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蔣慧潔提出的乾性溺斃結論,嚴語也有些驚奇,但還有些問題,他沒有搞清楚,這只是死因,又如何判定是自殺?
“蔣同志,你這個乾性溺斃是因爲受到了強烈刺激才引發的,總不能自己嚇死自己吧?這又怎麼會是自殺?”
蔣慧潔一臉的不情願,但終究是要捍衛自己在專業領域的權威。
她朝嚴語說:“剛剛我勘查現場,也向關銳同志求證過,你們是破門而入,門是從內部反鎖的,我檢查了整個房子的其他出口,同樣都是反鎖的。”
“也就是說,除了死者,再沒有別人進出過這個房間,而死者身上有水漬,地上的水漬也未乾,臉盆就落在供桌下,地面上留有新鮮的磕痕,應該是臉盆掉落下來造成的。”
“也就是說,死者用臉盆裡的水,完成了自殺的過程。”
嚴語搖了搖頭,他甚至有點難以置信,所謂的專業人士,竟就這麼點水平?
尋常人都覺得不對勁,她怎麼就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來!
“如果他真想自殺,完全可以上吊,何必選擇這麼麻煩且痛苦的方式,再說了,我們進來的時候,他帶着儺面,儺面沉重,需要繩子綁緊,他如果自殺了,又怎麼戴上的儺面?”
嚴語的質疑,也引得孟解放和王國慶等人頻頻點頭,很用心在聽,但在蔣慧潔看來,卻似乎像個笑話,她呵呵一聲,不再說話。
對於蔣慧潔近乎嘲諷的笑,關銳也有些看不下去,朝嚴語說:“你來看看 。”
嚴語和孟解放跟了上去,嚴語猶豫了一下,還是跨過了門檻。
關銳拿起那個儺面,衆人也是恍然。
原來儺面的背面竟是棉胎,此時還少量滴水!
照着這個來推測,孫立行是先戴了儺面,而後將臉盆裡的水傾倒下去,儺面裡的棉胎吸水膨脹,填充了裡面的空間,造成了溺斃的結果!
但嚴語仍舊是想不通,這世界上自殺的方式不說有千百種,但這麼費力,這麼古怪的自殺方式,還是第一次聽說,更是第一次見到。
“爲什麼他要用這麼繁複的方式?”
關銳也有些想不通,他朝嚴語說:“你自己提出來的問題,你試着回答,看看能不能給破案帶來一些啓發。”
嚴語想了想,發現蔣慧潔雖然在外頭遠遠站着,但其實也有聽着這邊的動靜,說話也就謹慎了。
“他穿着羽衣,戴着儺面,儀式感十足,給人的感覺,應該是謝罪……”
“謝罪?”
“對,是向神靈,確切來說應該是向龍王爺謝罪,所以要穿上這套行頭,而且必須用水的方式來自殺。”
“這個地方乾旱很久了,想要跳河投湖都無法做到,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了……”
聽了嚴語的分析,衆人都覺得有道理,連蔣慧潔聽到儀式感和謝罪這些字眼,都格外留意起來。
因爲這能夠解釋死者的自殺動機。
但嚴語並不滿足於這樣的結論。
早先的調查已經知道,孫立行是帶着家眷匆忙離開了的,頗有些“畏罪潛逃”的意思,是什麼原因讓他偷偷返回家中?
而且,孫立行與大小雙失蹤有着直接關聯,這個節骨眼上自殺,應該不是因爲愧疚,也不是因爲東窗事發而畏罪自盡。
嚴語的推測中,這更像是殺人滅口!
因爲蔣慧潔對整個案情並沒有全局瞭解,而孟解放等人,甚至連關銳,直至此刻都不太相信那個神秘人的存在。
忽略了神秘人在整個案件中的作用,就會影響孫立行死亡的判斷。
即便是向龍王爺謝罪才自殺,那麼順着這個思路來思考,孫立行爲何要謝罪?
是因爲大小雙被成功救出?
爲何大小雙被成功救出之後,他要向龍王爺謝罪?反過來說,是不是大小雙沒有被找到,他就不需要謝罪,甚至有功無過?
如果是這樣,那麼大小雙與龍王爺之間又有什麼關聯,這兩個孩子爲什麼這麼重要,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聯想到這種種,嚴語仍舊認爲,孫立行並非自殺,他殺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橫豎已經走進來了,嚴語也就四處查看了起來。
他並不是蔣慧潔這樣的專業法醫,也不是關銳這樣的刑偵精英,他只是憑藉着一個尋常人的視角,來搜索不同尋常之處。
“雖然經過了初步勘查,但一會兒技術科的同志們還要過來做更進一步的現場作業,你腳步放小心一些。”
關銳知道嚴語的意圖,當即提醒了一句。
嚴語自是知道輕重,裡裡外外查看了一遍,雖然堂屋後面又兩個房間,又有通向後面廚房的一個小門,但確實如蔣慧潔所說的那樣,都是反鎖的。
如果有人逼迫孫立行自殺,或者說完成了謀殺而後離開,又如何能製造房門反鎖的現象?
嚴語也沒辦法仔細去檢查,只是得到了一個大概的觀感,此時外頭亮起車燈光,轟鳴聲越發臨近,衆人也走了出去。
技術科的人員終於是抵達,四五個人很快就在蔣慧潔的指揮下,進行了詳細的勘查和取證,而且打算把孫立行的遺體也搬運回去。
他們會通知家屬,如果能夠得到家屬的許可,或許還會進行屍體解剖,來得到更加確切的結論。
當然了,這些都是他們的決定,嚴語也沒法子參與更多。
倒是蔣慧潔,安排了工作之後,主動朝嚴語說:“很失望吧?”
嚴語也有些不明所以,便聽得蔣慧潔說:“現實中的案件就是這樣,不會有書上那麼的離奇和聳人聽聞,房門反鎖是懸疑小說的標配,但可惜,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案子並不會見到的。”
嚴語也沒想到蔣慧潔會這麼“善解人意”,然而下一句,蔣慧潔總算沒有讓他“失望”。
“所以說,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做,不要用你業餘的看法,來質疑專業人士的判斷,我希望你不要再參與進來了,這樣對誰都不好。”
嚴語皺起眉頭來:“我只是擔心孩子的安危,並沒有其他意思,我不明白的是,蔣同志你爲何這麼在意我的參與?”
蔣慧潔似乎感到了冒犯,朝嚴語說:“派出所的同志們職責與使命就是保護人民羣衆的人身與財產安全,而你是教師,就應該履行好自己的職責,不應該胡亂參與,甚至越俎代庖。”
“你只是熱心腸,但有時候好心也會辦壞事,你的一個建議,或許會影響同志們的判斷,造成的後果,是你無法想象的!”
蔣慧潔連珠炮一般的批評,也讓嚴語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解釋,蔣慧潔已經進屋去工作了。
嚴語走到關銳這邊來:“她……蔣同志對我成見很深啊……”
關銳看着堂屋裡忙碌的蔣慧潔,低聲說:“當初她的弟弟就是因爲……”
“算了,還是不說了,你儘量少在她面前冒頭吧。”
“她的弟弟?跟我說說唄……”嚴語可不會放過“八卦”的機會。
關銳似乎不願舊事重提,但還是開口說:“早先我在省隊的時候,調查一樁謀殺案,當時……慧潔的弟弟正在報考警校,不過落榜了……”
“雖然沒有成爲我們的同志,但她弟弟卻癡迷查案,常常向我打聽這方面的東西……”
“有一次……總之,她的弟弟就是因爲太熱衷這些東西,最後被罪犯給害了……”
關銳不願提起細節,但嚴語還是能聽出七七八八來,估摸着關銳和蔣慧潔也有過一段美好的故事,否則她的弟弟也不會成爲關銳的跟屁蟲。
或許關銳就是因爲這個事,才從省隊裡調了出來,到基層來工作,又或許,這件事也是他跟蔣慧潔分道揚鑣的原因。
雖然不願多說,但關銳還是沉浸在了這種回憶的情緒當中,朝嚴語說:“你跟她弟弟的年齡相仿,而且氣質也很像,或許她只是不像你重蹈覆轍罷了……”
聽完這些,嚴語心裡也有些發堵,他跟蔣慧潔的弟弟可不一樣,他是爲了大小雙的安危。
同時,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還要爲父親做些事情,他不得不參與進來。
只是這些是萬萬不能讓關銳知道的,不過對於蔣慧潔的這番良苦用心,嚴語也算是心領了,再看這個女法醫,也就沒那麼“討厭”了。
技術科的同志都是經驗老道的,饒是如此,還是花費了兩個多小時,纔將現場都理出個頭緒來。
蔣慧潔帶着技術科的人,坐車先回去了,畢竟還有許多後續工作要做。
孟解放要送嚴語回去,順便給考古隊借那本地方誌,但嚴語卻並不想這麼快離開。
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想了想,就說要跟老樑的車回去。
孟解放這邊也只有一輛車,王國慶和小盧等幾個同志,也確實有些擠,而且嚴語畢竟不是派出所的同志,孟解放也就不再堅持了。
眼看着他們一個個上車,關銳卻與孟解放說了幾句,竟是留了下來。
待得孟解放等人坐車離開,他才朝嚴語說:“說吧,留下來到底想幹什麼?”
對於關銳的敏銳嗅覺,嚴語也並不意外,只是扭頭看着那座再度陷入黑暗的房子,自言自語說:“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