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咬着嘴脣,她心中一直鬱結着一份歉疚。
“因自己得到一份無妄的榮耀,導致至親離散消亡,帝君是否可以做到若無其事,雲談風輕?”
天帝心頭一震,幼時他偶爾會看到母親黯然神傷地眺望遠方,他不明所以,只是上前抱着母親。
可父母是恩愛的,若非如此,父親不會在母親故去後一夜白頭,如果不是憐憫自己年幼,父親或許當晚就會追隨母親而去。
母親從不會在兒子面前提及她的過去,留贈予他的全是無盡的溫柔慈愛。
他沉吟良久,才輕聲道:“從某一個靜止的氛圍來講,這確實是很殘酷的,但若從流動的時光來看,生命永遠循環不滅,盛極必衰,消亡並不代表毀滅,起落間萬物終會歸於一條直線,你可明白?”
媚兒似懂非懂地搖搖頭,她覺得那一片旺盛的土地在一瞬間消亡殆盡是很可怕的事,可是,她無能爲力。
誕生於幻滅,揉捏在上蒼的手中,這上蒼,可是身邊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
暗夜在珠簾的遮擋下顯得撲朔迷離,天帝轉頭望着她,鳳冠璀璨奪目,正閃動着誘惑的光芒。
他的手緩緩搭上搖擺的珠串,珠子在他的手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其實是惱我不告而別經年吧?其實那時,我和你一樣,都是難以接受這個安排的。”
媚兒有些詫異,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的坦率。
他的聲音仿似沉淵:“我希望在我這一代,將這個規矩徹底的廢棄。”
他喟然一嘆:“願我能做到!”
媚兒愣愣地望着他,隱匿在黃金面具下的帝君,是怎樣的?
她艱難的嚥了咽口水,低聲道:“你是天域的主子,這些規矩是你們定下的,你要廢去便廢去,難道還有什麼難處嗎?”
天帝垂眸望着手中濯濯的華光,微笑道:“難處是有一點,但未必就不可以,待這個規矩沒有了存在的意義時,自然就無需遵循這些磨人的約束了。”
媚兒輕輕將頭別向一邊,珠串從他手上緩緩滑落。
他並沒有端起那盛氣凌人,高高在上的帝君姿態,這份淡淡的平和卻更令她惴惴不安。
聽他的語氣,不似一個固執之人。況且他心中也是不願意的,那一切就好辦了。
媚兒眸光一亮,道:“如你決定這樣做,當然可以做到,你是這個時空中的皇者,有誰能把你阻擋?”
天帝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沉聲道:“不是的,在這個時空,我想至少有兩個人,是我的對手!
他望向天上那一輪皎潔圓月,慢慢道:“我的先輩們,都有機會遇見其中的一個,我也不會例外的,如果,我能遇上另外的那一個,那真是我此生的運氣了。”
媚兒眸內忽然閃過一抹優雅的青翠,是的,在這個時空中,只有他們兩個,方可互爲對手,不過,既然千千萬萬來,雙方並無交集,那對手一說,只不過一種臆想罷了!
冥皇不是說過:“我去你們天域幹嘛?找你們的天君打架嗎?”
冥皇不會跑到天域來,天帝也不會跑到幽冥去,這兩個人,過往現在將來,都不會是對手。
還有一個人是誰?能被天帝視爲對手的,必是非常人物。
她的好奇心再一次被撩撥起來,忍不住問道:“能被帝君視爲對手,也是一件幸事,不知是那兩個人,有此福氣?”
天帝眸內笑意隱隱,忽然他覺得眼前的姑娘有點小可愛:“如果能夠在茫茫天地間找到這兩個對手,那確實是我的運氣。”
“你害怕有天會遇上他們嗎?”
“怕?我在等,也許有一天會遇上,也許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
媚兒側頭思索了一會,道:“也許遇不上纔是一件好事,對不對?你若遇上他們,是不是一定要大打一場,分出高下?嗯,這一場架真的打起來的話,勢必驚天動地,禍及萬千生靈,你說多可怕?”
她搖搖頭,總結一句:“還是不要遇上的好,大家和平共處,打什麼呢?”
天帝莞爾一笑:“也未必真的要打起來,很多事情,除了動用武力外,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一味的打殺,只是莽夫所爲。”
他沉默片刻,忽道:“但若是命中註定的,那也無需逃避,正面解決就是了。”
媚兒垂眸不語,她想起黑森林後那片蒼茫的土地,那不正是他們兩家多年來打打殺殺留下來的結果嗎?
爲何你們不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海闊天空,大家各退一步,那個地方也許不至於變成一個荒涼的鬼蜮吧?
夜半的山風流轉着深山的透骨寒意,她背後的長髮在風中凌亂飛舞着,他望了她一眼,道:“這裡風大,你冷嗎?我送你回去吧!”
媚兒縮了縮肩膀,默然道:“我不怕冷,我是在冰天雪地中長大的。”
其實她很困了,但是,她不想......和他一起回去。
那晚我問過你----可否真心相待?
你已經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我,今晚,你告訴我,你心中是不願意的。
宮女們說的沒錯,你娶我,不過是拘泥於這上古的規矩。
天帝不再說話,她的態度不溫不火,沒有那份與她身姿相稱的婉約柔和,更多是在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難道,她真的已在心中築起了一幢疏離的高牆,將我格擋?
這是我之前漠視她的錯,念及至此,他不禁低低嘆了一口氣。
風中有不知名兒的蟲兒淺吟低唱着,如一曲溫柔的催眠小調。
媚兒輕輕搖晃着,有好幾次差點滑落磐石,她撐住石頭,瞥了帝君一眼,帝君真能靜心平氣,坐着坐着就幻化成一座石山,寂然不動。
她努力睜大眼睛看着天上的明月,慢慢地,那輪明月變成了眼前閃動的珠簾,迷迷糊糊間,她頭一歪,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天帝的手輕輕圈上她那纖纖的細腰,將她抱入環中,那一瞬間,他心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早已擁她入懷千千萬萬年了,他慢慢摩挲着那頂精緻華美的鳳冠,心內竟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動。
他靜靜看着伏在懷中的女子,此刻的她像只小貓,溫軟的蜷縮在自己的懷中,他擡手將她背後凌亂的髮絲慢慢撫順。
風有點寒,他想了想,站起,把她重新抱好,轉過身來走入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