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在這百年裡,也曾嘆息過-----可惜自己能量低微,雖然身懷錶哥相贈的青果,奈何始終尋獲不到那條通往幽冥的路徑,否則就可以帶着丈夫孩兒們到幽冥瀟灑走一遭,見識一下那個異域天地,哎,不知道這百年裡表哥過的可好。。。。是否和眼前這個主宰天域的瘋子一樣,抱着一份已成青煙的過往,終身不娶?
感概歸感概,日子還是流水般靜靜流暢着,想不到石破天驚,天帝今天竟然帶着一個神似姐姐的女子跑來認親,那女子看起來和當年的姐姐的確有着九分的相似,可這神態,這眼神,和當年姐姐那份悠遠優雅的氣質相比較,似乎相差甚遠-----並沒有那份淡淡的憂鬱,楚楚的柔憐......
這......可能嗎?
青娥仰天吐了一口長氣,喃喃否定着:“瘋子,真是瘋子!這怎麼可能?”
天帝眸光涼涼地瞟了青娥一眼,接着又涼涼地掠過她身後的摯賁和九兒一衆。
青娥忽覺一陣寒氣自腳底涌起,心立馬抖了幾下,掩鼻打了兩個寒噤。
眼前這個看似俊朗不凡的男子,一旦狠絕起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現在自己身後有着一大家子的牽掛,這人,我可得罪不起。青娥心中的念頭轉了又轉,不論他耍了什麼手段,從那個角落抱出一個神似媚兒的傀儡出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這個瘋癲了一百年的瘋子演一場戲。
她忽覺生出憐憫之心,這個天域中至高無上的男子,擁有天人般俊朗的容顏,浩瀚如海的能耐,那又如何呢?他沒能得到自己心中的摯愛,明知道姐姐已是不復存在,明知道姐姐最後愛上的那個男子不是自己,還是願意百年孤寂地守着一份最初的執着。
既然如此何必當初?
孤寂百年後,這個瘋子終於豁然開朗了,尋思着重新轟轟烈烈再愛一場嗎?可惜這愛的對象,竟然還是姐姐----或許是一個神似姐姐的影子。
青娥心中太息,緊繃着的臉色慢慢舒展着,她轉向媚兒,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媚兒......這一切太突然了,我一時拐不過彎來,你終於回來了,我真高興!”
媚兒愣愣地望着青娥,她竭力在自己有限的記憶庫存中搜尋着和眼前這個半老夫人相似的臉,可腦中浮動着的全是白茫茫的迷霧,她唯有望着帝君,滿臉困窘低聲喚道:“和羲......帝君,我......”
天帝眸光柔和地回望着媚兒,他指了指青娥,柔聲道:“媚兒,這位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青娥,那年你和她在這片土地上第一次見面時,你倆還打了一架,你可記得?”
媚兒這一下真的驚呆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青娥,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個看起來已經是垂垂老矣的夫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自小到大,她常爲父母無依,寄人籬下而感到傷悲,想不到今天在這片陌生的莽林中,帝君親口告訴自己,眼前這個銀絲覆額的夫人,就是自己的妹妹。
百年的沉睡,自己還是青春少艾模樣,而妹妹已成白髮婦人,紅顏白髮,歲月無聲,這中間到底藏匿着一個怎樣悽婉的故事?爲何這個妹妹在見到自己時,臉上的神色並非驚喜,而是充滿了怪異----
“帝君,你開什麼玩笑,這人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瘋子,真是瘋子!”
這表現,絕對假不了,這位夫人並不認可我是她的姐姐!
媚兒只覺的心跳驀然加速,冷汗迸發,她撫着額頭髮出一聲黯啞的**,腿腳一軟,就要摔倒在地上。
天帝手一長,已把媚兒摟入懷中,她臉色蒼白,眸光失卻了平日的靈活,變得呆滯起來:“你一定在騙我,帝君,我不可能有一個妹妹,你在騙我。”
“我沒有騙你,你確實有一個妹妹,這片土地,是你家族永久的領地,媚兒。”
媚兒緊緊攥着天帝的衣襟,妹妹,同父異母,家族,領地......迷茫中似有深淵般的沉痛在心間涌起,這片土地,真的就是沉淪在過往我記憶中的那片蒼涼蕭索的廢墟?我曾多少晚午夜夢迴,坐在一片幽暗的黑夜中,爲這片土地的凋零悲傷地哭泣着?
她低聲重複着:“這片土地,是我家族永久的領地......我的家族,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
天帝神情肅穆,沉聲道:“你的家族金陵世家源遠流長,天地初開時便已雄踞在西方,是一個永遠值得後人尊重的偉大家族!”
媚兒的腦中如同被塞進了一顆點着了藥引的炸彈,轟的一聲響了起來,很多破碎的片段在眼前來回飄蕩着,她伸出手,想要捉住其中的一些片段,可是,那些舞動着的片段如水流一般,快速滑過她的指端,消失不見。
天帝憐憫地嘆息道:“你累了,先睡一覺,明早醒來,或許會記起一些。”
他的手似春風,掠過她紅紅的眼眸,將一場安穩的睡眠送給了懷中這個正在困惑中翻滾着的女子。
青娥一眼不發地望着,直到天帝用身上的長袍將媚兒裹好後,才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道:“咳咳......帝君,姐夫,你帶她前來我這,到底有何玄機?其實那些過往,你直接告訴她不就得了。”
天帝眸光柔和地望着沉睡中的媚兒,道:“青娥,你不必懷疑,媚兒的靈魂已被我重新收集回來了,現在站在你面前這個女子,確實是我的媚兒......你既然尊稱我一聲姐夫,那還請你成全姐夫和你姐姐,哪些事該說,哪些事該收起,你心中有數。”
青娥掩鼻低低咳嗽着,眉心凝成一大塊:“我不說,她不會自己想起嗎?她說她忘了,我猜,定是你施了法,讓她忘卻過往某些不開心的片段,既然如此,爲何不讓她一直忘下去,那樣豈非更好?”
天帝嘿了一聲,眸光掃向青娥身後站着的摯賁衆人,他們正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幕,青娥嘴角一抽,回頭叫道:“姨媽和姨丈遠來作客,你們還愣着幹嘛,快回家中清掃燒水,宰牛殺豬,今晚我們要好好款待姐夫姐姐,快去吧!”
摯賁識趣地應了一聲,那年蛇害橫行,咬死了六兒兄妹三人,妻子向姐夫求救,纔將那羣劇毒無比的畜牲滅了,他還依稀記得,那個從天而降的,籠罩在一團紫光內的男子的形貌。
事後夫妻倆傷感三個孩兒的遭遇,一直閉口不提這段往事,只是他心中極爲好奇,妻子這個無所不能的姐夫背後蘊藏着秘密,可自那一天後,那人再也沒有來過這片貧瘠之地了。
數十年後,這位神祗再度蒞臨,而且還攜着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摯賁心裡嘀咕着,看來這位來自上蒼的神祗,真是妻子的親戚,我們一家子這些年裡都是單門獨戶在這片遼闊的看不到盡頭的土地上討活,想想也怪冷清的,到今天有親戚上門,是好事兒一樁呵。。
摯賁心裡高興,厚厚的嘴脣咧開成水缸模樣,以後孩兒們就不必老是抱怨寂寞難耐了,至少可以到姐姐家中走動走動,只是這位姐姐,看起來太年輕了些,比起我當年初遇的青娥,還要嫩上幾分,真不知道那些居於九天之巔的仙人,是用什麼法子保持容顏不老的呢?
他朝着九兒兄妹打了一個顏色,轉身離開莽林。
青娥待得丈夫孩兒走遠後,才重新向天帝施了一禮,神情轉爲恭謹,道:“眨眼便是百年,青娥已成將要入土的垂垂老婦,想不到帝君和姐姐依舊風采如昔,真是羨煞青娥。”
天帝眸光一黯,道:“青娥你如今兒女繞膝,經過百年的休養生息,這片土地的元氣正在緩慢恢復中,假以時日,西方定當再現璀璨,你這一生,也算是圓滿。我雖爲天域第一人,可還沒有你的這一份福氣,你何須羨慕。”
青娥自謙道:“哪裡哪裡,這片土地的興旺發達,還得有賴帝君的眷顧。”
她走近一步,細細端詳着伏在天帝懷中的媚兒,睡夢中媚兒恬靜自然,長長的睫毛輕微閃動着,青娥楞忡了一會,低聲道:“這......真是姐姐?青娥愚鈍,請帝君明示。”
天帝的指腹輕輕掠過媚兒光滑的臉頰,道:“是......當年是我......不好,導致她誤入迷途,原以爲她已經散失在冥冥,此生抱憾,可某天,我在那個封閉的遠古空間內,捕捉到她破碎的靈魂散發出來的氣息。我想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那個空間源於天地初開時,內裡氣場互逆,她殉命在那,靈魂無法流入天地間的氣流中,因而保存了下來。”
青娥哦了一聲,臉容轉爲悲慼,這是天意嗎?
姐姐的靈魂居然還是留在了天域,可她的軀體卻被表哥帶走了,這,真真是陰陽差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