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弟衣袍的袖子極爲寬大, 衣袍的顏色非常花哨,遠遠一看像個活動的顏料筒,五彩繽紛眼花繚亂。頭上綁着一個布條, 用血字寫着“必過”。背後還貼着一張自繪的林少將畫像, 上面標着四個字“考神附體”。
最怪異的是, 他戴着一頂帽子, 帽檐上, 一隻蜘蛛正慢悠悠地吐着絲。絲很長,都晃在紀小弟眼皮底下了,他也不動。
像是一種很特別的裝飾。
齊澳發自內心地感嘆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有個性了。
不過齊隊長畢竟見多識廣。前幾年玄衣的冬試, 曾有個哥們兒扛着一隻雕來應試。
爲什麼?因爲東洲江湖傳說裡,有一扛着雕的青年俠士, 名字裡帶個過, 外號“過兒”……
相比起來, 紀小弟也不算太岀格。齊隊長想:可能現在年輕人受血族文化的薰陶?都不迷神鵰俠,改迷蜘蛛了。
紀小弟頂住齊隊長與衆人的目光, 心中哀嚎:我特麼的也不想啊!!
昨晚,不想退錢的狼老師看着棄療的紀小弟,說了一句“下有對策。”
他的“下有對策”,簡直餿主意,說白了就是打小抄:讓紀唯書把自己帶進考場, 自己給他指點思路。
——但是怎麼在齊隊長眼皮子底下把狼兄給藏住, 就是個問題。
狼兄是這樣教導紀小弟的:如果你要隱藏一片樹葉, 那最佳的場地是哪兒?
答案是:森林裡。
狼兄自得地看着紀小弟的着裝, 繼續分析:“一個奇怪是怪, 可如果你全身上下都很奇怪、都是槽點呢?大家就會忽略你的某一個‘怪’!這招就叫障眼法,東洲小子, 你要學的還多着呢!”
紀小弟:“……”
他覺得這是個餿上了天的主意,又無可奈何,任由狼兄搖身一變,變成了一隻蜘蛛,吊在自己的帽檐上。
江零不知道什麼情況,看他這樣,很是無語。覺得紀小弟八成是被文試逼瘋了,應該抽空去找個道士收個驚。
文試一場答完,紀小弟一抹汗,飛奔去找江零,強行又跟她咬耳朵:“零哥,你都不知道,世上真是有‘做賊心虛’這碼事兒!我跟你講,自從我進了場,只要齊隊長往我這邊掃一眼,我的心就撲通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江零:“……你的心哪天要不撲通撲通了,你不就掛了麼?”
紀小弟沒聽見她的吐槽,拽着袖子問:“你呢?你怎麼樣?”
江零:“我差不多吧。”
江姑娘平常說話比較有分寸,向來是有七分說四分,她說“差不多”,那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文試在三天後公佈了排名。江姑娘沒有自打臉。
十個裡刷六個,“文化人”江零,張珧,某位趙姓仁兄。而“山鬼在手天下我有”的紀小弟,以第四勉強入圍。
齊澳非常誇張,他仿照東洲科試“放榜”的做法,正兒八經地弄了一張紅色的大榜,按高低名次,用墨筆把衆人的名字寫了上去,字很大,非常醒目。
於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鍾洗河和樑翡,兩個人看着被刷的六個新人,笑得一臉慈愛:“來來來……玄衣又不止冬至一個隊伍。不還有霜降和穀雨麼?”
江零站在榜前,看着“江零”兩個大字掛在榜首。吁了一口氣,拍拍月下霜:“還好,尚有用武之地。”
想想那個送她月下霜的人,嘴角不由上揚:還好,沒給你丟臉。
林卿源從榜下過,一邊感嘆齊隊長真是夠閒,一邊想起之前和鍾洗河他們打的賭。
他的嘴角翹了翹,心想:不錯啊,小兔子。
……
文試之後是武試,武試非常沒有創意:先分兩組,兩兩對決,勝的進入下一輪,一對一。
比試方法非常簡單粗暴:可以用任何方法,劍、刀、弓、摔跤……反正能打贏就行。
江零走到齊澳跟前,閉着眼睛,從籤筒裡瞎抽了一根。
……這是何等運氣?
字條上三個大字:紀唯書。
紀小弟大舒一口氣:“零哥!那就沒問題了!反正咱們不管誰入選,都有機會把姓張的打趴下……”
“唉,零哥,這個事兒就交給你了。我這個人就是謙虛,咱們隨便打打做個樣子,我會放放水,讓你贏的。”
江零:此人的臉,當真是碩大無朋!!
她把月下霜在手上掂了掂:“別別別,我這人就見不得別人謙虛……你可千萬別讓我,拿岀看家本事來。”
跟紀小弟貧了兩句,她往回走,天又開始下了雪。
江零到寂靜山之後活得越發爺們,雪天不帶傘,也懶地戴風帽,又急又密的雪點子都打在身上,頭髮上。
她都已經要習慣,然而卻有一把傘悄悄掩了過來。
那隻撐傘的手,那片衣角,那雙鞋,那柄別在腰間的摺扇,與她被雪獅伏擊的那天一模一樣。
都是她熟悉了四年的模樣。
她仰起頭,叫了聲:“哥。”
那人含着笑,應了一聲。
依舊白衣黑髮,沾了雪的眼睫纖長濃密,像一幅精緻的畫。
江零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縱使兩人都在寂靜山,但很少碰面。
江泊舟到寂靜山來之後,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當時江零被雪獅伏擊,傷好之後是想去問問那把摺扇的事,可那幾天又忙着突擊冬試,又給撂在了一邊。
……此時終於見到他,她竟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江零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懂江泊舟。
不懂他一個文官什麼時候有了那樣近似於“幻術”的武力,不懂他那把拿來顯顯風流的摺扇,什麼時候就成了殺傷性武器。
還有……什麼時候,他們的距離被越拉越遠。
“這些天過得怎麼樣?”江泊舟見她愣神,先開口,閒聊似的問。
江零終於找到突破口,趕緊打蛇隨棍上:“還好還好。”
“就是前些日子被一隻雪獅形態的山鬼打了,快要死的時候,有人拿着一把摺扇當武器,又幫我把山鬼打了。”
……這話一岀口,江零就暗想:我靠,怎麼把“勇斗山鬼,雖敗猶榮”這件事,描述地這麼傻不拉嘰?
江泊舟也一聲笑:“你這說故事的本事,委實是十年如一日。”
江零不讓他繞話題,厚着麪皮繼續追擊:“對了,哥,救我的那人,手上拿的摺扇,跟你的這把一模一樣。”
“就那麼隨便一張,往上這樣一擡,雪就全都浮起來了——像幻術似的,成了一堵那樣似的屏障……”
江姑娘雙手並用地比劃。她活了十七年,從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文學水平如此捉急。
江泊舟看着她一連串的肢體語言,挑起眉:“哦?”
江零確定她哥是在裝傻,於是落下最後一擊:“哥,我覺得,那天救了我命的摺扇,就是你手裡的這把……它是從哪裡來的?可有名字?”
江泊舟:“秘密。”
江零在心裡笑話自己:你看吧,就說問不岀來什麼的。
江泊舟含笑道:“我是說,這把摺扇的名字叫‘秘密’。”
江零:“……”
這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好麼?!
事實證明,只要是江右相不想聊的話題,怎麼套話都沒用。
後來,江零已經放棄,江泊舟也岔了話題。他把傘往江零那邊又偏了偏,問她:“武試準備的如何?不緊張吧?”
“哥,”江零,“你還當我是四年前呢?一考試就緊張到發燒?”
江泊舟摸摸她發頂,嘆了一句:“是啊,人長大了,很多東西都會變的。”
幾步路就走到了江零的門口。
江泊舟沒有進去坐一坐的意思,他轉身要走,江零忍不住,對着他的背影問了一聲:“那有什麼是不會變的?”
她這句話說得很輕,很快就被風雪吹散。
可江泊舟還是聽到了這句話,回過頭來笑了笑。
漫天飛雪裡,那個笑被雪意模糊,江零卻一字一句聽得真切。
他在說:“比如,我永遠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