笑着道:“墨染進來吃口熱茶。”
“我身上冷,莫要過了寒氣給你。你如今可不比從前了。”
蔣嫵這會兒已經扶着肚子起身,七個月的身孕顯得她身形笨重了不少,圓領的小襖外頭搭着一件羊毛比甲,行走時在她香肩下滑,險些落了地,聽雨忙上前來幫她披好。
依着落地罩旁,見曹玉還是一身淺灰色的長衫,比秋日裡穿的也未厚實多少,知道他們這些練武之人有什麼內功護體,不在乎寒冷,蔣嫵依舊禁不住打趣他:
“你也不知多穿點兒,叫外頭的人瞧見你大冷的天還穿這麼少,弄不好就開始說公爺不給你穿暖吃飽,虐待大好青年呢。”
曹玉莞爾,“誰會這麼說?誰不知公府的差事好做?不但月錢不少拿,又不會有那些不良的主子朝打夕罵,平日裡忠勇公夫人喜歡了還經常有些賞賜,就連婢女穿戴的都跟個尋常富庶人家的小姐一樣,說公爺不給我吃飽,也得有人信啊。”
蔣嫵噗嗤笑了:“你整日與阿英朝夕相處,說起話也越來越像他。”
見她展顏,曹玉也跟着微笑。
“我是不大會說話的。不過是在熟人跟前才能說上兩句。纔剛外頭的暗線叫我故意當做盜匪拿下了兩個。現在正在命人審問。好歹能起到一些威懾作用,九王爺那裡應當暫時不敢動作了,至於爺,今日說是要入宮去與皇上談金國陛下之事,晚些個時候纔回來。”
“要開始跟他說了?”蔣嫵衝着皇宮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曹玉點頭:“爺這些日與金國陛下一同部署了一番,以應付那些預想之中的麻煩,今日就說要入宮去與皇上去談,這個時間文達白裡也該覺得自己坐穩了那個位置。說不定正得意洋洋,也恰好方便趁虛而入。”
“只是天氣冷了,怕咱們燕國的兵士不耐寒。”
“這也無妨,若真要動兵,從西北方調兵剛好。”曹玉搓了搓手,見蔣嫵氣色很好是,扶個肚子像是衣裳裡頭藏了個大西瓜,禁不住笑了起來,“夫人,我這就出門去了。免得爺久等。”
“嗯,急着辦正經事就快去吧。等回來時咱們再說說楊姑娘那裡的事。”
曹玉這會子已經轉身,一聽到蔣嫵提起“楊姑娘”三個字,腳步自然放慢了。
“你說楊姑娘?”
“是啊。”見他果真留意了,蔣嫵意味深長的笑着:“你快去吧,回來在與你說。”
他這會兒心吊着,生怕楊曦再爲他做什麼事,哪裡還走得動?
“夫人不妨長話短說啊。”
“短不了短不了,你們的感情要從長計議纔是。”
曹玉連上紅暈攀升,提起“感情”之事,他就是再好奇也不能留下追問,倒像是他有多在意楊曦似的。是以彆扭的“哦”了一聲,健步如飛的衝出去了。
“像是有狼在攆他。”蔣嫵喃喃,隨即噗嗤笑了。
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哪裡會是這樣反應?如此掛心,分明還是在意的。
蔣嫵回了內室,挨着牀邊剛坐下,就聽見外頭有孩子奶聲奶氣的叫“娘。”
“哎呦,是翀兒和七斤。”蔣嫵扶着聽雨的手就要起身。
聽雨忙道:“夫人別折騰了,待會兒孩子可不就抱進來了?”
說話間,張嫂和乳孃二人已經進了門,將穿了一模一樣小紅棉襖的兩個孩子放下。
七斤和霍翀都穿着紅色的錦緞小棉襖,戴着同樣的虎頭小帽,開襠小棉褲隨着他們邁動小短腿的動作左偏右偏,一走路,兩人小棉鞋上的鈴鐺就叮鈴鈴作響。
“快到娘這裡來。”蔣嫵衝着兩個孩子張開手。
他們生日相近,如今長得也差不多高,除了眼睛長得不同,七斤的眼睛細長,霍翀的眼睛又大又亮,其餘五官也相似,倒像是分別隨了父母的親兄弟似的,蔣嫵又憐惜七斤是個孤兒,且這孩子的存在也幫助過自己的兒子不被人抱走,現在對待他們,蔣嫵是一樣的疼愛。
“娘,抱抱。”
“娘,哥哥吃糖了。”
兩個小娃一人抱住蔣嫵一條腿,霍翀奶聲奶氣的告狀。
七斤搖頭,“沒吃,沒吃。”
相比較,霍翀比七斤說話早些,也活潑好動一些,蔣嫵同樣的教導他們,七斤現在說話還是幾個字的往外蹦,霍翀卻已經學會背一首五言古詩了。
“七斤,娘說過不能吃太多糖食,吃壞了牙可怎麼好?”
聽雨和張嫂將兩個孩子都抱上暖榻,給他們脫了鞋。
張嫂就道:“我瞧翀兒卻是比小世子說話早。”
聽雨並不知道兩個孩子調換之事,只以爲七斤纔是蔣嫵親生,聞言不贊同的道:“說話早晚罷了,將來都要學會的。小世子地位尊貴,將來尋個好師傅好生教導,害怕不吃成才?夫人也不要操之過急。”心道張嫂好沒規矩,就知道顯擺自己的孩子。
張嫂一愣,隨後莞爾,也不與聽雨計較。
蔣嫵也是笑,頷首道:“我不急,就連找師傅也不着急。該到了什麼年紀,就該讓他們享受這個年紀的福,孩子的天性就是要玩兒,學這些個也是潛移默化之間教會了即可,他們又不是皇子,將來不要繼承家業,做什麼讓我的孩子們這麼累?”
左手摟過翀兒,右手摟着七斤,蔣嫵喜歡的在他們小臉蛋上一人親看一口。
兩個孩子都喜的咯咯笑,翀兒就滿牀上又爬又跳,七斤則去拉着他,言語笨拙的擺手,意思是想叫弟弟不要亂鬧。
蔣嫵在牀沿上坐着,喜歡的不得了,現在對兩個孩子,她是都當做自己親生的,將來事情解決了,他們各歸各位,七斤與翀兒或許就可以像霍十九和曹玉一樣親密。人這一生總還是要有摯友的。
此時的御書房,小皇帝正盤膝坐在臨窗的暖炕上,手中捧着個琺琅彩的手爐取暖,腳下的八寶鎏金炭盆裡的銀霜炭燃出紅光,景同拿了香片湊到近前,小心翼翼的在不打擾道小皇帝與霍十九說話的前提之下,掀起手爐的蓋子,將香片放了進去,又退開到一旁。
他動作之時候,小皇帝一直望着站在一旁的霍十九,似乎在考慮他說的話。
“……是以臣在見到文達佳琿時,並未急着將人送到皇上面前,一則是擔心金國人有不軌之心,是他們自己做個了扣來坑騙皇上,二則也是想先探探究竟……如今看來,對方是盛意拳拳,希望得到皇上的幫助。”
小皇帝點了點頭:“英大哥說的朕已經明白。只是不知道他希望朕如何幫忙,這其中又有什麼好處。”
霍十九聞言並未馬上做答,而是先分析了小皇帝的語氣。
他言語之中並未聽出有不快,只是略斂的額間泄露了些許不耐。跟隨了小皇帝這麼久,霍十九哪裡會不清楚小皇帝的每一個表情代表了什麼意思?
看來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樣,小皇帝對他的計劃抱持的態度並不積極。
霍十九接下來的言語就謹慎了些許,一切都以燕國的利益爲主,並不提文達佳琿會得到什麼好處。他是想幫助文達佳琿,又同時給小皇帝也謀來好處,如此一舉兩得的事最怕的就是小皇帝想左。
“……皇上也知道,金國人天生蠻性,咱們若是幫了文達佳琿奪回王位,可以與之商定永久和平條約的簽署。要知道,現在在位的那位金國陛下年輕氣盛,背後還有個皇叔額騰伊野心勃勃。我大燕朝地大物博,物產豐富,難免他們苦寒之地不生出覬覦之心。”
“你說的是,只是文達佳琿奪回皇位,難道就不會有覬覦之心嗎?”
“皇上若擔心他出爾反爾,這條約簽訂之時,可以邀請周邊小國共同鑑證。依臣看,那個文達佳琿是個極要臉面的人,他擔心輿論不好,自然不敢造次。”
小皇帝有些心動了。如今解決了英國公這顆毒瘤,朝中需要解決的事情還有很多,英國公當初的勢力盤根錯節,要清除其後患還需要至少十年時間。
不安內何以攘外?
他的目標,是在他在霍十九這個年紀的時候,國家已經基本安定。
然而他要大刀闊斧的整理內務時,最擔憂的就是金國侵擾。金國現在的皇帝看起來就不是那麼好相與的,若真的動了兵,他一則不敢保證朝務未清時不會出現內亂,二則更不敢保證與金國交戰有必勝的把我。
小皇帝看向霍十九的眼神摻了一些感激。
“英大哥,還是你考慮的周到。”
“並非是臣的考慮,而是皇上勵精圖治多年,感激了上蒼,天降此良機幫助皇上穩固江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