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就算娘娘的雙腿也廢了,也還是無濟於事。”依萱像是在跟自己較勁一般,雖然心裡什麼都明白,可就是不願意就這麼放過我。
正當我們三人對峙的時候,杜公公才遠處跑來,左看看這位,又擡眼看看我,一臉地茫然。杜繼生是最會看眼色的,再耽擱下去只怕會讓他瞧出什麼,便對他說:“公公可是有事嗎?”“回娘娘,皇上召娘娘帶着公主去鳳台呢。”
“今天就選了嗎?皇上並沒有告訴本宮啊。”我驚詫於天諾的心血來潮,只問杜繼生皇上究竟作何打算。杜繼生偷看了站在旁邊的兩人,依萱很識趣地屈膝告退,花霓裳雖然有心離開,但是卻又欲言又止。我對她說道:“你先回去罷,今日的事本宮會找機會跟皇上好好談談。”花霓裳點頭稱是,便告退了。
杜繼生見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便低聲說道:“皇上定的確實是三日後鳳台選婿,可今日西南部落的阿拜甘小世子進宮了,三日後便會啓程回西南。皇上的意思,是讓世子也參加鳳台選婿。”杜繼生看了看周圍,用更小的聲音說道:“世子這次進宮,就是求和親的,上次皇上雖然勝了,但是也損失慘重,傷了元氣。西南若要再次舉兵,恐怕即墨也難以抵抗。”
我以爲天諾創造的盛世不會在受到任何邊疆異族的威脅,卻沒想到,其中變化萬千,錯綜複雜。可是玉瑩是即墨的長公主,地位尊貴,即便是要和親最次也要嫁與部族族長或是王子,而不是妾室所生的世子。看着躲在暗處的玉瑩的方向,不知道她此刻作何感想。
我揮了揮手,叫杜公公先退下,我隨後就到。玉瑩從樹叢中走出來,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反倒前所未有的淡定。我害怕她胡思亂想,便拉着她的手說道:“即便皇上有心,鳳台選婿也未必能成,你不要多想。”玉瑩看着我心焦,反倒反過來安慰我道:“母妃,身爲公主,我早就做好了覺悟。不用替我擔心,我知道的。”
我還要再說什麼,玉瑩卻突然鄭重地對我說。“母妃,玉瑩從來沒有求過您什麼,一會請母妃同父皇說,這一次,全聽玉瑩的好不好?”我心知玉瑩脾氣執拗,認定的事情很難再改變,雖然覺得不妥,但也在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下敗下陣來。我點了點頭,突然心灰意冷地說道:“好吧,就聽你的。”
來到鳳台,天諾早已命人放下了珠簾,玉瑩提裙而上,臺下的人也都睜着眼睛去探究珠簾下的是何等美人。玉瑩揚起柔荑,在旁邊的鐘鈴上敲了一下。玉瑩身邊的丫鬟揚聲說道:“長公主今日出的題便是無題,各位先生自便就是。”
臺下譁然,只見玉瑩氣定神閒地坐在臺上,便也無法,只得裝出一副自在的樣子。可臺下的人大多還是忍不住將目光鎖定在臺上,期待着微風起,露出美人的一角。唯獨吳鑫心事重重地站在那裡,還有言禎坐在輪椅上看着院中栽種的水仙。
忽然玉瑩對旁邊的侍女低聲說了句什麼,便見那侍女從珠簾後面走出來,徑直走到言禎的身邊。天諾感到有些奇怪,似乎還有一絲失望。可是我是知道原因的,不由自主地拉住天諾的手,才知道自己的手心有多麼冰涼。天諾皺着眉,將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裡,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鳳台的情況。
言禎跟在那侍女的身後繞到了珠簾後面,好似和玉瑩說了些什麼,不大一會又出來了。接二連三的,所有人都被玉瑩問了話,但是唯獨言禎見到了玉瑩的臉。當衆人懷着忐忑的心等待着結果的時候,只見玉瑩忽然掀開珠簾走了出
來。衆人見到真容的時候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天之驕女,氣度果然不凡。
“孤就選他罷!”我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敢相信玉瑩的選擇。天諾也是一頭霧水,但是還是死死地攥着我的手。只見玉瑩柔荑一指,正指向從西南而來的世子。在座的都不知道,堂堂即墨長公主爲何會選擇一個從西南而來的蠻夷之人,而且還是位地位卑劣的世子。
阿拜甘單膝跪地,將腰間佩戴的短刀交到玉瑩的手中,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話說道:“阿拜甘贈與公主金刀爲證,願與即墨王朝永結爲好。”玉瑩也從髻上揪下一縷青絲放在了阿拜甘的掌心。“你們部落時興送金刀,我們即墨卻是要將女子的長髮放於夫君掌心,取長髮綰君心之意。”阿拜甘雖然不太理解,但也知道是兩者互送信物,這門親事便是做成了。
我流着淚拉着天諾的手臂就要從角樓上衝下去,攔住玉瑩荒唐的決定。“我們快去,攔住她,不能叫她這麼胡鬧!”天諾垂首搖了搖頭,嘆息着。“玉瑩從小就是這樣,認定的事不會更改的。”看着玉瑩在衆人的注視下牽起阿拜甘的手向這邊走來,我的心再也抑制不住地跌落。我不由自主地去看同在下面的言禎,他的臉上除了漠然,還有一絲無奈與讚賞。
玉瑩和阿拜甘走上前來,共同給天諾行了一禮,我使了個眼色給天諾,天諾便隨便找了藉口同阿拜甘走到了別處。我拉着玉瑩退到裡面,忙拉着她的手問道:“你到底和言禎說什麼了?他跟你說什麼了?”
玉瑩想起剛纔自己問言禎的話,不由自主地覺得刺心。“你願意娶我嗎?”身爲長公主的她地位何等尊貴,可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像一個平凡的女子,去問她心儀的男人,願不願意娶自己。而言禎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溫潤地笑着說:“如果公主願意嫁一個不愛公主的人,那言禎,願意娶。”
從來婚姻都是兩廂情願的事,可言禎的話不止是拒絕了她,更是將她戳得遍體鱗傷。因爲她想嫁,所以他不得不娶,他竟然把她當做是皇家強迫的手段。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她也有她的自尊,更何況不過是一個初次見面稍微有些好感的男人,既然不愛,也便不值得她託付終身。而且她也不傻,言禎心裡愛着的人,也是她全心全意愛着的人。
玉瑩看着我笑道:“沒什麼,阿拜甘雖然粗莽,可他卻是粗中有細,而且他承諾會對我好。”“你不在乎地域偏遠,要想以後回宮就難了!你也不在意他是妾室所生,在部族裡不一定會受到尊重?你不在乎……”
“母妃!”玉瑩打斷了我的話,指着窗外的天空,說道:“這天下都是我們即墨的,我還有什麼可在乎的?我答應過阿拜甘,只要他全心全意對我,不再娶妾,我便幫他奪得王子之位,成爲部族的首領。父皇看重阿拜甘,也是因爲他的才幹遠遠要比王子強百倍。”
“可我不願意你成爲政權的犧牲品,你完全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你是長公主,天下任何一個男人都配不上你。”“難道那樣我就不是犧牲品了嗎?他們不是爲了我的身份,我的地位而攀附的嗎?”我被玉瑩反問地說不出話來,身份高貴,地位尊榮,有的時候也是一種負擔。
我繳械投降,不再勸說玉瑩,只是從內心裡開始呼喊。“玉瑩,即便你想要嫁給言禎,母妃也會爲你做主的。”玉瑩的身子顫動了一下,然後轉身笑着對我說:“母妃,有些事不是你能做主的,他不愛我,縱然我喜歡他也不能夠幸福。倒不如嫁與阿拜甘,最起碼
他是喜歡我的,不管是容貌還是地位。即便是阿拜甘向利用我,也比言禎要好得多。”原是因爲言禎說了不愛她,才致使玉瑩心冷絕望,甚至期盼的那一點點想要不求回報地“被利用”竟也不能夠。
玉瑩雖是笑着的,可是她的眼淚卻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就讓她哭過這一場吧,我心裡想着,然後看着西南方向的天,先適應以後看不見她的日子裡,望着離開的方向,回憶她的背影。
“母妃,你再抱抱我好不好?”伸開手臂將玉瑩緊緊地圈在懷中,她在我身邊陪伴多年,與我相依相偎,不是親生勝似血脈。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直把我生生地逼出淚來。
晚上,天諾設宴款待阿拜甘一行人,倩雪和我作陪。倩雪是一臉地容光煥發,爲天子嫁女而由衷地高興。天諾也是酣暢痛飲,與阿拜甘飲酒談笑。可天諾不是個喜好飲酒的人,今日他的頻頻舉杯,到底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波動。身爲天子,手握天下,卻給不了自己女兒的幸福,還要用自己的女兒去換取短暫的太平,交換異族的忠心。
我在這個酒桌上一直淡淡的,不過是以長公主養母的身份一起恭祝兩幫聯姻。也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接不接受。酒從喉嚨處流下,像是一把尖刀刺破喉管,卻一滴血也流不出來。
天諾不勝酒力,醉得一塌糊塗,被倩雪擡到了鳳鸞宮。我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心裡憋悶地很,便甩開近身服侍的宮女徑直往建福宮走去。衝到依萱的寢殿,將她從牀上扯了下來。“你滿意了?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依萱被我從被窩裡強拉起來,先是有些驚嚇,然後待看到是我,才漸漸笑出聲來。“真沒想到,娘娘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嬪妾可什麼都沒做,是公主自己選的駙馬,也是皇上親自定的日子,娘娘應該高興纔對啊。”
“本宮居然還會相信他的話不怪,想想也對,翩翩佳公子一夕之間居然變成了殘疾人,誰能心裡沒有一點怨恨!可是本宮就是看不得他假惺惺的一套,心裡有恨便直接來找本宮,本宮等着他,何苦跟一個孩子過不去!”
依萱聽到前面的時候還默不作聲,但聽到我對言禎的指控時她便像瘋了一般猛地將我推倒。“你沒資格這麼說他!哥哥就是因爲喜歡你才落得今日這般田地,哥哥只不過是說了實話,是公主自己想不開,與哥哥無關!赫舍裡,你何德何能,能夠擁有哥哥的青睞,你又瞭解哥哥多少!”
緊繃的琴絃承受不住壓力,在最後一根手指搭上來的瞬間折斷。我無力地趴在地上,藉着酒勁嚎啕大哭。而依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我的哀慟。千里路途,遙遙無期,山一程,水一程,玉瑩的一生太過苦痛。幼年喪母,豆蔻之時卻又要忍受背井離鄉之苦。離別時,懷揣着一份對朦朧愛情的失望,遺憾卻又執拗地選擇不回頭。
夜裡的涼氣從地上反上來,卻也冰不過我的心。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從地上爬起來,擦乾淚水,然後一步一步邁出了建福宮。我與玉瑩在一起的時日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費一分一秒,早點回去,和玉瑩好好地在一起。
越走越快,最後變成疾步狂奔,並沒有注意從別處突然竄出來的人影兒。兩者相撞,才各自停住了腳步。勉強扶住牆站定,只聽面前人突然跪下,“娘娘饒命!”聽着聲音,我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恐慌席捲而來。
我盯着那人看,聲音都不像是我的,沙啞而艱難地發聲。“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應該出宮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