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房內的一聲悠嘆中,身着素色褻衣女孩緩緩從牀上坐起,那雙明媚的眸中卻沒有一絲的睏意。
“都是那個傢伙害的!”
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的沈靜嫺恨恨的在脣邊嗔怪道。
儘管過去的幾個月裡,爺爺沒有明白的道出他的意思,可隱隱的她卻猜出了爺爺的想法了,爺爺想將她許配於那位唐大人,許配給那個清國人。
“難道爺爺忘記祖訓了嗎?”
想及家中的祖訓,沈靜嫺心中的不滿全都落在了唐浩然的身上,在她看來絕不是爺爺趨之若鶩,想及幾次見面時,那人肆無忌憚的目光,她的心頭一慌的同時卻又是一惱。
“其又豈是君子?”
顯然那位唐大人絕不是什麼君子,可爺爺爲何甘願背祖訓入其幕,身爲皇朝人卻爲清國客,沈靜嫺的那小腦袋中,卻是怎麼也想不通這是爲何,非但如此,甚至還幾次試探自己,瞧那勁頭大有把她嫁予唐浩然的意思。
其實沈靜嫺又豈不知爺爺的想法,出自松江的沈家不同他人,雖流落北蘺,可祖上卻有家訓傳下,男可娶朝鮮女子,女卻不得嫁予朝鮮男子。
而流落朝鮮的皇朝人不過只十一姓三百餘家,其中既沒有讓爺爺滿意的能傳沈家家學的青年,亦沒有能讓沈靜嫺心折之人,若非如此又豈會一拖十九年,她自己也成了一個“老姑娘”。疼愛自己的爺爺怕最不願的就是她如姑奶一般終生未嫁。
“哎……”
再沒有一絲睏意的沈靜嫺。悠嘆一聲後。便換了身衣物,走出了房間,這處獨立的小院是位於南別宮偏院,亦是爺爺於府中的住處,推開院門便是南別宮明式園林,當初爺爺之所以選擇這個小院,恰是因這酷似故國的園林。
於園林間走着的沈靜嫺,心情顯得有些浮燥。就在她沿着廊亭走到牆邊時一陣幽幽的笛聲猛不防透過牆上花窗的從後園傳出來,在這靜寂的午夜,甚是引人,那笛聲嗚咽悠揚,低沉的笛聲隔牆傳出,新奇的曲律卻讓原本無心入睡的女孩不禁於牆邊立足欣賞起來。隔牆傳來的笛聲曲調先是低沉嗚咽,似有道不盡的憂傷,接着又曲調高揚,那笛聲似又變得激昂非常。
“這曲調,倒是新鮮,中不中,洋不洋的……”
沈靜嫺在脣邊輕語一聲。在南別宮她倒是見過不少新奇的音律——軍樂隊每日都會於府中演奏,本就喜好音律的她甚至還同那個西洋婦人學會了彈鋼琴。也識得了五線譜,相比於中國早成定律的音律,西洋音律卻是更爲豐富,着實讓她雀喜不已,自然也曾嘗試過將中西音律結合,此時聽着這與自己想法相似的笛聲,又豈能不心喜。
“只是這人的笛子還不勝鄉間牧童!”
好奇之餘,沈靜嫺墊起腳從花窗間往後院看去,南別宮的後院是那位唐大人的“試驗室”,外人很少進入,而爲免與其見面的沈靜嫺自然也是刻意繞開此地。
憑着些許燈光,沈靜嫺隱約看到那吹笛人背對着自己,雖是背對自己,可其身上的那件淡青儒袍,卻還是讓她微微一愣,南別宮不同府中,府中還可見朝鮮人,可宮中卻只有中國人,他們或是穿着洋式軍衣,或是穿着清宮衣裳,除去爺爺誰會穿漢式的儒袍。
好奇間,那笛聲卻是一頓,那人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從一旁拿起一本小冊,手臂輕擊着,似是在扣着樂律。
“這人難不成是在譜曲?”
越發好奇的沈靜嫺瞧着不遠處的敞開的院門,猶豫片刻後,按奈不住好奇的她便走了過去,待走近了,她聽到那人似在那輕哼着什麼。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廣袖飄飄,今在何方……”
待聽清那吟唱聲,沈靜嫺的腳步頓時便是一滯,那聲音除去那個讓人討厭的唐大人,還能是誰?他怎麼會穿着儒袍,而且還哼唱着這種曲子。
“幾經滄桑,幾度彷徨,衣裾渺渺,終成絕響……”
於心底輕喃這幾句詞,雖看似毫無文采可言但卻又難掩詞間的悲鳴,在沈靜嫺滯足靜聽時,整個人完全沉浸於這首《重回漢唐》中的唐浩然,並未覺察到有人來了,而是繼續回憶着那曲調,不時的重新演奏,並不時輕唱以找回歌的感覺。
“我願重回漢唐,再奏角徵宮商。着我漢家衣裳,興我禮儀之邦,我願重回漢唐,再譜盛世華章,何懼道阻且長,看我華夏兒郎……”
哼唱着這段歌詞時,唐浩然的眉頭微微一皺。
“爲何要重回漢唐?不妥不妥……”
儘管於後面而言,漢唐無疑是國人夢想中的強盛時代,但用於這個時代卻有些不妥,對於唐浩然來說,之所以會想起這首歌,是想借這首歌於國內去喚醒沉淪兩百餘年的民族主義。儘管在表面上,他似乎信心十足,全不以當前局勢爲憂,可在內心深處他比誰都清楚滿清的習性,外患消彌之時,便是重彌內憂之時。
自己算是內憂嗎?
或許對於滿清來說,現在自己根本就排不上號,可誰知道那些清流言官,會不會把目標指往自己,光靠銀子去打點是不夠的,最關鍵的還是要做好準備。
若是實在不行,那就反他,娘,的……可在此之前,必須要做好準備,而精神動員亦是其中之一,至於這首歌則是其中之一。
“既是不妥,那爲何不加以改正?”
於一旁站着的沈靜嫺話一出口便後悔了,身後的話聲讓唐浩然不禁一驚。
“原來是沈小姐,您怎麼在這?”
瞧見來人。唐浩然心下不由一愣。她怎麼在這?
對方的反問讓沈靜嫺那巴掌大的小臉瞬時便羞紅了。難不成說自己是被他那不比少年的笛聲給引來了,於是她連忙試着轉移起話題來。
“方纔我於園中走着,可瞧着……”
雙眸一掃,沈靜嫺手指着一旁半丈高的瓦缸,語間頓時露出嘲意來,
“可瞧着有人竟然把麥子種到缸裡,便尋思着,是什麼人竟這般無聊於缸中種起麥子來。”
可不是嘛。那兩米寬的水缸中赫然種着幾十株已經金黃的麥子,聽她這麼一說,唐浩然頓時便笑了起來:
“靜嫺,你可別小瞧這二十七株麥子。”
二十七株,這是那包“鴿食”中麥粒種出來的小麥,讓唐浩然慶幸的是那些麥粒並不是雜交小麥,當初的三十一粒麥粒非但發了芽,而且也結出了穗,而且更爲喜人的是,種子沒有任何退化。甚至還因爲未知的原因產量相對得到提高。
“瞧你說的,難不成這麥子結的是金子不成!”
那聲過於親近的靜嫺。只讓沈靜嫺忍不住脫口輕諷起來,甚至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爲什麼一見到他,總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氣。
“金子?”
唐浩然搖搖頭,認真的說道:
“在我眼裡,這幾十株小麥結出的麥子,粒粒價比千金!”
“價比千金?唐君,你是要在說夢話吧!”
覺得很奇怪的沈靜嫺詫異的看着水缸中將熟的麥子,怎麼也看不出它與普通小麥的不同。
“你知道一株麥穗能結多小麥嗎?”
這,這誰知道,你這是分明難爲我!沈靜嫺不滿的嘟了下嘴。
“我數過,最多的是38粒,最少的29,這二十七株小麥能結出901粒小麥,按9成的發芽率,明年,就能結出2斤小麥來……”
說話的時候,唐浩然的面上盡是期待之色。
“如果能在熱帶進行加代種植,年低收的麥子就夠種十幾畝地,明年就夠種上萬畝,所以,只要是我把這些小麥種下去,只需要四五年的時間,就這幾十株小麥!就能結出夠億萬畝田地種植的小麥。”
默默地聽着的沈靜嫺儘管覺得有些驚訝,然而還是忍不住嘲笑道。
“那以你說來,豈不就是雞生蛋,蛋生蛋,世間的麥子、穀子不都是這樣嗎?”
“不一樣,靜嫺,”
看着面前的女孩,唐浩然接着說道:
“這種在水缸裡的麥子與其它的小麥不同。”
唐浩然並沒有繼續往下細講,而是反問道。
“靜嫺,你可知道,小麥一畝產多少?”
見其沒有回答自己,唐浩然接着說道,
“於中國北方,普遍食小米,畝產百餘斤,至於小麥畝產亦大抵如此,甚至還可有有所不如,而我這小麥,這可是我精心培育出的良種,產量自然遠超普通小麥!”
“哦,”
沈靜嫺直接答道。
“隨你怎麼說!”
“雖說一畝地不見得能得千斤,可若是精耕細作,再施以肥料,一畝地至少可收四五百斤小麥。”
“四五百斤!”
沈靜嫺驚詫的瞪大眼睛,同時叫喊道。
“甚至還可能更高,按現在的產量,若是種子不退化,能保持目前的產量,畝產六七百斤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畝產六七百斤!”
雖說沈靜嫺不事農耕,可農書卻多少也看過幾本,若真是如此,那這天下還會有捱餓的百姓嗎?
“這,這絕不可能!”
“怎麼會不可能!”
唐浩然自信的笑出聲時,瞧着面前的女孩,不禁心下一動:
“靜嫺,若是不信,可願與我立約相賭!”
“賭什麼?若是你輸了當如何?”
沈靜嫺嘟着嘴反問道,打賭有什麼不敢的,畝產六七百斤,這和史書中那些佞臣獻的祥瑞有何區別?縱是從未曾下過農田,可她也知道,這不過只是吹噓之說罷了。
“如果我輸了,自當一切聽從靜嫺你的吩咐!”
唐浩然拍着胸膛笑說道,此時恰如當初爲少年時“矇騙”小女生一般。
“當真!”
雖只是一個簡單而又空泛的許諾,可聽在沈靜嫺的耳中,似乎把她先前心中的煩惱一掃而空了,若是到時候……哼哼讓他回了爺爺便是!
“自是當真!”
點頭應下之餘,唐浩然又反問道。
“那若是到時候靜嫺小姐輸了呢?”
唐浩然的反問,讓沈靜嫺一愣,若是到時候自己輸了……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卻聽唐浩然說道。
“怎麼?靜嫺小姐怕了?”
怕?
儘管明知道這是激將法,但沈靜嫺還是連忙應了下來。
“誰怕了,若是我輸了,到時候,你要如何便是如何!”
“那……”
聽她這般一說,唐浩然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極爲燦爛。
“那若是到時候,唐某請小姐嫁予唐某,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啊!這你人,怎麼這般無理……”
唐浩然的話只讓沈靜嫺整個人頓時一驚,那俏臉瞬間通紅,那裡還敢在這裡停留,轉身便落慌逃去。
“哈哈……”
瞧着落荒而逃的沈靜嫺,唐浩然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女孩,可真有意思!不過轉念一想,似乎自己確實有些失禮了,在這個時代可容不得開這種玩笑……瞧着那逃去的身影,想着每一次見她時的驚豔,尤其是她渾身透出的典雅,卻是雲兒無法相比的。
若是能娶妻如她,確實也是一件幸事!
娶妻,第一次生出這個念頭的唐浩然扭頭看着缸中的小麥,忍不住笑說道。
“我這能不能娶着老婆,可就看你的了!”
嘴上這般戲說着,可心裡頭卻知道,這不過只是一個玩笑罷,雖說在這個時代容不得開這種玩笑,但畢竟已經開了。
收回浮亂的心神,將視線到向缸中的小麥,等這些小麥收穫之後,就可以種下那些玉米了,再加上那邊的水稻,今年這三種主糧算是湊齊了,再有幾年時間的繁育、馴化,這些良種就能夠推廣全國,到那時,饑荒將會從這個國家消失,而這也許就是自己獻給“新中國”的一個禮物。
儘管現在那個“新中國”依然遙遙無期,可唐浩然卻不會有任何懷疑,至少現在自己所擁有的力量遠超過當年的革命黨,只需要有幾年的時間,一切都會改變,只需要經過幾年的建設,特區不但將會成爲這場民族革命的大本營,而且也將成爲整個國家的引擎。
“只要英國那邊的資金能跟上,自己有什麼好擔心的!”
想到這,唐浩然的脣間卻又閃過一絲憂色。
“英國,那些英國佬又豈會放過這筆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