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老太太卻仍堅持與宇文承川行了全禮,才讓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將她攙了起來,然後吩咐兩個兒媳:“太子殿下難得光臨,你們去廚房瞧瞧有什麼新鮮的食材,親自整治一桌酒席午膳時送上來,雖遠及不上御宴,總不能讓太子殿下空着肚子回去!”
不待二人答話,又命顧蘊:“你也一塊兒去,也好與你舅母們說說太子殿下可有什麼忌口的。”
顧蘊一千個一萬個想留下,萬一待會兒外祖母與舅舅們與宇文承川一言不合了,她在也好儘量回圜一下,以免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可見平老太太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嚴厲,到底不敢堅持留下,只得看了宇文承川一眼,示意他待會兒千萬讓着些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們,儘可能別惹他們生氣,待宇文承川微笑着衝她點了點頭,讓她安心後,才一步三回頭的隨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出了松鶴居,去了廚房。
平老太太說是讓平大太太平二太太“親自”整治酒席,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好聽的說辭罷了,她們妯娌都能整治酒席了,平府的廚子也該沒飯吃了,是以去到廚房後,妯娌二人也不過就是四下瞧瞧,有些什麼新奇的石材,與大廚一道擬擬菜單罷了。
待菜單大略擬定後,平大太太方擺手讓大廚暫且退下,壓低聲音問起顧蘊來:“才菜單你也瞧見了,可有什麼菜是太子殿下不吃的?不然有什麼菜是太子殿下喜歡吃,菜單上卻沒有的,我們也可以讓大廚現做。”
之前因着顧蘊與她口中的“那個人”是她自己認識的,而非經過長輩同意後彼此纔有往來的,平大太太心裡其實是頗有些不贊同的,這樣的行爲哪是大家閨秀所爲,就算蘊姐兒自來有主意可分寸,可也不能這樣罷?她不好說顧蘊,且在家長心裡,自家的孩子都是好的,便有不好,也是被別家的孩子帶壞的,所以把賬都算到了“那個人”身上,打定主意今日絕不會給其好臉色瞧。
卻沒想到,“那個人”竟是當朝的太子殿下,這下甭管她有多不贊同多想給其臉色瞧,如今也只能打消念頭了,這般尊貴的外甥女婿,叫她如何在其面前擺得起大舅母的款兒來?
顧蘊見平大太太都有些誠惶誠恐了,心裡又是一陣不是滋味兒,忙道:“他什麼都吃,不過尤愛甜食,給他弄兩樣甜品也就是了,大舅母且不必這般緊張,他很隨和的,而且高嫁低娶,他既想娶我,本該將姿態放低一些纔是,大舅母昔年是怎麼對待大表姐夫和二表姐夫的,如今也怎麼對待他就是了。”
平大太太道:“話雖如此,那到底是太子殿下,而且舅母也不必親母,我敬着他也是理所應當。”
話音未落,顧蘊已道:“在我心裡,兩位舅舅與舅母就是親生父母一般的存在,若沒有你們,也沒有今日的我,不然我也不會讓太子今日只是以宇文承川的身份登門拜訪,而是直接等賜婚聖旨了,若大舅母再這樣說,我就真是沒臉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平大太太聞言,這才面色漸緩,“好罷,我今日儘量只拿他當未來的外甥女婿,不拿他當太子殿下便是。那我問你,你和他到底是怎麼認識的?你們應當認識不是一日兩日了罷?你可曾想過,真嫁了他,將來你的路勢必好走不了,甚至極有可能……,你可千萬得考慮清楚了,這畢竟是你一輩子的大事!”
顧蘊不好不回答平大太太,她才說了拿平大太太當母親,母親問話,做女兒的豈有不答的,何況平大太太也只是關心她。
遂斟酌道:“我們認識的確有些年頭了,是當年我去保定探望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時,在路上遇上了危險,他救了我,本以爲只是萍水相逢,不想之後回了盛京後,我有一次在大街上驚了馬,也是他救了我,之後彼此便漸漸有了往來,不過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還是那日萬壽節方知道的。我也知道我若跟了他,將來前路勢必荊棘滿布,可我好容易遇上了一個願意許嫁的人,我不想錯過,在荊棘滿布與孤老終身之間,我寧願選擇前者,大舅母也不必擔心萬一……,我會連累了你們,你們都是我最親的親人,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連累你們半分,屆時我一定會盡量將你們摘乾淨,不讓你們爲我所累的!”
平大太太忙嗔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兒呢,一家人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們要的,不過是你幸福開心罷了,其他都是次要的。”當然若能在她幸福快樂的基礎上,大家都跟着雞犬升天,那就最好了!
顧蘊心裡瞬間暖洋洋的,能得大舅母這一句話,就算這句話只代表大舅母當下的態度,代表不了以後,她此生也算是足夠滿足了。
娘兒們兩個說話時,平二太太一直不發一語,只是一旁安靜的聽着,但其實她的思緒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去。
這些年尤其是近兩年,平二太太總是處於矛盾的狀態中,既盼着顧蘊能儘早定親,儘早出嫁,如此她那個傻兒子也能儘早死心,她也算是了了一樁最大的心事;又巴不得顧蘊的親事不順,議親的對象一個比一個糟糕,誰讓她當初百般嫌棄她兒子,不肯嫁給她兒子,累得他如今還孑然一身的?
我倒要看看,你挑挑揀揀的,最後能挑出個什麼天皇老子來,最好挑到最後人老珠黃,徹底嫁不出去了,那我才高興呢,反正我兒子就算再拖幾年,一樣娶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屆時你縱悔青了腸子又有什麼用!
平二太太因爲存了這樣的想法,在得知建安侯府竟然不要顧蘊反相中了顧葭時,還曾暗地裡稱願笑話兒好幾日,誰曾想走了一個建安侯,卻來了個比建安侯尊貴十倍百倍的當朝太子,這叫什麼事兒,她怎麼就那麼好命呢,老天爺也未免太不公了!
只平二太太心裡再不平再不忿,面上也不敢表露出絲毫來,只敢在心裡叫囂幾句也就罷了,反倒還要開解自己,事已至此,只能儘量往好的方面想了,等她嫁了太子,做了太子妃,說句不好聽的,哪怕太子即日就死了呢,她也不可能改嫁了,如此自己那個傻兒子總該徹底死心了罷?
娘兒們幾個把菜單擬好,該吩咐的吩咐下去,也就沒事兒了,而此時時間也不過纔過去了半個時辰而已。
三人都有心回松鶴居去聽聽平老太太與平大老爺平二老爺都與宇文承川說了什麼,尤其是顧蘊,心裡更是火燒火燎的,只恨不能立時回松鶴居去。
可想起平老太太先前的吩咐‘親自整治一桌酒席午膳時送上來’,這話擺明是在吩咐她們,不到午時不許回松鶴居,三人又都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去到廚房旁邊的小抱廈裡坐下,一人捧了一杯茶,大眼瞪小眼起來。
所幸還沒到午時,平老太太的貼身丫鬟便尋了來,屈膝行禮後道:“老太太請兩位太太和表小姐過去說話兒呢。”
顧蘊一聽,先就自椅子上彈了起來,本能的要往外衝,衝出兩步後,纔想起兩位舅母還在,只得訕訕的停下,待二人相繼起身往外走後,纔跟在了二人後面。
娘兒們三個只花了平日一半的時間便回到了平老太太屋裡,卻見屋子裡只有平老太太和平大老爺平二老爺母子三個,三人的表情還都有些凝重,宇文承川卻是不見蹤影。
顧蘊心裡猛地一“咯噔”,不會是外祖母舅舅們與宇文承川談崩了,所以直接將他給趕走了罷?這可如何是好!
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也是一樣的想法,在她們看來,太子殿下雖不差,卻也顯然算不得良配,可架不住蘊姐兒自己願意啊,婆婆與自家老爺又何必非要做這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呢?要知道太子殿下可不是普通人,就算如今皇上態度不明,也不是區區自家得罪得起的!
平大太太因忙問道:“娘,老爺,太子殿下已經離開了嗎,我們還說這就準備傳菜了呢。”
平大老爺點點頭:“太子殿下是已先行離開了,總不能賜婚聖旨還未下,我們便大張旗鼓的開始爲蘊姐兒準備嫁妝罷?”
這話的意思,是大舅舅已經同意她和宇文承川的親事了?顧蘊先是愕然,繼而笑容便忍不住溢了滿臉,看向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也同意了嗎?”
平老太太沒好氣:“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看你那副恨不能即刻便嫁給太子殿下的樣子,我不同意成嗎?”說到最後,到底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蘊心裡懸了幾日的那塊大石至此總算是徹底落了地,然後還忍不住想起宇文承川到底都與外祖母和舅舅們說了什麼來,讓他們能這般快便同意將她嫁給他?也不知道她問了,大舅舅肯不肯告訴她?不過算了,反正今晚上宇文承川也要去見她的,到時候問他就是了,他必定會對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不過她方纔對大舅母說的話,卻有必要再與舅舅們和外祖母說一遍,顧蘊因看向平大老爺道:“大舅舅,我知道我嫁了太子後,前路難測,若是最後僥倖能成功,當然皆大歡喜,可萬一……但您放心,我們絕不會連累了你們,將來也勢必會提前將你們摘得乾乾淨淨的,只是自此以後,我就不能經常登門看望外祖母和你們,與你們走太近了,還請你們千萬見諒。”
平大老爺聽了這話,卻沒有像方纔平大太太那樣立刻說什麼‘一家人不說這樣的話’之類的話,而是吩咐平大太太:“你與二弟妹先下去。”
平大太太雖很想留下,但自家老爺既已發了話,少不得只能屈膝應是,與平二太太一道退了下去。
平大老爺這纔看向顧蘊,淡淡道:“你以爲你不與我們往來,刻意的疏遠我們,就可以改變平家是你外家的事實,你母親是平家女的事實了?若真如你所說,到了‘萬一’那一刻,平家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何況這罪名還是現成的!”
顧蘊有些怔忡:“那大舅舅的意思是?”心裡已把該明白的都約莫明白過來了。
果然就聽平大老爺道:“我們最看重的,自然是你的終身幸福,你既已認定太子殿下了,我們少不得也只能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你先彆着急,也別以爲我們是爲了你纔不得不這樣做的,你雖重要,我作爲一家之長,卻還不至於拿全家的身家性命陪你豪賭這一場,說到底,我還是爲了平家的將來,我們同意你嫁給太子殿下,是奔着雙贏結果去的!”
平家發展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已算是到了一個鳳凰,再往上,就得平大老爺入閣拜相,才能躋身盛京城內的一流高門大戶了。
可入閣豈是那麼容易的事,不但平大老爺自身要有能力,還得天時地利與人和缺一不可,這三者哪怕只缺一樣,平大老爺都不能得償所願,——前朝且不說了,只說本朝自開國以來,止步於從二品侍郎的官員難道少了嗎,入閣這樣僧多粥少的事兒,誰不是削尖了腦袋的往裡擠?
但若顧蘊成了太子妃,乃至成了皇后,那就大不一樣,平家就真正是等着飛黃騰達了,屆時平家既不算真正的外戚,旁人想要以“外戚不得干政”爲由打壓平家根本站不住腳,而顧蘊與外家的感情又擺在那裡,她不提攜自己的外家,難道倒要去提攜別人去不成?
本來在這之前,平大老爺已經在暗中考慮站隊的事了,先前太子一直“病弱”,朝堂上還能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其他皇子及其背後的勢力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然隨着太子的健康回歸,這種平衡顯然很快就要維持不下去,可以想見,朝堂上將會很快掀起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似平二老爺這樣的從二品大員,縱然他再想獨善其身,也勢必少不了或主動或被動的被捲入這場戰爭裡,若將來站隊成功了,自然飛黃騰達位極人臣不在話下,反之,就只能是淪爲階下囚,身家性命俱不保了。
真正是收益也大,風險也大,然而整治就是如此,不冒險不豪賭,又如何能得到最大的收益?
當然,若僅僅是因爲這樣,平大老爺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把寶押到宇文承川身上,就像他自己剛纔說的,顧蘊是重要,卻還不至於重要到他拿全家的身家性命陪她豪賭的地步,他不僅僅是顧蘊的舅舅,更是平老太太的兒子,是平大太太和他們兒女的丈夫與父親,是整個平家上下的支柱與希望!
平大老爺之所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做了這樣的決定,關鍵還是取決於宇文承川的態度,宇文承川當着顧蘊外祖母和舅舅們的面兒,自然少不得要表達他對顧蘊的喜愛和看重之情,什麼‘但能得四小姐爲妻,這輩子定然只她一個,生同衾死同穴’、‘六宮無妃’之類的承諾自然也少不得要說出來。
但宇文承川也知道,光憑這些空口白牙的話是不夠的,他還得拿出點真正的“硬貨”來,才能既娶到顧蘊,讓自己夙願得償,又將平家拉到自己的陣營裡來,平大老爺這個從二品侍郎戶部侍郎還是很有分量的,將來他略在背後推一推,便能入閣拜相了,於自己絕對是一大助力。
是以宇文承川沒有絲毫猶豫的,便將自己的底牌大半呈現在了平大老爺知道,包括韓卓和宇文策是他的人,他手上的銀子指不定比如今國庫裡的還充沛,還有他在六部的一些暗樁,都告訴了平大老爺。
平大老爺這才知道,這位“病弱”了多年的太子殿下,竟然不顯山不顯水的發展起了這麼大的實力,憑着這些實力,他就算沒有妻族錦上添花,也足以與其他幾位皇子及其背後的勢力分庭抗爭了。
而讓平大老爺徹底下定決心的原因,卻是宇文承川與他說話時,那種明明只是閒適的坐着,卻像是手中握了千軍萬馬一樣氣勢磅礴的氣勢,和江山盡在我手的那種自信傲然的強大氣場。
平大老爺活了四十幾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了,如何看不出宇文承川絕非池中之物,說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話,這樣的氣度,他只在當今皇上身上看到過,想來便是人們常說的“帝王之氣”了。
如今他既明顯十分的珍愛看重自己的外甥女兒,不然他也不會爲了娶到外甥女兒,將自己的底牌直接暴露在他眼前了,那他又有什麼理由將這樣極有可能雙贏的好事拒之門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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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多天都熱得半死,所以今天帶孩子進山裡避暑去了,今明兩天都只有五千字哈,請親們千萬見諒,麼麼噠,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