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猶豫着自己是與風細細一道回去小院,還是自行往前廳時,卻聽風細細又開了口:“還有……若是你……不覺得麻煩,就替我爲嫣紅、嫣翠二人擇個好人家吧……”說過了這話之後,她卻再不停留,匆匆去了。夜風輕拂,衣袂飄展,她的身軀纖細嬌弱至幾不勝衣。
怔怔然的凝視着她急急離去的身影,風西西的心中竟無由的泛起一絲悲涼感來,但她很快就甩了甩頭,將那絲莫名的感覺遠遠拋開。
她不是慈善家,也沒那個本錢去做慈善,現如今,管好她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搖了搖頭,丟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憐憫,歪頭想了一想後,風西西決定還是去前院看看。說到底,今日過後,她便是風細細了,多些瞭解風家之事,對她日後的生存總是有益無害的。
沒了風細細的引路,風西西也只有到處亂走。比之雖燈火通明,卻仍不失寧謐的後院,風府的前院,此刻卻是人聲喧譁、熱鬧非常。四通八達的路徑,亦讓風西西一時無所適從。諸多的僕役下人步履匆匆的穿梭其中,因安排得當的緣故,卻顯得雜而不亂,顯然這風府的當家人,還是頗有些手段的。沒頭蒼蠅般亂撞了一番後,風西西便也有了經驗,眼角掃處,見一羣年在十五至二十間的婢女手中各捧食盒,魚貫而行時,心中一動之下,她忙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羣婢女去的方向正是風府前院的待客大廳。饒是風西西對於風府的富貴心中早有定見,此刻親眼見着,也不由的吃驚不已。眼前這座大廳寬敞無比,容納數十桌客人,也仍不覺擁擠。一衆婢女魚貫而入,整齊有序的奉上手中食盒。桌邊自有婢女迎上前來,打開食盒,捧出盒內猶自熱氣騰騰的菜餚,陳列於酒桌之上。
對於這座大廳的氣派、豪華,風西西只略略的掃了一眼,便也不再多看,她的目光,很快的落在了廳內那個身着石青蟒袍,頭戴金絲忠靖冠的中年男子身上。
只是一眼,風西西便知道,那人正是風細細的生父——靖安侯風子揚。
風子揚已將半百,但因保養得宜,看來卻不過四十許人。他少年時便是衍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年歲一長,更於俊美之中平添了幾分成熟與威嚴之氣,看着更覺氣度不凡。
廳中輝煌的燈火映照在他清癯俊美的面容上,顯得格外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而他也的確是有資格意氣風發的。靖安侯雖是當年大熙開國定鼎之時所封的二十八侯之一,然而再煊赫的門第,也仍難抵擋得住一朝君主一朝臣的更迭。這一點,只從當年的二十八侯,如今仍能屹立不到的也不過剩了四五家上便可看得出來。
事實上,早在三代以前,靖安侯府便因在奪嫡之爭中站錯了位而沒落,爵位也被剝奪。若不是風子揚,也根本不會有現如今如日中天一般的靖安侯府。
衍都各世家,至今都還記得當年連國公瞿鎮對風子揚的讚譽——生子當如風子揚。
而這件事的最終結局便是,瞿鎮將愛女下嫁風子揚。得了連國公府這等強助的風子揚從此飛黃騰達,一發不可收拾。雖然這樁曾爲世人矚目、豔羨的婚姻只維持了十餘年,而其中的酸甜苦辣,更是難爲外人知曉。世人知道的只是瞿氏亡故不久,風子揚迎回外室及外室所生二子一女之舉,非但引得連國公府震怒,更惹來一系列暴雨狂風一般的打壓。
衍都諸世家都以爲靖安侯府從此再無翻身之機,然而讓衆人意想不到的卻是,風子揚頂住連國公府的壓力,斷然扶正外室,更在連國公府暴風驟雨一般的打擊中屹立不倒,甚至猶有進境,一系列的反擊甚至逼得連國公府後力不繼,沉寂了好些年。
經此一事,風子揚的手段乃至聖眷亦廣爲衍都衆人所知,他的地位更不降反增。
兩名少年亦步亦趨的跟在風子揚身後,其一年紀稍長,着玄色衣冠,身姿頎長,容貌俊秀而頗類風子揚,卻正是今日舉行及冠禮的風入槐。另一少年卻是風子揚幼子風入柏。風入柏今年不過一十五歲,生得膚色白淨,臉龐微圓,形貌稚拙,笑容羞澀,頗有靦腆之態。
早在看到風子揚時,風西西便不無好奇的飄了過去,仗着無人能見,她的膽子便也大得很。她雖對風子揚這等寡情薄義之人甚至憎惡,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還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如此一想,她便不由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腳下也爲之一頓。
及至回過神時,風子揚卻早帶了兩個兒子去了下一桌敬酒。風西西目注廳內,只覺周遭笑語不絕,觥籌不斷,儼然一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然而在這喜慶歡愉之時,她的心中卻忽然想起了風細細,前廳熱鬧若此,又有誰會去在意後院之中,那個已將垂死的少女。
一念及此,風西西不由的一陣心酸。眼前這種種熱鬧的景象也彷彿瞬間失去了顏色,搖頭一嘆之後,她正要悄然退了出去時,卻忽然覺得,有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有人……在看她……
怎麼可能,她如今可是魂身,按說不該有人能看到她的!她一面竭力的安慰自己,一面卻忍不住順着視線的來處看了過去。而後,她定定的看入了一雙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坐在廳內最西側角落處的一張八仙桌上,雖青衣布巾,卻自清俊出塵,矯矯不羣。隔着數十米的距離,二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覷,那人似乎一怔,但很快的,他便一笑。略顯涼薄的水色紅脣勾起一個溫雅的弧度,露出一排白的眩目的整齊貝齒。
他……居然……能看到我……
這個念頭陡然浮現心中,卻讓風西西全沒了欣賞帥哥的興致。她並不知道,這一刻,她的眼裡全是驚愕,小嘴也因吃驚過度而張的大大的,那神情,倒彷彿見了鬼的那人是她自己。
似是覺她神情有趣,那人脣畔笑意便也愈深,而後,他輕輕的衝她眨動了一下右眼,神情俏皮而自然。風西西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以至於她拔腿逃走之時,右腳甚至在左腳上絆了一下。若非她乃魂身,身輕渾若無物,只怕這一絆,她便要結結實實的摔個狗吃屎。
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她急急奔逃出廳,一如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