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畢竟乃將門之女,經過剛纔的慌亂後現在已是冷靜了下來,正色點頭道:“好,就有勞柴將軍。”
柴秀雲點點頭,望着餘長寧道:“你與公主殿下共騎而行,我們在前面爲你們開路。”
餘長寧鄭重點了點頭,再看四周的唐軍騎兵,人人都是一臉決然。
餘長寧與柴秀雲一行護着文成公主來到谷口,那支兇悍無比的突厥騎兵已是殺入了谷中,眼見有人想要突圍而出,立即揮舞着手中彎刀迎了上來。
彎刀映着月光讓人心生膽顫,餘長寧只覺一股涼意從心裡冒起蔓延全身,真想立即撥轉馬頭轉身逃命。
“跟着我!”柴秀雲對着餘長寧與文成公主輕輕一句,長劍向天一指高喝道:“殺”
話音落點,高亢的尾音尚在山谷中迴盪,護衛公主突圍的百名唐軍騎兵已是飛馬而出,夷然無懼地殺入敵騎之中。
時纔在山谷狙擊突厥騎兵的四百名騎兵只剩下了不足百人,李道宗早就渾身浴血,刀傷處處,當他眼見柴秀雲與餘長寧正護衛着文成公主突圍時,急忙收攏百餘殘部,也是揮刀衝了過去。
長劍與彎刀鏗鏘飛舞,長矛與利箭呼嘯飛掠,沉悶的殺聲與短促的嘶吼響徹山谷,恍若來自地獄的鬼哭神嚎,直使山河顫抖!
餘長寧與文成公主被衆騎士圍在中間,人影閃動雖然看不見前面兇惡的突厥騎兵,但不時掠過耳畔的慘叫以及飛濺而起的鮮血,無疑不是在宣告前面戰鬥的激烈。
文成公主俏臉發白,腦海中頭暈目眩,若不是依靠在餘長寧的懷裡,必定會栽下馬背。
而另一邊的李道宗也是提着長槍瘋狂廝殺,根根長髮散亂飛舞,猙獰的面孔,帶血的長槍,低沉的嚎叫,英勇得恍若長阪坡前七進七出勇猛無敵的常山趙子龍。
蒼狼衛此刻也承擔着不小的壓力,大唐騎兵雖然死傷甚重,但卻依舊沒有一人臨陣脫逃,反而如瘋子一般不要命地繼續進攻,前面的人死了後面的人立即補上,有人全身浴血、有人刀傷處處,更有人重傷支撐,拼命地將手中武器向着蒼狼衛揮去,大有死戰不休的意味。
“困狼欲走,猛虎不可敵啊!”蒼狼衛統領耶律寧輕嘆一句,突然下令道:“先放他們走。”
蒼狼衛騎馬們聞言領命,奮力拼殺的唐軍頓覺壓力大減,已是颶風一般捲到了谷口。
一個“先”字道破了耶律寧話中的玄機,耶律寧冷冷笑道:“現在困狼變作落水狗,兒郎們,咱們痛打之!”一言罷了,已是策動馬匹當先飛出。
谷口一開,突圍已是成功,唐軍騎兵便沒有了剛纔困獸猶鬥的兇猛,眼見逃出生天,自然人人爭先而逃,生怕被突厥騎兵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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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場血腥的屠殺又在山道中展開了。
這條山道狹窄難行,馬蹄下面也是磕磕絆絆,唐軍騎兵們即便騎術再精湛,也比不上這些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突厥人,自然跑不過他們,猶如一條被猛虎追着尾巴而逃的長蛇般,一點一點逐漸被蠶食。
李道宗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扯開喉嚨高聲道:“柴將軍,餘駙馬,你們保護文成公主離開,本王替你們擋一會兒。
柴秀雲急忙勸諫道:“王爺身份尊貴,乃和親主使,豈能有半點損傷?還是讓秀雲前去便可。”
李道宗慘然一笑道:“戰陣之上沒有大唐任城王,只有老卒李道宗,你們護衛好公主,老朽去也!”言罷撥轉馬頭收攏逃兵,竟要拼死與突厥騎兵一戰。
“爹爹……”文成公主一聲悲呼,便要跳下馬背隨李道宗而去。
“公主不可!”餘長寧急忙抱住了她,也不顧文成公主的拼死掙扎將她緊緊摟在了懷中。
柴秀雲早已淚流滿面,上前正色道:“公主,目前當以大局爲重,若你被俘被害,我們死一萬次都不夠。”
漸漸地,文成公主終於不再掙扎,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靠在餘長寧肩膀上大哭起來。
餘長寧默默地看着大哭不止的文成公主,身子微微顫抖,兩眼熱淚也是驟然泉涌涌出,在臉膛上奔涌而下,心裡第一次對古板威嚴的李道宗產生了無比敬重的感覺。
柴秀雲心知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咬了咬銀牙揮手道:“我們的生機乃是王爺用生命換來的,走吧!不要讓他白白犧牲!”
餘長寧悵然一嘆,抹掉臉上的淚水對着柴秀雲正色點頭,策動馬匹沿着山道飛奔而去。
……
李道宗收攏數十名騎兵拼死阻擋着突厥騎兵前進的步伐,然而不到盞茶時間,唐軍騎士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道中,眼前便是那隻來歷不明的突厥騎兵。
雖然孤騎對敵,但李道宗依舊是夷然無懼,擡起長槍指着敵騎厲聲喝斥道:爾等何人,竟敢偷襲我大唐和親使團,難道不怕天可汗赫赫威名?!”
面對李道宗的厲聲指責,突厥騎士卻是沉寂得猶如高山之石,冷冰冰地看着他竟沒有一人開口。
耶律寧眼前是一個消瘦的老人,他渾身血污,雙目怒瞪,嘴角隱隱抽搐,但他臉上根本沒有一絲害怕之色,彷彿一道不可逾越的長城般擋在前面。
耶律寧記得時才搏殺的時候,除了那位美麗動人的女將軍外,便是這位老者在指揮唐軍,他一定是和親使臣的重要人物。
大唐有壯士,手提梨花槍,以一敵百人不怯,豪氣貫胸心如鐵。李道宗身上有着大唐軍人特有的傲氣,手中長槍橫掃一圈,傲然亢聲道:“不管爾等乃是何人,即便今日殺了我李道宗,待我天朝王師復仇之際,必定滅爾全族,雞犬不留!”
“李道宗,和親主使?”耶律寧心頭暗暗一句,頓時想到了用他來執行可汗的計劃必定是恰到好處,便策馬上前冷笑道:“原來閣下便是大唐任城王,乙毗咄陸可汗讓本將向王爺問好!”
“乙毗咄陸可汗?”李道宗雙目瞳孔一收,淡淡道:“原來爾等竟是西突厥之人。”
“不錯。”耶律寧頷首沉聲道:“王爺乃將死之人,本將也不怕對你說實話,對於大唐與吐蕃這次和親,可汗十分的不高興,所以特令本將率軍前來阻止破壞。”
李道宗暗暗忖度:在中原西疆,也只有西突厥和吐蕃能夠與大唐對壘一戰,如今大唐與吐蕃結爲姻親,西突厥自然害怕兩國聯手對抗自己,所以才惱羞成怒地前來破壞。
李道宗想通了一切,倒也落下了心頭疑惑的重石,他有心拖延時間讓文成公主儘快跳脫,所以又冷聲道:“你西突厥好歹也是兵甲強盛,稱霸一方,沒想到暗地裡竟是如此齷蹉,使出此等卑鄙之計。”
耶律寧冷笑道:“王爺,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做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現在你孤身一人立於我軍陣前而不懼,倒也稱得上是英雄了得,本將雖然敬重英雄,但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自然不能活着離開,得罪了。”言罷馬刀一舉,已是策馬攻來。
李道宗心裡暗暗一嘆,並非是在嘆息自己的結局,而是爲沒能夠拖多少時間而遺憾,眼見那突厥武將已是攻來,他忙揮動長槍迎了上去。
刀來槍往兩人廝殺不休,混戰了一夜的李道宗身體力竭透支,一不小心手中長槍便被耶律寧擊飛落在了三丈遠的地方。
“馬革裹屍,也算了無遺憾,但願雪雁他們能夠平安脫逃。”暗暗嘀咕了一聲,李道宗閉目等死。
閃亮的彎刀帶着淒厲的風聲斜劈而下,重重地砍在了李道宗的胸口,鮮血四濺間,李道宗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落下馬背,滾了幾圈便不動了。
望着李道宗的屍身,耶律寧露出了一個莫測的笑意,對着身後騎士一聲喝令,馬隊消失在了幽長的山道內。
……
初春的太陽爬上了廣袤的山塬,整個大地沐浴在一片混沌的霞光之中,連綿起伏的羣山遙遙相望仿若連爲了一體,林木蒼茫,曲折迴環,道路險阻,人行其內恍若一隻小小的螻蟻。
一片向陽的山坡上,一男兩女正在艱難前行。
昨夜遭到了不明敵騎的夜襲,和親隊伍損失慘重,在護衛騎士的拼死保護下,餘長寧與柴秀雲帶着文成公主順利突圍,走到最後,竟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眼見山道如此難行,餘長寧深怕那些兇惡如虎的突厥騎士追來,便建議棄馬登山,進入這千里荒莽的大山之內。
此舉立即得到了柴秀雲的贊同,她咬牙忍着傷痛扶着文成公主上山,一步一淺地跟在了餘長寧的身後。
餘長寧手拿李道宗給他的長劍撥打齊腰深的衰草探路,還不時轉頭提醒兩女注意腳下凹凸不平的山石溝壑。
當見到父王爲了保護自己順利脫困而阻擋敵騎後,文成公主彷彿被人抽掉了魂魄一般渾渾噩噩,良久一句話未說,眼神癡癡呆呆,雙目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