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細細聽得心中微微一震,但她想要知道的,可並不只是這些。沒多猶豫的,她就緊跟着又追問了一句:“那……據琳琅看來,這樁婚事究竟能不能成呢?”
宇文琳琅也不在意,當即應聲答道:“這事,其實也還真不好說!說到底,還是要看我父皇與我三哥的意思。畢竟這事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先例!而況又只是個續絃!”
細論起來,所謂的嫡庶之分,也只在婚前。相比較起來,庶女的選擇餘地自然遠不及嫡女寬泛,高門庶出之女,嫁作續絃乃至妾室的也不在少數。然成親之後,後院之爭,究竟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誰又能說得準。
近在身邊的,只看瞿氏夫人身爲連國公愛女,自幼集萬千寵愛於一聲,到了最後,不也沒能爭過劉氏一介商戶之女。略遠些的,只看大熙宮中,位分高者出身微賤者也不在少數。更何況宇文珽之的原配王妃早已病逝,如今不過是續絃,論起來畢竟不比結髮元妻。
風細細想得雖沒有這般仔細,但話裡的意思卻還是明白的。一時真是哭笑不得,敢情她與宇文琳琅說了這半日,決定權還在宇文珽之手上,到底也還是不能放心。
她這裡苦笑嘆息,那邊宇文琳琅卻終於後知後覺的覺出異樣來,疑惑的拿眼仔細覷了風細細一回,她忽然問道:“你問這個作甚?難不成你竟看中我三哥了?”
風細細被她這話鬧了個大紅臉。她可以滿不在乎的在宇文璟之跟前坦承自己對宇文珽之有意,但不知怎麼的,宇文琳琅說起這話時。卻只讓她覺得尷尬。
宇文琳琅見她滿面通紅,神情又頗窘迫,頓時以爲自己這是一語中的了,稍稍遲疑了一會,她纔開口道:“說實話,若是你娘還在,以你的身世。嫁我三哥做個續絃,自是綽綽有餘的……但現在……”她沒繼續說下去。言下之意卻早清楚明白。
面上紅暈這會兒已漸次退散了不少,風細細默默頷首,沒有言語。她當然明白宇文琳琅的意思,她雖是貨真價實的侯府嫡出小姐。連國公瞿鎮的親外孫,怎奈爹爹不疼、外公不愛,在外人看來,這身份也就不再值錢了。與之相反的是風柔兒,風柔兒的出身尷尬,她是劉氏身爲風子揚外室時所生,因此並不能算是嫡出,但劉氏如今已被扶正,她的身份自也跟着水漲船高。雖非嫡出,卻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把她視作庶出之女。
她這裡默默思忖,一時便沒顧得上說話。一邊的宇文琳琅見她默然無語。似有惘然之態,心中不覺有些過意不起,伸手輕輕扯了一下風細細的衣袖,她道:“其實……嫁給我三哥也沒什麼好的!真的,我三哥如今是看着風光,其實是內憂外患。步步維艱……”
這話說到後來,宇文琳琅自己倒忍不住嘆了口氣。
風細細真沒料到她會忽然說出這麼一句來。不覺怔住了。回神之後,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嫣紅等人。好在嫣紅等人見她二人說話,也只是遠遠的綴着,並不敢離得太近,也不虞被人聽見。
“琳琅怎會忽然同我說起這個來?”風細細頗感不解的看向宇文琳琅,心下意外至極。
宇文琳琅纔剛那句話不過是脫口而出,其實真沒想得太多,這會兒被風細細一問,自己再想想,也覺纔剛那話說得有些不好,只是話一出口,便如覆水難收,到底不好裝作沒說過。怏怏的停下腳步,發了好一會怔,宇文琳琅這才慢吞吞的道:“我不知道!也許是這陣子被我母妃唸叨夠了……也或許,是我昨兒與四姐姐同屋的緣故!”
風細細偏頭看向難掩抑鬱的宇文琳琅,心中既覺震驚,卻又覺得理所當然。這天下,到底也沒有誰真能無憂無慮、無畏無懼,即使身份尊貴如公主、如親王,乃至是當今皇上。
不知不覺間,二人卻已停下了腳步,默默立在迴廊中。廊外,秋色正好,丹楓似火,菊蕊吐芳,偶有風來,裹挾着絲絲晚桂甜香,愈覺淡雅幽馥。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便是公主,也不能例外!”好半晌,風細細纔開了口。
她這話說得不無僵硬,聽在宇文琳琅耳中,更讓她不由的皺了眉:“公主,我可不稀罕當這個勞什子公主!若讓我選,我倒寧可做個民女,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風細細沒料到宇文琳琅竟會說出這等幼稚的言語來,一時忍不住,倒笑了起來。她這一笑,宇文琳琅卻不樂意了,當即白她一眼,道:“有什麼可笑的啊?”
笑着搖了搖頭,風細細道:“我只是在想,琳琅這話,想必曾對不少人說過吧!”
見宇文琳琅坦然點頭,她這才又接着說了下去:“琳琅覺得民女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卻不知道她們也正羨慕你珠圍翠繞、山珍海味呢!”她說着,已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遠遠隨在後頭的嫣紅二人:“嫣紅與嫣翠,是先母留給我的丫鬟。嫣紅是家生子,且不說她;嫣翠早年父母雙亡,寒冬臘月之時,跪在街上,頭插草標賣身葬父。先母恰巧路過,見她年紀與我相仿,卻伶仃瘦骨,衣着單薄,心中不忍,便出錢買下了她,又替她安葬了雙親……”
這些個事兒,卻是早些時候,嫣翠無意提起她才知道的,今日倒正好用在了這裡。
宇文琳琅不意她會說起這個,不覺怔愣住了,旋忍不住回頭看了嫣紅二人一眼。她這一生,長於宮闈之中,其實並不太瞭解外頭的事兒。之所以會生出那種想法,也只是因爲身邊幾個伏侍她的宮女,無事之時,總愛說一些幼時在家的點滴、趣事。
宇文琳琅在旁聽着,只覺那些自在樂事與宮闈的森嚴、拘束截然不同,便不由的生了嚮往之心。而她身爲公主,又素來任性刁蠻,說出的話,又有誰敢指正。偶爾她拿了這些話去說給她自己母妃聽,她母妃也只當她是孩子話,不過帶笑嗔她幾句,卻從未當真過。
只是她心中雖服了軟,嘴上卻仍不肯鬆氣:“那也不是所有人家都這樣!”
風細細歪頭看她,半日噗哧一笑,道:“是啊,也有不那麼艱苦的人家!不過女孩家總是要嫁人的,等年紀到了,說了親事,成了親,那日日不是紡紗織布,就是鍋爐竈臺,農忙時侯,說不準還得耕地放牛、種田鋤草!”她並沒經歷過這樣的日子,更不會種田,更不說那從沒見過的織布機,但嘴上說說,嚇唬嚇唬身驕肉貴的十七公主在她而言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宇文琳琅被她一唬一個準,一雙杏眼只是骨碌碌的轉,面上神氣亦是愈發古怪。
見她如此,風細細作弄之心不覺愈盛:“又保不齊何時遇了天災人禍,還要或往城裡、或往鄉下去打一打秋風,唉,那開口求人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宇文琳琅只略略一想,便覺受不了,忍不住搖頭道:“算了算了,我還是做我的公主吧!至少現如今還沒人敢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至於以後……”說到這裡,她不覺頓了頓,半晌撇嘴道:“以後他若敢欺負我,我就告訴九哥,九哥是一定會幫我的!”
這最後的一句話,她說得是洋洋得意,對宇文璟之竟似有着十足的信心。
風細細同她走了這半日,又說了這許多的話,卻從頭至尾沒想到過宇文璟之,這會兒宇文琳琅一提,倒讓她悚然一驚,當即問道:“你九哥今兒也來了嗎?”
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宇文琳琅道:“明年春裡,九哥就要行加冠禮了,偏偏親事至今還沒個着落。母妃一心想替他選個好的,但挑來挑去,總也沒挑着滿意的。前幾日九哥進宮,母妃還嘮叨了他一通,命他趕緊挑上一個,身份差些的,可以先迎進府裡立做庶妃!”
她這裡文不對題的說了半日,風細細那邊卻總算明白了宇文璟之來此敢情是選妃來了。對於皇室結親之事,她並無興趣,聽過這幾句,便忙岔開了話題:“那我菀兒表姐呢?”
宇文琳琅一時沒能跟上她的思緒,只愣愣道:“你說菀兒姐姐嗎?她的身世、容貌、氣度自然都是極好的,但年紀卻要比我九哥大出好幾歲呢……”
她還想繼續往下說,風細細卻已徹底哭笑不得了:“琳琅,你這可真是魔怔了!我是問你菀兒表姐今兒能不能來呢?”
宇文琳琅想了一想,才道:“我也說不準!我只知道四姐專程給她發了帖子,但她能不能來,卻不好說!你也知道,你外祖同風府一貫不對付,宮宴時,他還顧忌着國法儀禮;一出了宮門,那是不管誰家,但凡遇見了風府的人,他都是轉身就走,全不給面子,這幾年下來,也不知給多少人家添了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