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擺在杜氏與沈昭容面前的是個兩難的選擇題?
如果應柳太太召喚,前去給柳燕兒做伴當,就等於是自甘墮落,降了身份,更別說奢望與柳璋有什麼結果了——誰都不會給兒子娶個曾經侍候過自家人的女子爲妻,而且爲了女兒閨譽着想,曾經在女兒身邊待過的侍從,也不能與兒子有任何瓜葛,這是大戶人家約定俗成的規矩。而對於沈家人而言,讓曾經有希望成爲一國之母的嫡女去給人做丫頭,也太辱沒祖宗了。萬一事情傳出去,就算日後沈家翻身,也沒法給沈昭容尋個好人家。?
然而,如果拒絕了柳太太的要求,不用說立時便要得罪了她,從今往後,想要在德慶再尋個好差事就更難上加難了。傳聞柳太太不如柳同知大度寬容,誰得罪了她,必會傳得所有德慶官宦富貴人家都知曉,誰會爲了一個小小軍餘的女兒得罪實權同知的太太?沈家如今已經跟章家翻了臉,又沒了太孫這個倚仗,實在是沒有底氣。?
沈昭容委屈得不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當日表現得如此完美,又有個姑媽做過太子妃,那柳太太明明很欣賞她的,怎的幾日不見就變了臉?她既是信陽柳氏的女眷,怎敢大喇喇地將她貶爲僕從?莫非柳家是打算藉此折辱悼仁太子與沈家,好向皇帝與馮家獻媚??
杜氏則在旁罵道:“定是章家人在背地裡使壞!我聽說他家跟柳同知相識多年了,向有交情,定是那日章二丫頭記恨我們搶了她風頭,便讓她老子在柳同知面前進讒言。”?
沈儒平不以爲然地道:“章老二如今正風光。天天有人請他去吃酒,他哪裡有這閒功夫?罷了,伴當而已,做就做,橫豎又不是真的賣身與柳家。只當是陪孩子玩耍了。若是哄得柳家姑娘高興,柳大人說不定會賞我個好差事呢。女兒啊,你別委屈。父親的前程就在你身上了。”?
沈昭容眼圈又紅了,伏在桌邊小聲抽泣。杜氏不服氣地爲女兒說話:“相公是不是糊塗了?我們女兒差一點就做了皇后,怎麼能給個小官的女兒做侍從?那柳太太也不怕折了她一家人的壽!況且我們本來是指望女兒能嫁給柳璋的。若是做了他妹妹的伴當。身份生生低了一等,哪裡還有機會?!”?
沈儒平仍舊不以爲然:“你們算盤倒打得響,我卻覺得是白日做夢。即便容兒不去做這個伴當,我也只是一介軍餘,哪怕是掙上了正軍的名額,人家堂堂州同知,也不可能給兒子娶個軍戶家的女兒做正妻,更別說柳家哥兒已經是個秀才了。我看你們啊。還是趁早歇了這個心思,用心將柳家人哄好了,給我謀個好差使吧!?
“你就知道你的差使!”杜氏哭道。“女兒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又出落得這般模樣。不爲她尋門好親事,難不成要她去嫁販夫走卒?那還不如叫她守一輩子活寡呢!”?
正伏桌低泣的沈昭容身體忽然抖了一下。?
杜氏仍在那裡繼續哭道:“柳家算什麼?我不過是見信陽柳氏還稱得上是書香世宦之家,柳家兒子模樣兒才學也過得去,瞧着象是有出息的,方願意讓女兒屈就。否則,就憑柳家那個區區州同的官位,還有他家兒子的秀才功名,我們願意上門就已經是他家的福氣了!”?
沈儒平不耐煩了:“誰不知道這個?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等我有了好差事,升上去了,你們也就不用再受這個委屈了。你沒瞧見章家從前不也跟咱們一樣?如今章老二升了百戶,一家子就抖起來了,名下那幾畝薄田還要僱人來種呢!”?
杜氏還要再駁,沈昭容哭着勸她道:“母親別說了,女兒知道您是心疼我。眼下柳太太已經發了話,若是直接回絕,就怕得罪了她。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饒是我們家從前再風光,也只能忍氣吞聲。不過這伴當是不能做的,女兒去問問章家,看能不能託他們幫忙說項,讓柳太太收回成命吧。”?
杜氏聽得直搖頭:“章家怎會願意幫忙?”她瞥了丈夫一眼:“你父親纔跟他們鬧了一場。”沈儒平臉色沉了下來:“你這是怨我了?”?
沈昭容忙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我與章家姐妹倒還能說上兩句話,興許她們願意幫忙。”?
章玉翟不願意幫忙。她還說:“當日你們硬是要跟着我進柳家,瞧着柳太太和氣,便自己巴上去了,弄得我好不尷尬。誰不知道柳家正給女兒尋伴當呢?我好不容易纔推了,你自己不知尊重,主動送上門,這會子後悔什麼?”?
沈昭容還要再求,玉翟轉身就走,再不理會她。沈昭容無法,只得又找上明鸞。明鸞道:“這有什麼難的?你不願意,直說就是。照你所言,她當日也沒提過是給女兒找伴當,你以爲是讓你跟柳姑娘結交才拼命巴結的。現在既然看不上了,說不行就好了嘛,糾結什麼?”?
沈昭容怎麼可能不糾結?她可得罪不起柳太太,更別說她還有些別的小心思,想要繼續討好對方。她只能道:“我怕得罪了柳太太。”?
明鸞不以爲然:“得罪就得罪了,柳大人爲人正派,就算你得罪了他太太,他也不會因此給你一家穿小鞋的,不過就是挨柳太太幾句抱怨而已。”?
沈昭容咬着脣不說話,明鸞沒了耐性:“我還有事呢。”擡腳就走,沈昭容叫都叫不住。?
章家姐妹都不願意伸出援手,沈昭容鬱悶地回了家,柳太太又派了人來催了。沈儒平再勸了女兒一番。沈昭容猶豫了一晚上,把父母的話顛來覆去地想了無數遍,最後還是收拾行李去了柳家。?
章家姐妹聽說這件事,已經是兩天後了。都吃了一驚。玉翟問:“她不是不願意麼?”明鸞撇撇嘴:“要是真的不願意,回絕就行了,真不明白她糾結什麼,糾結半天,還不是一樣要去?!”?
玉翟一邊用手指纏着髮辮玩。一邊若有所思:“她好象很怕會得罪柳太太……”?
“我也跟她說過了,得罪了柳太太,只會挨幾句抱怨。不會連累她家裡的,結果她還是怕。”?
玉翟抿抿脣:“她怕的不是連累家裡吧?”?
明鸞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玉翟瞧見遠處李紹光朝她們招手,忙低下頭。“李公子好象在找你。我先回去了。”轉身走了。?
明鸞這纔看見李紹光,忙走過去笑道:“李少爺好,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李紹光看着玉翟遠去的背影,道:“我家老爺子明兒做壽,我特地跟學裡請了三天假。”又問:“你姐姐怎麼走了?我還找她有事呢。”?
明鸞知道李老爺子過壽的事,便道:“我姐姐向來不愛跟外人說話,你是知道的。你找她做什麼呢?我替你捎話?”?
李紹光笑說:“我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爲了別人來的。柳子玉要來給我們老爺子賀壽,聽說前些日子你姐姐去了他家。他原不知道,就錯過了,想趁這個機會給你姐姐賠個罪呢。”?
明鸞不解:“那次原是柳太太相請。我姐姐纔去的,柳公子要上學。自然沒機會見,這有什麼好賠罪的?”?
李紹光眨眨眼:“這個麼……他本人堅持要賠罪,我們做旁人的怎知道根底?你只管捎話回去,讓你姐姐明日到我家來玩。你陪着一道來得了,我們家從南海請了戲班子,要唱三天戲呢!”?
明鸞訝然:“南海?那可遠了,怎麼不在肇慶府請?”?
“肇慶的班子早就聽膩了,老爺子今年六十大壽,家裡人都有心要大辦,聽說南海這個班子不錯,只是他家班主和臺柱準備要回鄉種地,人都要散了,各地都爭着去請,我們家好不容易纔請到呢。他家幾個生醜都演得極好,管簫也佳,聽說好些人都要跟着班主回湘中去,真真可惜。”?
明鸞心中一動,隨口說了些閒話,就別了李紹光,回家去了。先是捎了話給玉翟,玉翟雙頰緋紅,強自道:“沒有這個道理,我纔不去!”一扭頭就回了房,卻把一本《女訓》倒轉過來盯着看。?
明鸞心知她定是動心了,也不去拆穿她,徑自去尋章放,把方纔從李紹光處得到的消息告訴他,道:“您不是自想僱人做人證嗎?與其只找一兩個人,倒不如演上一場,讓所有人都信以爲真,給您作證。這個南海來的戲班子,人手不少,臉又生,唱完了戲就要走人,那些成名的生旦咱不敢找,不露臉的角色和樂師倒是可以考慮,尤其是打算洗手不幹回鄉種地的幾個,應該樂意多掙點錢,說不定他們做慣了戲,還能演得象些呢。您覺得怎麼樣?”?
章放沉吟:“試試也無妨,待我尋個藉口去找他們說說話。”?
事情自有章放施行,明鸞放了心,便繼續忙活去了。她最近在悄悄收拾行囊,預備情況危急時跑路。她已經從盤月月那裡打聽到瑤民們曾經躲藏過的山洞,還有一些他們廢棄的居所,甚至在暗地裡畫了地圖,又探明瞭路線,又在盤算着要不要明日進城去尋崔柏泉,讓他幫着留意新近入境的錦衣衛行蹤。?
而章放則先尋父親章寂徵求了意見。兩人都覺得方法可行,只是需得謹慎選擇人手,萬一找了嘴巴不嚴實的人,那就弄巧成拙了。趁着李家老爺子大壽,章家人也要去慶賀的,到時候正好留意戲班子的人。?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他們也準備了第二種方案:不找人做戲,直接收買人作證。這個法子就危險在找本地人作僞證,證人本身會起疑心,萬一走漏消息就麻煩了,但錦衣衛都是外來者,只要應付過眼前就行。?
章放一邊思索着如何行事,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才進門就瞧見宮氏在燒什麼東西,不由得奇怪:“你在做什麼?也不怕燒了屋子。”?
宮氏沒聽見他腳步聲,嚇了一跳,慌忙將正在燒的東西丟進一個瓦盆裡,才轉過身來。?
章放留意到那是一封信件,有些眼熟,他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去,奪下信件,拍滅了火再看,果然就是召他參戰的文書。他頓時火冒三丈:“你這是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