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 第三十九章 人心

蕭玦在奔馳,騎着隨便搶來的一匹馬,他從城門剛被撞開的杜城長驅直入,於一片灰黃的煙塵裡頭也不回的往城西而去。

風聲和日光追不上疾馳的駿馬,一抹金光燦然的黑影從長街上捲過,飈起了一陣小型颶風。

快馬突然停下,停在了一處水井邊。

略略猶豫了一下,蕭玦扭身看了看身側的水井,井很深,井水在日光下盪漾,泛出清冽細碎的磷光,令人可以想象道水質的甘甜和醇美——尤其對一個已經渴了很久的人來說。

蕭玦翻身下馬,取了水桶打滿了水,一時沒找着容器,看見井旁一家住戶緊緊關着門,窗臺上有一隻碗,伸手過去取了,在身上摸銀子沒摸着,順手拽下袖口銀紐,放在原來放碗的地方。

他舀了一碗水,端碗就口。

“你說,打仗爲什麼要親自動手,染上那些不潔的鮮血呢?”完顏純箴用一把小巧的修甲刀,磨了磨她本就形狀完美的指甲,姿態優美的吹了吹那剔透晶瑩的長達數寸的指尖,“你看,我連手指都沒動過,西樑的皇帝,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秦長歌笑了笑,道:“死在你手下又如何,杜城已經被西樑大軍圍困,你要如何出的去?”

完顏純箴很純真的一笑,纖細手指虛空點了點秦長歌,“你猜不到?你真的猜不到?你們不是有密道嘛,西樑大軍在全力攻打接受死城杜城的時候,純妃娘娘我已經進入了你們空下來的軍營,唔,營地裡剩下的人不多了吧?我接應的軍隊也許還可以殺幾個人替咱們杜城百姓報報仇,自然,你們剩餘的糧草,咱們也是要帶走的。”

“好算盤,好算盤,”秦長歌贊,“算無遺策啊。”

她那個策字還在舌尖盤旋,身側,玉自熙突然一把抓起完顏玉人,一甩手掄了出去。

正正掄向牆頭那排弩箭!

隨即騰身而起,身形一縮,整個人縮在完顏玉人背後!

與此同時秦長歌也動了。

她看也不看玉自熙扔人的成果,也不向着任何人,黑影一閃,直直撞向完顏純箴身下那堵牆!

人到,腿出,牆毀!

轟隆一聲,整面牆都豁然傾塌,坐在牆頭的完顏純箴和身子靠在牆頭的弓弩手立時倚靠不穩,完顏純箴飄身而起,伸手便抓向飛來的完顏玉人,玉自熙立即從完顏玉人身後衣袖一拂,流雲飛袖如鋼鐵般的罡氣烈烈掃向她的手臂!

立即半空縮手,完顏純箴連美麗指甲都不願傷損着一般,刷的抽身後退,一退便退到了隔巷的客自來的樹上。

她遠遠回身向前方街道看了一眼,突然面色一變,立即撲身而入客自來院子中樹下的密道。

那廂弓弩手的在弦之箭被秦長歌釜底抽薪的對牆一擊,紛紛斜射向天,秦長歌撲上前一陣連踹,腳下之力千鈞之重,立時將弓弩手全部踢死。

玉自熙一把將完顏玉人扔給秦長歌,笑道:“美人我去追!你去通知他們水不能喝!”

也不待秦長歌回答,青光一亮,已經跟着從密道鑽了進去。

秦長歌接住完顏玉人,一邊拖着她疾馳一邊笑道:“咱們果然沒看錯,你姐姐其實還是疼你的,要不然她早就可以開口射死我們,還那麼多廢話做啥?把你扔出去,她還真猶豫了一下沒肯放箭……可惜她對你的心意,也就是和她那寶貝指甲差不多罷了。”

完顏玉人被剛纔那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掄掄得險些閉過氣去,心傷身傷之下面色死灰,翕動着嘴脣欲言又止,秦長歌點了她啞穴和軟麻穴,讓她閉嘴先——傷心的事想多了,也會死人的。

她一路疾奔,並不敢停留,雖然剛纔和完顏玉人調笑,其實只是爲了紓解下內心的焦慮——城破已有一刻,萬一他們喝了水……這後果實在想也不敢想,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拼命狂奔罷了。

不想還沒奔出數步,忽聽蹄聲連響,清脆急速,長街盡頭,一騎黑馬飛奔而來,馬上騎士身姿英挺,披一身明亮華彩的朝霞。

他右手控繮,左手穩穩的擎着一個碗,看不出什麼東西。

秦長歌愕然站住,平生第一次露出失措神色,半響吃吃道:“蕭……蕭玦?”

不是剛剛攻破城門麼?不是西樑大軍還沒完全進城麼?他這西樑皇帝,徵北軍和整個西樑的靈魂人物,全軍之中最重要的人,不是應該在重重大軍保護之下,刀出鞘箭上弦的維護着,接受跪降將領奉上的佩劍,隆重的、威嚴的進城麼?

怎麼就這樣一身灰土,孤身一人,頭髮上還掛着飛箭插落得碎羽,看起來甚至有點狼狽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人每次出現得,真神奇啊……

很難得怔在當地的秦長歌,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眼前黑影一閃,隨即馬聲長嘶,一道溫暖而帶着淡淡被陽光曬過的草木和松針清香的風掠過來,一隻手突然遞到她鼻子下。

“來!喝水!”

俯眼,看了看水波平靜,一滴水都沒灑出的碗,如鏡的清澈水面,照出他的笑眼,和自己同樣染了塵灰的眉目,他目光明亮深黑,黑曜石一般光彩流轉,滿滿的喜悅和得意。

再緩緩擡眼,看着那雙眼的主人,目光着重在他乾裂起翹的脣皮上盯了盯,又轉回去看那滿滿一碗水,半晌,纔有點艱難乾澀的問,“這水……”

“你進城危機重重,疲於奔命,一定沒來得及喝水是吧?”蕭玦微笑看着她,一眼都不肯錯開,連眉梢都掛滿喜悅:“我本來想喝的,想着你還沒喝,我怎麼好意思獨享?這井水看起來特別清冽,味道一定也最好,我帶了來,和你一起喝。”

他把碗向秦長歌再遞了遞,笑道:“你先。”

不妨卻看見秦長歌晃了晃,大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一驚,皺眉道:“你受傷了?”

“……沒有,”秦長歌盯着那長街奔馳辛苦送來,因爲那人的牽掛惦記,因那人的不捨得獨享而全然未動,不知道是珍貴還是可怕的一碗水,強自按捺了心潮涌動,輕笑道:“我是在慶幸。”

“慶幸什麼?”蕭玦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在笑我多此一舉,這邊附近就有井,還要騎馬送來,不過我覺得那口井的水,確實看起來要特別好些。”

擡眼,仔細端詳着蕭玦,彷彿從沒這般嶄新明亮的認識他一般,秦長歌輕輕道:“我真喜歡你的多此一舉……”

蕭玦目光亮了一亮,目中喜色更濃,突然想起什麼,欲言又止,秦長歌看着他神色,有些心驚,立即問:“怎麼了?”

蕭玦想了想,纔有些訕訕的道:“其實我忍不住……有沾了沾脣……”

秦長歌笑容一斂,急問:“喝下去沒?”

“記不清楚了,”蕭玦赧然道:“跑得太急,也許有嚥下一點,唔……我不是撒謊騙你歡心,啊,長歌你怎麼氣成這樣——”

秦長歌撲過去,一把勒住蕭玦咽喉。

“吐出來,吐出來!”

“呃……”蕭玦何曾看見秦長歌這般着急模樣,立時覺得不對,長歌可不是會爲了一口水撒潑的人,微一思索下神色大變,撥開秦長歌的手,沉聲問:“怎麼了?水有問題?”

“你覺得怎麼樣?”秦長歌一伸手就去把他的脈,“有無異狀?運起真氣試試?”

“沒有,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蕭玦答得肯定,一轉眼看見地下完顏玉人,“到底怎麼回事?”

秦長歌立即拍開完顏玉人穴道,完顏玉人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目光中涌動着難以形容的情緒,羨慕、嫉妒、蒼涼、懷念、交織着屬於自己記憶裡不可磨滅的回憶,煙雲般惆悵,她注視着地下那碗潑了的水,默然不語。

“到底怎麼回事?”秦長歌蹲下身,盯着她的眼睛。

淡然一笑,完顏玉人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不知是諷刺她那草菅人命的狠毒“姐姐”還是諷刺自己,她淡淡道:“沒有毒,沒有。”

雙肩一垮,秦長歌自己都覺得快要軟倒了,一口氣提到現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己原來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

身後蕭玦一把扶住她,驚道:“她們有計劃在水井中下毒?這得先以杜城百萬人命陪葬!”

“有種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死百萬人算什麼?帝王之業,白骨築成。”完顏玉人笑得譏誚,“可惜,她是她,我是我。”

她遙望着肅京的方向,淡笑如霜,“她忘記了,我在杜城呆了這許多年,這一方水土,這一方人,我再淡漠,也會漸漸生出感情的,我也有我在意的,不想她死的人,我也有我喜歡看見的那些少年,如果他們都成爲屍體橫陳於昔日繁華的杜城街道,如果那些和我交談過的,對我展開笑容過的人們,或者我親手撫摸過的孩童都死於我的手下,一座城因我而徹底死去,我想我這一生都不能再安枕。”

“她以爲我是她?”完顏玉人笑聲淒厲,“我永遠成不了她,我還是個人,但她早已不是,所以她是純妃,是家族寄以厚望的佼佼者,我卻註定是被遺棄,被埋沒在黑暗中的那一個。”

她的笑聲漸漸沉下去,低低道:“我是被家族冷遇的孩子,憤而出走,是九夫人的娘,養育我長大,她是李府被棄的小妾,帶着出生不久的女兒回到禹城孃家過活,三歲時九夫人走失,養母唸叨了她好多年,等到好容易找到,她已經成爲了她父親的妾,養母知道後,吐血而亡,臨去時囑託我照顧她,並要我答應不殺李登龍,後來純妃重新找上我,我才知道,家族一直知道我在哪裡,並注意着我的行蹤,我永遠也不能真正擺脫家族的控制……其實家族現在也只剩下了幾個人,可我從小就怕他們……我害怕完顏家族中人,那種永不消散的陰暗詭秘味道……”

她縮在朝陽的光輝裡,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影子,陽光壓上她的瘦削的肩,她似乎不堪沉重的往下一墜。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了一眼,蕭玦緩緩道:“你,走吧。”

霍然擡首,眼神不可思議,完顏玉人道:“你……放我走?你不想知道完顏家族的秘密?”

“我問了,你會說?你說了,你還能活?”蕭玦朗然一笑,“說起來你對我西樑大軍是有恩的,雖說那恩惠不是你的本意,但不管怎樣,咱們託你一線之仁,留得性命,就憑這一點,也不當再難爲你。”

“走吧,帶着九夫人離開杜城,我會知會大軍放你出城。”蕭玦看着她,“完顏家族,遲早會毀滅於西樑鐵蹄之下,你會自由的。”

完顏玉人怔了一刻,看向秦長歌,秦長歌微笑道:“我現在心情很好,什麼都不想計較。”

她笑容浸在晨曦裡,少年的臉,少女的眼,眼瞳裡一抹清透嬌豔的薔薇般的麗色,完顏玉人微帶酸楚和羨慕的看着,想着自己寂寞如深井,永無人真正關愛的一生。

良久,她一聲嘆息,微微施禮,決然而去。

長街上,只剩下相對的兩人,風拂動彼此衣袂,一寸陽光照在彼此腳尖,以優美的姿態緩緩綻放,一時間兩人都覺得這一刻的場景似曾相識,恍惚間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仿若前世,長街之上少年悲憤轉首,邂逅陽光下清麗少女。

一段江山征途,由此開端。

如今兜兜轉轉,征途再啓,昔日重來,一切都以不同,一切卻又都是嶄新的感受,十月異國之城晨曦下的長街之上,相視的兩人,於鐵血戰火跌宕起伏滄桑之後,心境溫軟如綢。

半晌,蕭玦微笑,道:“長歌。”

“嗯。”

“不打了罷。”

“哦。”

忍不住哈哈一笑,蕭玦道:“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什麼?”

秦長歌轉過臉來,似笑非笑白他一眼,道:“你當我是豬?說實在的,我本就想和你說,先打到這裡吧,現在補給線拉得過長,很容易出問題,接着又要入冬,北地氣候嚴寒對我將士不利,如果退回禹城休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明天春天氣候回暖道路翻漿,一樣不利戰爭,倒不如就此罷手,隔段時間再來,把魏家這羣男女徹底收拾了。”

“唔……”蕭玦狀甚遺憾的道:“我還以爲你在發癡,正想着趁機佔你點……啊哈哈。”他見秦長歌眼神已經開始陰險,立即改口,笑道:“杜城若是打不下,那是無論如何不能退兵的,折戟於杜城,于軍威有損,我軍必將士氣大沮,只有杜城打下,咱們纔算此行有成,杜城的位置直瞰北魏腹地,如今歸了我,哈哈,北魏疆域,指掌之間矣。”

“看來北魏三大主事人物對於杜城態度不一啊,心不齊則必敗,”秦長歌微笑,“再說,純妃再怎麼算計,始終漏算了一樣,那就是,人心。”

她緩緩轉身,看着城門的方向,那裡硝煙瀰漫,隱約間可見日光反射的兵器寒光躍動,西樑大軍正在列隊入城,勝利的號角悠長的吹起,那響徹天地的雄渾之聲裡,秦長歌悠悠道:

“天時、地利、行兵,列陣,都是戰爭決勝因素,都有一定之規可循,唯有人心如水,非巨力可主宰,無論誰,縱有握天巨掌,亦不能輕易將流水握於掌心。”

蕭玦漠然頷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他笑容明亮而眼神深邃,一句言語沉在內心深處,無聲而堅決的,一遍遍說給身邊的人聽;

“此生我惟願以我足掌天下的手,握住你如流水般的心。”

乾元四年十月十四,杜城之戰,主將李登龍死,副將章淮及北魏殿前副指揮使單卓等被俘,是日,北魏純妃完顏純箴潛入杜城,謀殺西樑大軍未成後聯合杜城諸將踏營,偷襲反攻西樑大軍,被早有防備的西樑軍縝密佈局請君入甕,兩翼包抄,滅杜城餘軍十萬,完顏純箴重傷率殘部逃脫,自此,西樑大勝。

乾元四年十月十六,徵北主帥玉自熙在杜城西部的百丈山築長圍,又在南面的襄山、龍頭山築城,連接諸堡,完全切斷了杜城與北魏腹地的聯繫,杜城,禹城,衛城,廉城、昶城、定陽六大北魏重鎮,至此全部陷落西樑之手,隨即,西樑開始遷居邊境民衆,兩族雜居,駐軍鎮守,重設管轄機構,並制定頒佈一系列免稅減賦優民惠民政策,迅速安定下惶惶不安的北魏降民人心,自此,北魏版圖上三分之一疆土,從此屬於西樑,那塊輿圖上劃出的楓葉狀的江山,從此成爲西樑大帝九龍冠上的最新點綴。

原本就是第一大國的西樑,如今更是將疆土向北擴張到了內川大陸的三分之一,如一處巨大的陰影,虎據龍蟠於諸國之上,西樑大帝一聲長笑,四海震盪,惶惶不已。

各國的密探,由此往西樑派得更多更積極,諸國之間,也開始試探交聯,尋求合縱連橫,共御強敵的可能。

蕭玦尚在迴鑾途中,一道聖旨頒行天下,杜城一戰,論功行賞,玉自熙郡王那個郡字去掉了,成爲西樑首位外姓親王,建翎將軍趙莫言,封太師,諸國曆史上最年輕的諸臣之首,再次神奇誕生了。

乾元四年十一月末,除去派駐諸城大軍,六十萬大軍在帝駕率領下得勝凱旋,迴歸郢都之日,合城歡慶,黃土墊道,清水灑地,監國太子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郊迎,上萬百姓將入城大道的兩側擠了個水泄不通,歡呼之聲,響徹雲霄。

午時,大軍緩緩進城,百姓們熱淚盈眶的爭相一睹鐵血依舊風采不改的西樑長勝之師,奇怪的是,除了玉王爺騎着他那匹火紅如焰的妖嬈桃花馬妖嬈的出現在大軍之前,接受衆人“興我國威,西樑萬歲”之類的膜拜歡呼之外,陛下和傳奇新太師趙莫言,始終都沒有露面,御駕車輦上的明黃垂簾嚴嚴密密,據說,陛下和太師正在抓緊時間,研究最新的對敵作戰擴張計劃。

百姓和諸將齊齊肅然,爲西樑國能有如此勤謹奉業,熱愛本職,着迷擴張,夙夜匪懈的皇帝和太師而感動得熱淚盈眶。

午時,禮樂齊鳴,金鼓三響,難得一身正式太子衣冠的蕭太子親自上前,萬衆屏息之中,輕輕掀開輦簾。

衆目睽睽下,將簾子微開一線的蕭太子,小手突然頓了一頓。

隨即立即將簾子放下。

姿態輕閒的轉身,蕭太子面對瞪大眼睛殷殷期盼的民衆,笑嘻嘻的攤了攤手,道:“陛下和太師太累了,正在假寐,本太子不忍心吵醒他們,慶典照常舉行,咱們都輕些。”

衆人恍然,頻頻點頭,理解理解,陛下和太師太累了,也該休息休息。

於是接下來的鑼鼓罷歇,百姓齊齊只做動作不發聲,郢都京城大道外,出現了萬衆無聲舞蹈,張嘴歡呼不發聲的詭異一幕。

沒有人發現,馬上玉自熙似笑非笑對蕭太子比了個手勢,蕭太子滿臉烏雲的瞪了他一眼。

更沒人知道。

當夜,冷清清的御書房內。

包子一腳跳上堆積得如山高的奏章堆,將奏章踩得邦邦響,大罵:

“丫的搞空城計!丫的居然就這麼不負責任的溜了!留我在這裡繼續當苦力,臭爹壞娘,太過分了!”

|11 ナ、××手打,轉載請註明|

四十章 綺蘭

“你說同樣的季節,爲什麼換了個國家,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呢?”客商打扮的秦長歌今天第二次解開上衣一個扣得嚴密的領釦,用手小小的扇風,透過時處冬季仍然深綠的叢木,很哀怨的對着那些雖然只是細碎的透過來,卻仍然顯得灼烈的陽光嘆息。

穿着普通,也是行商裝扮的蕭玦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先仔細的盯了一眼那個解開的扣子,順便聯想了一下去年鳳儀宮斷橋雪地上,少女橫陳的晶瑩的玉體,胸前那一點豔紅如雪中梅……不由喉頭有些發緊,目光向下延了延,心裡想着:這太陽不妨再大些……嘴上卻正色道:“北魏地處偏北,南閔卻是往南而行,自然越來越熱。”

秦長歌瞄他一眼,用目光逼得他紅着臉掉轉頭去,才若無其事笑道:“北魏十一月已經開始飄雪,南閔卻還是夾衣,可惜了新添置的那些皮袍和水貂圍脖,東燕進口,油光水滑,毛皮特別豐美,我本想還穿穿皮草找點貴夫人的感覺,這下沒戲了。”一邊轉頭對身後馬車裡道:“非歡,你若是熱,可別脫衣服,我把簾子給你支起來就成了。”

車裡楚非歡淡淡的唔一聲,再無動靜,蕭玦嫉妒的扭頭看一眼,卻親自過去支起車簾,一邊笑秦長歌,“什麼貴夫人,秦太師,你自已現在已經是天下最高層的人物之一,什麼貴夫人能及得你一根手指?”

“有”秦長歌一揚馬鞭,笑吟吟道:“完顏純箴,純妃娘娘,還是及得上我的手指的。”

“她算什麼?”蕭玦立即搖頭,“心地下乘,草菅人命,這樣漠視蒼生的人,蒼生怎會選擇她?”

“羣雄並起,技高者得白鹿。”秦長歌微笑,仰首看天際浮雲飛卷,“說起貴夫人,我倒想起各國政壇的女子們……非歡,建熹公主楚鳳曜,你那寶貝妹妹,如何?”

“她不是我的寶貝妹妹。”半晌,車內楚非歡沉靜的答:“鳳曜個性剛厲,眼光高遠,她若真有心逐鹿天下,倒未必不是你的對手,只是我覺得她未必願意參與諸國之戰。”

“哦?”

“我說件事給你聽,”楚非歡聲音安詳的道:“父王當年五十大壽,諸子獻禮,鳳曜當時年紀最小,不過八歲,排在最後,二哥先獻,獻的是玉雕天下疆域圖,那圖上以水晶爲海,黃玉爲地,碧璽爲山巒,極其精緻,尤以離國疆域更爲精美龐大,父王極喜,直贊諸子之中,唯二哥龍章鳳姿,深肖朕躬,衆臣也連連逢迎,說我離國疆域廣大,水軍雄厚,離國男兒尤其壯健,他日揮師天下,區區山海,不當健兒一踏矣,但當時我卻看出了,二哥故意將隔開離國和諸國之間的離海以及離山,都造得小了許多,看起來,我們離國並不是遠遠僻處海疆之一隅,也並無飛鳥難渡的高山阻隔,倒像戰船一啓,便可揮師西進,參與逐鹿一般。”

他語氣淡淡,卻有藏不住的諷刺,西樑的皇帝和太師興致勃勃的聽着海疆之國的皇室秘事,秦長歌笑問:“鳳曜做什麼了?”

“輪到她獻禮,她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個繡帕,帕上繡着金龍飛舞,她立於殿中,昂然對父王道:陛下,這繡帕是鳳曜繡了整整一個月,和來自中川的最好繡娘學繡,戳破手指很多次才繡成的。”

“父王當時很歡喜,他一向寵愛這個最小的女兒,便伸手去接,鳳曜卻突然扭身,將繡帕往還站在一邊洋洋得意的二哥眼睛上一蒙。”

兩人聽得都是一怔,對視一眼,秦長歌想了想,目中生出激賞之色。

“當時滿殿的人都怔住了,父王怒道,曜兒你這是做什麼”鳳曜不急不忙的答,女兒覺得,這個禮物,現在獻給二哥更合適。”

蕭玦咦了一聲。

楚非歡冷笑一聲,語調悠悠,“滿殿愕然中,鳳曜笑道,女兒是覺得,二哥被帝位這東西,給迷昏了頭,閉目塞聽,自以爲是,看不見也不想看見離國真正的狀況,全國的人都知道離海茫茫,萬頃之遠;離山巍巍,萬仞之高;輪到他,離海就成了水池,離山就成了土坡,只看得見帝位看不見事實,他要眼睛何用?不如小妹把這飛金龍的遮眼布,直接送了他罷!”

“好!”蕭玦大笑,“久傳鳳曜公主女中豪傑,智勇雙全,如今聽來,果然不虛!”

“鳳曜說完,不管滿殿靜寂,又是一笑道:給父王的壽禮,雖然給二哥搶去了,但不獻禮是女兒不恭,女兒現今就送上女兒認爲的最好,最合適,最珍貴的禮物!”

“她霍然拔出腰間短劍,一劍砍碎玉雕輿圖!”

蕭玦啊了一聲,秦長歌短暫的讚歎了一句。

“真乃非凡女兒也!”

“……當時滿殿人都呆住,鳳曜的母親華妃幾乎急昏過去,正要請罪,便聽八歲小女朗聲道:父王,女兒今日爲你,碎去這用心惡毒,完全失真的輿圖,是爲免我離國上下夜郎自大,自驕自矜自我迷醉,對着這假圖,忘記離海離山的艱險難越,擴張之心無謂膨脹,最終以區區僻處海疆之國,區區六十萬軍力,棄長就短,擅動刀兵,妄圖以水軍翻越陸地高山,再參與陸戰,最終導致滅國之禍!”

“這就是女兒送您的禮物!”

“……她踩着滿地碎玉,跨前一步,盯着父王,問:此禮,救我六十萬軍,救我三千萬民,救我離國兩萬裡國土,父王,可好?可珍貴?可喜歡?”

“父王,可好?可珍貴?可喜歡?”

長空之下,驕陽之中,南閔的微帶潮溼粘膩氣息的風裡,那些天下最強,從無畏懼的人物,於縱論世間各女子的此時,恍惚間聽見很多年前,那個碧海萬頃的國度,金瓦珠牆的大殿之上,八歲女童,挺着筆直幼小的身軀,目光如劍聲音琅琅,寥寥數語以風雷之聲不斷迴盪於高遠金殿,一句凜然無畏的問話,便問啞了那許多年長兄長,問啞了滿殿文武,問啞了君臨一國的離國老王。

少女英姿,凜然天下,英風豪越,令人神往。

“可惜遠隔高山大海,否則與這樣的女子於沙場放懷一戰,倒也未必不是人生快事!”蕭玦三句話不離打仗,目光灼灼亮如星辰。

“你大約是沒機會了,也許可以指望下你兒子。秦長歌微笑,“溶兒對離國很感興趣。”

蕭玦的臉黑了一黑,他自然知道爲什麼蕭溶對離國感興趣,這令他着實有些鬱卒,太不公平了,只因爲自己在蕭溶的生命中出現得稍微遲了一點,“父親”那個最偉大的位置,便被人捷足先登了,在蕭溶心裡,只怕乾爹要比親爹還要重要些吧?

乾爹當然好做,乾爹只負責寵他就得了,親爹要逼着他學史學武學政務,親爹要在他做錯事的時候吹鬍子打屁股,親爹這個差事,吃力不討好,早把太子爺得罪狠了。

何況這次,把太子爺繼續丟在御書房監國,自己賴着長歌跟來南閔,溶兒要是沒在御書房指天大罵砸東西踩奏章,他就不姓蕭!踩就踩吧,早就知會各州,遞上奏章時記得用結實一點的牛皮紙,不怕踩。

自北魏戰事告一段落,偷溜三人組在昶城就離開了大軍,昶城和南閔接壤,秦長歌早就打算從這裡取道南閔,去爲楚非歡尋“踏香珈藍”,據說南閔大祭司那裡珍藏有一株,上次因爲幽州暴亂事件,無暇他顧,很可惜的被陰離突破圍困逃脫,這次秦長歌只好親自來了。

其實偷溜三人組根本不是同時離開軍營的,最先跑掉的是非歡,經過昶城時,他說出去吹吹風,吹着吹着便不見了,可惜秦長歌何許人也?她早知道非歡不願拖累她的心意,別說楚非歡去吹風,就是說去方便,她也毫不臉紅對照跟,而蕭玦,時時刻刻將秦長歌念在心上寫在眼睛裡,秦長歌失蹤不過一刻鐘他便發覺了,他比秦太師有良心,秦太師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跑了,他還記得打個招呼,不過也就是在主帳內的軍報上胡亂畫了個“我走也”,便也丟下六十萬大軍和一大堆戰後事務,溜之乎也。

他走後,妖嬈的紅衣男子,聽着軍士惶然的回報皇帝和副帥都失蹤的事宜,對着那個幾乎辨認不出來的三個字,妖嬈的剔了剔指甲,將紙揉成一團,溫柔的塞進了來報的士兵嘴裡,媚笑道:“記住,千萬記住,人沒丟,人在大營裡班師回朝了,萬一你記錯了,我下次塞進你嘴裡的,就不是紙團,是火炭和砒霜。”

於是西樑皇帝和太師失蹤之事,硬生生被壓了下來,於是三人組在打下北魏三分之一版圖之後,瀟灑的揮揮袖子,去南閔旅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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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長歌看見追上來的蕭玦,很是無奈了一陣子,問他:“你來幹嘛?”

“我來報仇。”蕭玦答得臉不紅喘,“去年施家村之事你忘記了?我生平未曾吃過那般大的虧,我得找回來。”

“你策兵八十萬,踏平南閔就是,”秦長歌攤手,“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蕭玦搖頭,語氣鏗鏘,“丈夫報仇,當親身爲之!”

秦長歌懶得理蕭皇帝的藉口,報仇?報什麼仇?倒是要去陰離的玄鏡宮,會先路過南閔猗蘭谷,蕭玦,想必是不放心吧。

此地,已經進入南閔腹地,向前三十里,便是猗蘭谷的勢力範圍。當初,施家村雨夜,楚非歡對中年男子的一番預言,令他急急回國,這段時間卻一直未曾聽見“上善家族”有何異動,除了陰離前段日子出現在西樑邊境有些異樣之外,南閔政局,看來風平浪靜。

秦長歌卻不認爲楚非歡當日之言是爲了救她而胡謅,因爲那日之後,楚非歡狠狠病了一場,何況,若非實在有根有據,中年人,豈是爲人一言逼走之人?

淡若梨花的水三公子,雅緻如蘭的水三公子,天下最好性兒的水三公子,上善之族的光輝所在,全天下景仰推崇的白璧般無暇明珠般璀璨的水三公子。潛伏西染官吏衙門操持師爺賤務的水三公子,插手秦長歌叩閽事件,放出蘊華害秦長歌下獄的水三公子,暴雨之夜舉手將施家阿公全家滅門的水三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破秦長歌五行大陣的水三公子。

哪一個,纔是真的水三公子?

他在整個事件,甚至在三年前那場迷霧般的謀殺案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一個他國巨族的非凡人物,一個和秦長歌前世只有一而之緣並無仇怨的人物,一個聖人之名傳遍天下,如珍惜自己羽毛一般珍惜聲譽的人物。爲何會在三年之後,選擇踏入這趟渾水,以絕殺手段,將本就亂麻一般的纏局,攪得更亂了幾分?

也許,這將是註定要糾纏很久謎團,也許,南閔之行,很快便能將答案揭曉。

秦長歌眯着眼,看着傍晚南閔山野之間,慢慢升起的霧氣,那些本就油綠葉子越發深翠,葉尖帶着點妖異的暗紅,彷如一雙雙詭異的眼,在漸漸混沌的夜色裡,將來往行人不住窺視。

“還好,這個季節,大約是沒有瘴氣的,”秦長歌端詳了一下,確定那霧氣只是山間嵐氣,“不過據說再往南走,玄鏡宮所在,一年四季都有瘴氣,尤以冬春兩季最爲厲害,那裡沒有蒼翠蓊鬱的樹木,只有大片亂石堆積成山嶺,長久的雨淋日灸,溫熱重蒸,加上無數毒蛇毒物的痰涎矢糞灑布期間,釀成毒氣,聽說連溪水都色澤不對,不是濃綠就是深紅,腥穢逼人,彩蠱教的妖功,就是在那裡煉成的。”

“總是要見識一下的,”蕭玦無所謂的道:“陰離那個武功,我看我還能對付……”他說到一半突然止住,於此同時秦長歌豎起手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四周的環境立時安靜下來。

一靜下來,便感覺四周流動的空氣粘膩,風裡似乎都帶着嘶嘶的聲音,昏黃的夕陽一輪殘照,掛在奇形怪狀的飛鳥撲飛的翅膀上,那些翅膀每次扇動,都響起輕微而遙遠的鈴聲。

鈴聲輕細,卻帶着梵唱秀的高遠空靈節奏,隨鳥的高飛而振動不休,在雲端和樹梢漫天遍野的響,那些鳥姿態宛轉,在半空中不住蹈舞,越舞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聽來宛如佛光沐浴裡,黑髮潔淨的女子們,正啓脣齊聲吟唱。

“鈴鳥。”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與此同時車簾一掀,楚非歡蒼白的臉靜靜的探出來,向被那黑壓壓鳥兒遮沒的天空看了一眼,輕輕道:“不宜再向前,這是南閔大族發生鉅變,阻止閒人前進的禮節。”

“衆鳥所舞,行人止步,若有違背,衆神所詛。”

蕭玦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衆神?他是哪門子的神?”

楚非歡只是靜靜看着那鳥的數量,皺眉道:“放出這許多鳥,三十里外阻客,一定是大事,看這樣子,短期之內,要麼繞道,再想前進一步,對方都不許。”

“不是上善之族麼,這麼霸道”,秦長歌一笑,“倒像剪徑的強盜:此鳥我放,此樹我栽,要想路過,留下路財。”

蕭玦忍不住哈哈一笑,楚非歡無奈的看秦長歌一眼,道:“你又裝傻,你又不是不知道水家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換成別人,只會覺得敬畏榮幸,哪裡會不聽。”

“這是挺象三公子之類的行事風格,以這等風雅手段拒客警戒,也不血林淋的說什麼違者必死,來個,‘衆神所詛’,唔,很好,死了也是神靈懲罰,和水家無關,多高潔啊。”秦長歌笑嘻嘻的看着那些鳥,“我們今晚吃烤鳥兒好不好?”

蕭玦立即道:“我會烤,不要你烤,十年前你烤過一次魚,從此我再不敢吃魚。”

秦長歌瞪他一眼,蕭玦面不改色的堅持,楚非歡默然半晌,輕輕道:“其實也不是那麼急的……還是繞道,或者等等……”

“繞道?那要繞到中川去!”秦長歌一口否決,“至於等,非歡,誰知道水家出了什麼事?萬一等上三個月?我們不能等。”她望着那些鳥,始終在前方十丈處盤旋,顯然意思是:到這裡爲止,再進有危險。眯了眯眼,秦長歌正準備有所動作不想身邊,蕭玦突然一掀長袍,朗聲一笑,大跨步的向前走,正正走到十丈處,飛鳥盤旋的範圍內,隨即,靠樹一坐。

“呼啦”一聲,漫天飛鳥立即尖嘶着俯衝而下!

“一羣鬼鳥,也配欺我!”大喝聲裡蕭玦突然由坐姿騰身而起,身形劍般的一轉,轉眼已經竄到了黑壓壓的鳥羣中,他伸出的雙手迭起漫天掌影,飛花逐葉,快得令人難以捕捉那運行的軌跡,只看見漫天裡突然下了一陣五彩的羽毛雨,紛紛而落的翅羽裡,鳥們嘎然尖叫着,掙扎着逃脫那雙迅捷得可怕的手,快速的衝向高空,不敢再接近,卻也不敢離開的哀鳴着不住盤旋。

而蕭玦大笑落地,雙手各抓着數只怪鳥,鳥毛都已被撥光。

秦長歌搖頭,笑,“行動力真是超強。”

轉目看楚非歡面有憂色,微笑道:“非歡,別擔心,憑我們三人,天下哪裡去不得?”她一指那些倒黴的鳥,愉快的道:“乾糧早就吃夠了,今晚打牙祭!”她一邊漫不經心的討論吃,一邊卻將衣袖頭髮全身上下,全部細細的整理一遍。

楚非歡不再說話,回車裡不知搗鼓什麼去了。

那廂,抓着光禿禿待人燒烤的鳥,蕭玦興致盎然的一踢身邊樹身,立時落下許多斷枝,他嚓的點起火摺子,立時起了一陣蓬蓬火焰,手腳麻利的將鳥穿在樹枝上抹了鹽不住翻烤,蕭玦擡眼笑道:“如何?這許多年,我當初的戰場手藝,都沒丟下呢。”

他看似滿不在乎的烤鳥,卻有意無意間選擇了一個最好的位置點火,身前身後全是樹,前方還有斷落的樹樁,而他堆積起的生成火堆的樹枝,奇異的堆成金字懸空狀,隨意挑起一根樹枝,便可翻成一張火網!

這裡的三個人,當年都是百戰血海中走出來的人物,能立於天下頂端俯瞰衆生的絕頂之人,從來都不會是簡單愚鈍的,輕敵這樣的毛病,自然絕不會犯。

敢睥睨一切的做,也會謹慎小心的應對,戰術上藐視之,戰略上重視之,毛太祖的格言,於另一個時空,亦被另一個開國皇帝所圓熟使用。

看似談笑風生的在烤鳥打牙祭,實則早已蓄勢以待,長夜沉沉,一頓烤鳥,烤的將會是警告者與挑戰者的耐性和應對。

火光映得微笑等待的三人臉色酡紅,連楚非歡都似乎泛出了些微血色,不過那三人,沒有一個坐立不安看遠處的,都看着大廚烤鳥。

火堆之上,樹技串着的鳥兒,被烤得滋滋作響,漸漸冒出油來,一種帶着樹葉草籽的清香飄散氤氳,香氣裡秦長歌斜斜靠在樹上,誇張的吸了吸鼻子,輕笑,“好,這鳥不吃葷,肉一定香得緊!”

“諸位卻吃葷,連聖鳥也要烤了吃,就怕香過頭了,忘記回去的路怎麼辦?”

半空里語聲未落,嘩啦啦突然一陣亂響,隨即天上刷的砸下無數黑色細小物休,直接砸在火堆上,頓時將蕭玦精心佈置的火堆砸倒砸滅!

隨即,那些鈴聲、鳥振翅的聲音、尖嘶的聲音、遠處的風聲、樹葉簌簌搖動的聲音,草叢和樹根深處蟲子唧唧低鳴的聲音、自然環境所擁有的一切聲音突然都神奇的消失。

宛如被一柄巨刀,霍然一砍,萬靈噤聲。

天地彷彿轟隆一聲被突然裝進了一個密不透風毫無聲息的巨型銅鐘裡。

四周,頓時沉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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