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飛坐在蘇家的客廳裡,眉頭緊鎖,蘇放說去南邊,可南邊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門外傳來聲響,只見蘇福急急衝進來:“孟公子,大姑娘來信了,你快看看!”孟飛豁然起身,道:“信裡說什麼?你們老爺看了嗎?”蘇福道:“我想着給老爺也沒有用,還是給公子先看……公子你快拆開看看,我們大姑娘在哪兒?”
信是封了口的,孟飛一把搶過撕開,一股白色的煙霧升起把他整個罩住,孟飛指着蘇福:“你……”然後握着那頁信紙倒在地上,蘇福不放心,又在他很多穴道上補了幾下。然後他在屋裡喊:“公子要出去啊?”然後他學孟飛的聲音:“有你家姑娘的消息了,聽說在江南。蘇福,和我一起去看看。”聲音竟然惟妙惟肖!一會兒工夫,馬車已經帶着孟飛離開蘇家,慢慢遠去。
馬車一出城就由官道向林裡拐去。便在這時後面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來,有人大叫:“站住!”那匹馬追上來攔在馬車前面,“你這奸細,放下孟飛!”來人是木樨,在離家最近的一個分舵留下口信後,她就折回蘇家,以她的功夫回家也無用,在這裡至少能快點知道蘇放怎麼樣了。
蘇福停下車,賠笑着問:“木姑娘,你說什麼呀?我陪孟公子幹正經事。”木樨道:“別裝了,你的伎倆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本姑娘!我一聽家人說你和孟飛出來辦事就追上來了。”蘇福道:“姑娘真是聰明!”木樨道:“那當然,現在本姑娘在此,你還不快老實放下孟飛?”
蘇福笑了:“你誤會了,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姑娘你過來我小聲告訴你,你過來我仔細告訴你……”他聲音變小,木樨探身過去聽——
一支鋼鏢突然飛向木樨的額頭,刃口上藍汪汪的,顯然淬了巨毒。木樨一聲驚叫,想閃避已經來不及,沒想到蘇家這個家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一隻手及時伸出來接住這個暗器。
孟飛從車裡坐了起來,另一隻手扣住蘇福脈門,木樨驚喜:“孟大哥,你醒了!”蘇福疼得冷汗直流:“笨蛋,他是沒着道!孟飛,你沒中十日醉的花毒我不奇怪,我獨門點穴功夫點不倒你我也認了,可我在蘇家十幾年,你又不熟悉,怎麼會懷疑我呢?”孟飛道:“本來沒懷疑你這個老臣子,但你小命太寶貴,我拆信的時候你都快躲門外去了,哪像着急知道信內容的樣子?”
木樨大叫:“那你還讓他拖出去,嚇唬人玩嗎?”孟飛道:“我始終查不出頭緒,正好他想帶我去就搭個便車了。”木樨道:“那我不是壞了你的事……你,怪不怪我?”孟飛笑道:“這個可不敢,阿蘇早跟我說你三小姐脾氣大着呢,萬一把我也拖到水裡怎麼辦?”
木樨紅了臉低下頭,孟飛心想阿蘇說她魯莽任性,果然不假,嘴上卻道:“蘇姑娘說你生性率直,可你是怎麼猜到蘇福不對勁呢?”木樨道:“因爲蘇放在哪裡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說在江南那當然是騙人的。”
孟飛問:“啊,她在哪兒?”木樨道:“她在……”孟飛突道:“等等,別忘了還有一個人在。”說着拿着藍汪汪的鋼鏢在蘇福眼前晃,“不如你先說點我想聽的吧!說得好我就留着你,要不你可就沒用了……”
蘇福臉色都被映藍了,他嘶聲道:“你殺了我吧!”孟飛道:“好!”手一送,利刃應聲插在蘇福肩頭。蘇福萬沒想到孟飛如此聽話!不禁大叫:“啊!孟飛,你好……毒!我……”似乎就覺得毒藥發作了,肩頭也不怎麼疼,倒有點麻,眼前一陣陣發黑……
木樨笑起來:“這人在練翻白眼呢!你倒是看清楚刺你的是什麼?”蘇福睜眼一看,羞愧難當,那只是車上掛簾子的銅鉤,而且只刺進肉裡一點點。孟飛好快的手!
孟飛道:“我早說你命寶貴,怕死就說吧,對付蘇放的人到底是誰?”蘇福諾諾:“我……我說……對付蘇放的是……”
突然孟飛手一顫,一個跟頭倒翻出去,手腕處血一滴滴滲出來。他面前站着一箇中等身材的人,頭整個套在一個紅木妖魔面具裡,幾綹鬍鬚從面具下露出來,顯示那是一個老者。他一落地就右手畫一個弧線罩向孟飛,孟飛臉色大變,很奇怪地斜着身子飛出。
木樨奇道:“你是誰?孟大哥幹嗎那麼奇怪的姿勢?”那老頭兒道:“好個娃兒!一眼就看出我這滄海茫茫的唯一破綻,現在你又該怎麼辦?”他又是一招滄海茫茫揮出,可這次的目標是木樨。
木樨感到一陣怒濤一樣的內力傳來,就像整個大海都迎頭壓向她一樣。孟飛一下撞開她,雙手上推,力挽狂瀾,接下了這一招。
木樨被他撞得摔出很遠,見孟飛雙足猛地陷到地裡一點,然後兩人就僵住了。她叫:“孟大哥,你……”孟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放在哪兒?”木樨道:“她在……”孟飛突然一聲斷喝:“別說!你快走!”身後傳來一聲痛呼,蘇福捂着胸口軟倒在地。
紅木妖魔道:“你竟然還分神用獅子吼破了韓伏的靈鳥肖語!現在內傷不輕吧?”木樨這才明白,她指着倒地的蘇福:“是你學孟大哥講話!”孟飛快氣死了,這還用問!他沉聲道:“快走、去找蘇……”他接不下去了。木樨道:“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找蘇放幫忙。”她轉身跳上馬就跑。孟飛幾乎昏倒,他是讓木樨去找蘇無咎!她去找蘇放跟親口說出蘇放在哪裡有什麼兩樣?現在還多了一個帶路的。但是這也怪不得木樨,她心目中有本事的人就是蘇放和孟飛,根本沒想起來那個武功雖然高強卻沒什麼主意的蘇無咎。
一口氣講完,木樨道:“就是這樣了,孟大哥留在那裡也不知有沒有危險?蘇放,你看現在怎麼辦?”蘇放問她:“你就這麼跑來找我,沒人攔你嗎?”木樨道:“沒,他們都去攔孟大哥了。”蘇放深吸一口氣,道:“糟了!木樨,你躲在樹叢裡千萬別動,一有機會就逃走,翻過這牆就沒事了,記着留得青山在!”
木樨道:“你倒是快回去幫孟大哥啊!說這些幹什麼?”蘇放道:“你孟大哥八成有危險,可我們現在十成有危險!”木樨還問:“爲什麼?”蘇放苦笑不答,抓着她直接塞進樹叢裡。
說着人羣就嘈雜起來,腳步聲兵器聲連綿不斷。薛成賈的聲音傳來:“蘇放!我知道你就在西園,現在出來我們不爲難你。”蘇放道:“這老頭兒臉皮真厚,都這樣還叫不爲難。”木樨拉着她:“我們怎麼辦?”蘇放道:“你呆在這裡不要動,一會兒沒人了就立刻走,半刻也莫停!記住!機會一定是稍縱即逝,這次再任性我也只好放棄你了。”木樨十分害怕:“可他們怎麼會走?”“人人都來追我,你那裡自然不會有人了!”
蘇放說着掙脫她的手臂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怪叫:“藏寶圖在我這兒,快來搶啊!”然後她把內力提到極限,反而向宅子內部奔去。木樨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不遠處路上就不斷有腳步聲躥過,震得她臉上發麻,很久才停歇。她臉色變了,到底有多少人在追蘇放啊?
蘇放迅速飛奔,不時用筷子鞭借力一蕩,整個人如閃電沿着荷花湖跑。薛成賈在後面指揮輕功好手追擊,讓那些跑得不快的從另一面堵截。那湖雖然大,但在這樣的速度下,一盞茶工夫兩隊人就會合了。
蘇放等的就是這一刻,她對着迎面跑來、氣喘吁吁的藍大力叫:“藏寶圖給你,拿好!”藍大力愕然接過她拋來的一張紙,後面人的目光“刷”地全集中在他身上。後面追蘇放最快的是錢無用,她這樣一頓的工夫,錢無用已離她不到五丈。他見狀卻舍了蘇放對藍大力大叫:“拿來!”他身後的千里眼陶明卻眼尖,叫:“不是這個,這上面寫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前面聽到陶明話的都停下了,後面追她的輕功好手還奔着藏寶圖飛撲,兩隊人一時間擠在一起。他們再轉看蘇放時,只見她手中忽起一物捲上高樹,人像蝙蝠一樣飛上去,和他們比起來更顯得那般瀟灑漂亮!
蘇放筷子鞭鞭頭突然一緊,已經被人撈在手裡,那人目光陰冷,正是在場輕功第一的蕭千江。他冷笑:“下去!”鞭子傳來大力,蘇放一按機栝,不下反上。隨着鞭子縮成筷子的拉力,“呼”一下出現在蕭千江面前,左手的烏金絲已纏上他的手腕。蕭千江遇變不驚,手腕運力,一股內力反噬蘇放手心勞宮穴。蘇放一擊不成,當機立斷放棄她的趁手兵器烏金絲,卻將手中一塊布帛卷向蕭千江,道:“藏寶圖給你!”
小筷子突然又變成長鞭,蘇放順着機栝彈開的力量斜飛出去,“撲通”跳入一邊的荷花湖,見一縷水線急速移動。蕭千江道:“哪裡走!”也藉着蘇放扯力倒翻而下,魚鷹一樣對準水線撲去!
這一系列的事都發生在眨眼之間,武功弱的連看都沒看清楚,錢無用卻伸掌攔在蕭千江面前:“藏寶圖給我!”蕭千江沉下臉:“讓開!別叫敵人跑了。”錢無用道:“先給我!”蕭千江懶得和他囉唆,合身撲向左邊,錢無用跟着到了左邊,仍攔在他面前:“藏寶圖拿來!”蕭千江大怒,但是追敵要緊,面子可以以後再找回來。他劈手把蘇放扔過來的布帛向錢無用拋去,罵:“這種王八蛋上的當還有人上!媽的給你!”這人畢竟是白道前輩,怒而殺人有過不少,怒而罵髒話還是平生第一次。
錢無用有圖就好,一時不和他計較,連忙看手中的東西,卻只是一塊什麼也沒有的布而已,看花紋是從蘇放衣服上撕下來的。那邊蕭千江已經飛奔追蘇放去了,可他走出十幾步就停下來,幾顆小白丸子浮在水面上,大量白色濃煙升起,經久不散,蘇放早不知去向了。
羣雄中很多人失望地叫起來,瞪着錢無用的眼光帶着兇狠。錢無用大喝:“看什麼看?”暗中有人接口:“看活王八!”錢無用身上現出殺氣,周圍人衣衫頭髮瞬間無風自動。薛成賈趕緊道:“大家別激動!她跑不遠,我們小心搜!”
這羣人氣勢洶洶地反撲,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個小個子女子低着身子往這邊跑,藍大力問:“是誰?”那人驚叫一聲,轉身就跑,卻是木樨。錢無用叫:“站住!不然休怪我無情!”木樨不理,勇敢地低頭猛跑。她擔心蘇放,到底沒有聽蘇放囑咐潛回來看了,結果人家都打完了她剛跑到這裡。
蕭千江一個飛縱攔在她面前,木樨十分倔強,大叫着想往湖裡跳。手腕一緊已被拉了回來。她開始大叫:“蘇放!不用理我,快跑快跑!”
看着她被扭回去,蘇放在湖裡七竅生煙,她真不想理木樨算了!但木樨叫的是“不用理我,快跑快跑”,而不是“快來救我”,蘇放暗想:“對不起木樨,現在我想理你也無從理起,誰讓你不聽我的話!”可是她腦海中卻映出木樨給她收拾包袱時嘮叨着:“記着啊,我大師兄喜歡罵他奶奶的……”
蘇放對自己說:“木樨,你別怪我,我現在自身難保!”可耳邊卻似乎又響起木樨哭叫:“蘇放!你也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蘇放心裡對自己狂喊:“記着留得青山在!”可腦中立刻映出木樨大哭地看着她:“你是無賴……”
蘇放從湖裡跳出來,大喝一聲:“他奶奶的,來吧!”
木樨被那羣人扭到大廳,不斷有人問她:蘇放在哪裡?一笑魔君的寶藏在哪裡?你和蘇放是什麼關係……木樨一概回答:“呸!”
錢無用來到她面前:“木三姑娘,我和你爹木光壽有些交情,你只要老實回答我的話,老夫保證在場的人沒一個敢碰你一根頭髮。”木樨這次的回答是:“我呸呸呸!”錢無用大怒:“別怪老夫不客氣了!”手掌擡起就欲向木樨落下……
大廳兩扇門發出轟然巨響,卻是被一個人踹開了。
蘇放抽着旱菸袋,一搖三晃地進來:“想你們的好朋友回來了,放了我師妹!”錢無用小眼瞪得溜圓,蘇放用菸袋指着他:“你奶奶的,看什麼看!”萬國英撲向她身前:“蘇放!你把我大師兄弄去哪裡了?”
蘇放手中銅煙鍋“當”地敲在他腦袋上,萬國英就維持着撲過來的姿勢,四肢張開,摔在蘇放面前。
隱有風動,以前打中蘇放肋骨的周國豪從後面偷襲,一聲不出地撲上來。蘇放看也沒看,菸袋回手一勾就勾着他脖子,順勢掄個圈,帶到自己面前,嘴裡一口煙“噗”地噴到他臉上。周國豪仰天倒地摔在萬國英身旁,捂着被菸袋燙的脖子直叫喚。
木樨叫起來:“蘇放,你怎麼回來了?”蘇放心情極度惡劣:“他奶奶的,那你又怎麼回來了?”說着向她走去。
錢無用上前一步,蘇放陡然停住腳步。錢無用這隨隨便便的一步把她可能前進的路全部封死。她左手畫了一個圈,右手的菸袋突然靈蛇一樣搗向錢無用面門,這是她武功的極致。
在場人都“哦”了一聲,蘇放左手招數已經十分精妙,而且蘊含着極其霸道的內勁。人人都以爲她已全力施爲,誰知她這全身機體爲之牽動、全部內力完全投入的一招竟說收就收,而且把這一切動力都化成難以想象的速度,右手的菸袋就像她突然伸出的手臂一樣對着錢無用鼻樑骨搗去。
錢無用一個鐵板橋彎向後面,有二十年沒人能逼他用這樣的姿勢了,灼熱的菸袋從他臉上掠過,看着他烏龜一樣的身材突然反着彎過來,木樨“哈”地笑出來。
錢無用並不起身,突然探手抓住菸袋圓頭,似乎一點兒不覺得燙。蘇放急忙撤手,但菸袋上傳來一陣黏力讓她甩不掉。隨着錢無用起身一擰,蘇放一膝微彎低在他身前,煙桿上不斷傳來的巨大壓力衝擊到她腿上,蘇放膝蓋一陣痠軟,幾乎就要跪下。這一下形勢逆轉,木樨又驚呼起來。
錢無用傲然直立,似乎不費力地一隻手按着菸袋,其實他已經把全部勁力凝在那隻手上了。他剛纔的姿勢丟大了臉,所以不斷用力,要壓得蘇放跪下來以扳回面子。但這人骨頭硬得很,明明膝蓋已經咯咯響就是不肯挨地!她體內的內力也奇怪得緊,別人內力要是被磨到幾乎消失,人就會倒下,可這人每次內力完全沒有卻又立刻重生。這樣一來,倒把他的內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堅持了一會兒,錢無用再不顧保持形象,把自己的重量也壓上來。他彎腰俯身、滿臉猙獰、咬牙切齒地逼近蘇放。蘇放身子又低了一點,銅做的煙桿慢慢變彎……兩張臉越靠越近,蘇放倔強地仰臉看着錢無用,中間是菸袋,上面是錢無用猙獰的臉。正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蘇放突然湊近菸袋,不吸反吹,半鍋煙夾着火星細灰的菸絲全打在他臉上,這樣近距離,完全沒辦法躲避。錢無用怪叫一聲向後仰,蘇放的拳頭就結結實實打在他肚子上。這剛好是內力交替的空當,任誰也不能倖免。他就向後飛出撞上牆壁再摔回地上,和前面那二國共成三國鼎立之勢。衆人一起譁然,敵人也忍不住爲她喝彩。
蕭千江站出人羣:“好個蘇姑娘!你騙得我好啊!”蘇放衝他歉然一笑:“不能算全騙吧。我總要留住小命啊,無論如何,我蘇放佩服你。各位英雄,今天我要是死了,眼睛蕭前輩已經預定,各位別動他的啊!”蕭千江看着她道:“你確實有一身好功夫,只是連連輸在你手上,我卻不服。兵器還你,我們好生鬥一鬥!你若勝我半招,蕭某人不管這事,我們前賬一筆勾銷!”蘇放道:“好,成交!”
蘇放凌空躍起,接住他扔過來的烏金絲,蕭千江不待她準備,先行躍起。果然蘇放驟然發招,烏金絲毒龍一般直取他面門,蕭千江神色凝重,空中和她換了一招。蘇放一沾即走,不容他發力,烏金絲一個迴旋,已經抽向他後腦,蕭千江不轉身,突然出手如電,一個反撈已抓住烏金絲,拿捏得分毫不差——這是他二十年來潛心研究的新武學,自取名“在劫難逃”,尚未在人前露過臉的。
下面人剛想叫一聲好,哪知蘇放卻不與他爭,立刻鬆手又把烏金絲送給他了。蕭千江一時愣住,他理解不了有人竟會將自己的兵器說放棄就放棄。
一愣神間,蘇放就鳥一樣折向薛成賈,衆人驚叫的時侯蘇放手已按在薛成賈頭上,同時喝道:“一個也不許動!”蕭千江人在屋角,要回身去救已經來不及,他氣得扔了手中的烏金絲大叫:“蘇放,你又使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