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刺史府位於雁門縣城北,離餘長寧所住的驛館不遠,一通疾馳頃刻便到。
剛剛進府到得前院,便見許多身着綠色官服的官員正整齊地分列兩廂而戰,個個神色肅然,不言不語,仿若木雕石刻。
看出餘長寧有些疑惑的目光,前來領路的狄知遜輕聲開口道:“這些都是代州各縣的縣令,昨日下官飛馬要求他們趕來。”
餘長寧恍然點頭,進得公堂,便見李勣正坐在案前對柴秀雲小聲地說着什麼。
眼見餘長寧入內,李勣也不客套,招手道:“長寧,知遜,快快這廂入座。”
餘長寧輕輕頷首,上前撩開衣袍坐在李勣右手邊,與柴秀雲恰恰對視。
比起自己的精神飽滿,柴秀雲顯然來到雁門縣之後還未休息,一雙美目有着淡淡的血絲,口氣卻是一如既往地沉穩:“長史大人,目前末將除了在岱海留下兩千軍隊駐守外,其餘八千大軍皆於今日進入了代州,確保代州形勢穩定。”
李勣點頭輕嘆道:“塗貴在代州爲官十餘年,許多縣令都是他的親信,只要我們有大軍在此,代州便不會出現大亂。”
言罷,他轉頭對餘長寧解釋道:“你在黑子嶺繳納的那本賬簿老夫已經看過,加上黑子嶺私挖金礦以及襲擊欽差的證據,已經坐實了塗貴的罪行,賬簿老夫已吩咐快馬飛送長安,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便有聖旨到來。”
餘長寧點頭笑道:“有長史大人在此坐鎮,凡事自然不會出現差錯,對了,塗貴現在下落不明,可有將他抓住?”
狄知遜插言道:“回稟大人,下官已吩咐各縣嚴查進出行人,各地官差也在重要官道嚴密搜查,目前還沒有消息。”
餘長寧皺眉沉吟片刻,沉聲道:“塗貴一日不落網,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特別是地方刺史竟與魔教有牽連,其中因由不得不查。”
聞言,狄知遜有些惋惜地開口道:“可惜那日抓到的魔教妖女逃脫了,否者必定能從她口中知道一定線索。”
李勣眉頭一擰,顯然覺得有些可惜,問道:“那妖女是如何逃脫的?”
餘長寧鎮定自若的回答道:“都怪本駙馬大意輕敵,沒料到她竟偷偷掙脫了繩子,說來慚愧。”
“長寧也是一時之失,不必如此自責。”李勣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聲音陡然冷了下來:“門外這些縣令究竟與此事有沒有牽連,現在還無法確定,爲就保險,本官只能將他們暫時雁門縣,等到陛下聖旨到了之後再做定奪。”
隨後李勣又安排了許多具體事務,餘長寧身爲朝廷欽差,李勣自然不好給他安排事情,很多責任都落在了狄知遜的身上。
會議結束後,向來笑吟吟的狄知遜頓是皺成了苦瓜臉,出廳便向餘長寧小聲抱怨道:“下官乃太原縣令,怎麼竟做起了代州的事務?長史大人莫非暈頭了?”
餘長寧見他還是雲裡霧裡,笑呵呵地輕聲提醒道:“知遜兄莫非不知長史大人這是準備對你委以重任,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等等,等等,大人你說的什麼?怎麼我都聽不明白?”
“嘿嘿,知遜兄莫非還沒看出英國公有舉薦你成爲代州刺史之意?若你在這段時間能將代州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難保陛下不會對你另眼相看,到時候加上英國公的舉薦,說不定就是一個順水推舟了。”
狄知遜恍然點點頭,瞬間露出了狂喜之色,天下當官之人誰不想升官,眼見一個大好機會出現在眼前,說不興奮那必定是假的,他急忙拱手致謝道:“多謝駙馬爺提點之恩,下官必定沒齒難忘!”
餘長寧拍了拍他的肩頭,笑嘻嘻地開口道:“咱們兩兄弟說這些太見外了,趕明兒你請我逛趟青樓喝喝花酒,再找個姐兒消遣一番,本駙馬說不定就對你沒齒難忘。”
狄知遜哈哈一笑,正欲開口允諾,卻見柴秀雲剛巧走出了廳門,將餘長寧這番話一句不漏地聽了進去,俏臉頓時露出了微微怒色。
餘長寧背對柴秀雲而站,自然沒看到她出來,此刻見狄知遜神色有異,立即笑着調侃道:“瞧你這模樣,難道還沒去過青樓?哈哈,那我一定要帶你去見識一下,如何?”
狄知遜頓時面露尷尬之色,急忙拱手一句“下官見過柴元帥”,算是提醒餘長寧。
餘長寧愕然轉頭,果見柴秀雲正冷冷地看着自己,愣怔一下不由訕訕笑道:“怎麼?難道柴元帥也有興趣與我等一道前去,那就相請不如偶遇了。”
“無恥!”柴秀雲冷冷丟下一句,轉身大步走了。
餘長寧尷尬地笑了笑:“柴將軍乃黃花大閨女,不近女色,怎會與我等一起去逛青樓?倒是本駙馬失察。”
狄知遜佩服地輕笑道:“駙馬爺你真是太厲害了,竟連柴元帥都敢調戲?說出去一定能夠震驚京城所有的貴胄子弟。”
“怎麼,她很厲害麼?”餘長寧皺着眉頭不解一問。
“當然很厲害,柴元帥乃是平陽公主與譙國公的愛女,又是衛國公的弟子,以前在京師根本沒有人敢招惹,昔日有幾個紈絝子弟不過在她面前說了幾句髒話,便被她揍了半死,說起來真是一朵帶刺的漂亮玫瑰,只能遠觀不能近賞。”
餘長寧騷騷笑道:“即便是帶刺的玫瑰,只要方法正確,還是能被採摘把玩,知遜兄以爲然否?”
狄知遜驀然一怔,猛然大笑道:“然!然!餘駙馬果然能夠想人之不想,哈哈哈哈!”
……
回頭驛館,已是月上中天,餘長寧剛剛走進房內,便聽畫眉欣喜來報,蘇紫若已經轉醒。
聞言,餘長寧立即露出了驚喜之色,疾步走入蘇紫若所在的那間小院,便看見一個修長的美麗身影正在月下婀娜漫步,輕輕的一聲喟嘆清晰傳來。
“紫若,你醒了?”餘長寧淡淡一笑,大步走到了她的眼前。
蘇紫若聞言渾身一震,看着他滿是笑意的臉龐,卻是低下頭去良久無言。
餘長寧見狀大是奇怪,問道:“怎麼呢?莫非不舒服?那還是讓我扶你回房歇息吧!”
蘇紫若終於鼓起了勇氣擡頭望向他,口氣冷冷道:“不用,區區小病怎能奈何得了我!”
餘長寧這才發現她身上的嬌弱突然一掃而空,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恬淡冷靜,心念一動間不由脫口問道:“你,莫非武功已經恢復了?”
蘇紫若輕輕頷首:“昏睡之中,不想被封穴道已是自行解開,現在已無大礙。”
“好,呃,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餘長寧尷尬地撓了撓頭皮,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纔好。
“餘公子,紫若準備明日離開代州,正巧今晚遇到了你,在此向你辭行。”
“啊,什麼,你要走?”餘長寧心裡猛然一跳,已是不能自禁地失口出聲。
“對。”蘇紫若輕輕頷首,波瀾不驚的俏臉盪出了今夜第一次笑意,“紫若離開師門已快一年,正是該返回的時候了。”
餘長寧若有所失地緩緩點頭,問道:“那以後我要如何找你?”
“紫若已打定注意,返回師門便請師傅除去我傳人身份,從此青燈黃卷了此殘生,以贖昔日翻下的罪過。”
餘長寧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愣怔半響猛然大叫道:“你這小妞莫非瘋了不成?若是如此,我不許你回去!”
蘇紫若聞言微微蹙起了眉頭,冷冷道:“你以爲你是誰?竟能改變我的決定?”
“擦,本公子可是你的親親好相公,那日在山洞你可是親口說的,莫非還想抵賴?”
蘇紫若俏臉突然掠過一絲羞紅,怒聲道:”餘長寧,你若再敢提及此事,我真的會一劍殺了你。”
“哼,我偏要說!男歡女愛本是天經地義,何況那日你身中春藥,以此解毒乃是萬不得已之舉,何有要回去常伴青燈黃卷贖罪之說?”
“紫若早已獻身劍齋,不問男女之情,這便是作爲劍齋傳人的命運,餘公子,你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有所瓜葛牽念,也應該揮劍斬之,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
驟然之間,餘長寧臉色變得鐵青,咬牙切齒地堅定道:“發生的事猶如不能抹去的痕跡,一句揮劍斬之便能否決一切,當真笑話!不管如何,我餘長寧都會想盡千方百計,即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要娶你蘇紫若進我餘家大門。”
鏗鏘有力的話音久久迴盪在蘇紫若的耳畔,恍然一顆大石飛入了平靜的心海泛起了層層漣漪,也擊碎了她好不容易表現出來的冷靜。
望着餘長寧堅定固執的臉膛,淚水終於模糊了蘇紫若的眼眸,她淡淡一笑,口氣彷彿是在教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餘長寧,你真的好傻。”餘長寧突然衝上前來用力抱住了她,將頭深深地埋在了蘇紫若的髮鬢之中,緊緊摟住她的雙臂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久久不肯放開。蘇紫若罕見沒有拒絕,就任由他這樣抱着自己,夜風呼嘯而過,帶來了冬季的第一絲寒涼,以後,每當她回想起這個彎月似鉤的夜晚,想起餘長寧抱着自己不肯鬆手的情景,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