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心頭一跳,擡眸向他一望,突然衝口問道,“四殿下希望雲歡是一個怎樣的人?”
上一世的他,對她情深似海,生死相隨。那這一世呢?看到她的冷血和狠戾,會不會讓他退避三舍?
淳于信微微一愣,一雙烏眸微眯,現出一些迷離。
在認識她之前,他欣賞的是端莊大方,舉止得體,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可是,眼前這個行事狠戾,睚眥必報的女子,竟如夏日驕陽,光芒耀眼,不自覺的被她吸引。
希望她是怎樣的人呢?
往日不曾深思,此刻說起,連他自己也陷入迷惑。
見他不語,阮雲歡突然不想知道答案,說道,“雲歡明日一早便行,便不與殿下道別了!”端茶不飲,一副要趕人的樣子。
不識好歹的丫頭!
淳于信大怒,霍的站起,冷聲道,“我倒忘了,阮大小姐腹有丘壑,胸懷乾坤,智計更是無人能及,倒是不必旁人擔心!”一甩衣袖,大步出門。
阮雲歡微微抿脣,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慢慢以茶蓋抿了抿茶葉,輕輕啜了一口,點頭道,“嗯,好茶!”
青萍不解,俯身問道,“小姐,聽四殿下的意思,果然是爲了小姐而來,有人相助不好嗎?小姐又何苦將他氣走?”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我們還有事要做,他有自個兒的路要走,又何必一定要牽扯在一起?”話雖說的淡漠,心裡卻忍不住有些酸澀。如果,他和她在一起的結果和上一世一樣,那他和她,還是離遠一些好吧?
第二天一早,阮雲歡一行十人離開歸來客棧,繼續趕路。而淳于信的屋子裡卻簾幔低垂,靜寂無聲,似乎還沒有起身。就連路寧等侍衛的房間,也是房門緊閉,沒有一人出來送行。
阮雲歡似乎不以爲意,登上馬車,即刻吩咐出發。剛走到城門口,便被人攔住。趙承躍馬上前,見正是張校尉守在那裡,便忙着行禮,問道,“張大人,爲何攔路啊?”
張校尉見是阮雲歡一行,便多了幾分警醒,說道,“那兩名江洋大盜還不曾抓住,來往車輛、行人都要檢查!”
阮雲歡挑起車簾,但見城門口出城的人盤查極緊,進城的卻只是走個過場,心裡明白幾分,向白芍道,“你和趙承說,要查便查罷,查完了,我們早些趕路!”
白芍點頭,揚聲向外傳了話,這才替阮雲歡戴好帷帽,扶着她下車。
張校尉見阮雲歡倒是好說話,忙連聲謝過,向兩個手下一使眼色。兩個手下忙奔了過去,將馬車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連車底都不曾放過,見實在搜不出什麼來,只好回去覆命。
張校尉眼中透出一些焦急,臉上卻不動聲色,向阮雲歡躬身行禮,說道,“我們職責所在,請阮大小姐莫怪!”一雙眸子卻向魯大虎、趙承等人臉上一一望過,似乎在查究什麼。
阮雲歡淡笑道,“官府中人都像張校尉這樣,百姓纔有安穩日子過,又哪有見怪之禮!”點了下頭算是還禮,轉身上車。
車子重新啓動,粼粼的行出十幾米,趙承突然調轉馬頭奔了回去,從腰間拽下一個小布包向張校尉手裡一塞,含笑道,“這是我們小姐賞張大人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令旁邊的人聽到。
張校尉一愣,問道,“什麼?”卻見趙承理也不理,調轉馬頭隨着馬車奔去。張校尉越發不解,將布包輕輕一掂,只覺入手沉重,還有金屬細碎的磨擦聲,裡邊不是金子就是銀子,心裡越發糊塗,要想去問,馬車早出了城走的遠了。
“小姐,爲什麼要給他銀子?”青萍不解。昨天的事,那張校尉帶人搜店,非要阮雲歡出面不可,分明也是受了建安侯府的指使,如今別的人活埋的活埋,被擒的被擒,他非但沒事,還賞了那麼一大包銀子。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給他銀子,自然是他還有用處!”
白芍皺眉道,“還有什麼用處?難不成他還會替我們指證建安侯府?”
阮雲歡聽她說的有趣,“嗤”的一聲笑出聲來,說道,“若是他這麼好收買,也就沒什麼用了!”
今天張校尉沒有從自己馬車搜出什麼,只得放自己出城,可是經趙承那麼一來,又說是“賞”,而不是“謝”,這一字之差,聽在有心人的耳朵裡,便變了意思。再加上昨天李成璧的屋子裡,換上的人不是張三、不是李四,偏偏是他張校尉的小妾,不能不令人多想。
恐怕……這位張校尉的日子,沒那麼好過了!
輕鬆的馬蹄聲中,阮大小姐的笑容,越發歡暢。
車行兩天,正午時分已經到了江州地界,阮雲歡命孫元先行,提前到江州府安置歇腳處,吩咐馬車緩了下來,悠悠慢行。
這江州在帝京西北,此刻已是一片秋涼。白芍打起簾子,向外眺望,但見一馬平川的平原,一望無際,就連廣闊的藍天,也顯的高遠。白芍只覺得心胸頓開,讚道,“小姐,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地方,比起我們江南,別有一種風情!”
阮雲歡點頭,瞧着廣沃的山野,不由來了興致,說道,“我們也去騎馬!”
白芍眼睛一亮,大聲歡呼,向外邊喚道,“趙大哥,小姐要騎馬,快些備下!”
趙承隨在車外早已聽到,含笑應了一聲。
白芍忙着將車簾放下,青萍在車側箱子裡取出阮雲歡的騎馬裝,服侍她換上。白芍也匆匆換了衣裳,側頭向青萍道,“你不來嗎?”
青萍笑着搖頭,“我騎術不精,還是不用拖累你們,小姐不在車子裡,我也好舒舒服服歇會兒!”
阮雲歡失笑,“好像是我多爲難你似的!”不理青萍,徑直帶着白芍下車。兩匹駿馬早已備好,二人翻身上馬,揚起馬鞭一甩,清脆的歡笑聲中,已經縱馬向前疾馳。
趙承向周威叮囑幾句,也是雙腿一夾,不遠不近隨在身後。
江州一帶少雨多沙,但見大片的農田裡,大多種着玉米、高粱等耐旱植物,再就是一片一片的瓜田,躍馬道邊,微風徐來,帶着瓜果的甜香。
白芍看的稀奇,問道,“小姐,不是說江州少雨嗎?怎麼種這許多瓜?”
阮雲歡含笑回頭,說道,“有些果肉多水的瓜,自然不是這裡種得出來的,可是這些果肉緊實,又極爲甜香的瓜,便要少水才行!”
“哦!”白芍似懂非懂,點頭道,“難怪聞着這縷甜香濃烈的緊!”
雖然是秋涼,但這正午的太陽竟然也甚爲炙熱,二人奔了一會兒,額頭已有汗冒出。白芍向前邊望了望,突然喜道,“小姐,你瞧,前邊有片林子,不如我們去那裡歇歇,等馬車跟了上來再上車罷!”
“好!”想到穿林的涼風,果然比舒適的馬車還多些誘惑,阮雲歡欣然點頭,當先縱馬向那林子馳去。
林子裡果然清涼許多。二人牽馬入林,要尋處舒適的地方坐下來歇歇。沒走幾步,白芍突然驚呼一聲,指着前邊道,“小姐,你瞧!”
阮雲歡順着她的手指望去,但見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樹下,一個男子的身影雙腳離地,懸掛在一條橫生的樹枝上。許是還沒有死絕,又勒的難受,兩條腿正拼命的掙扎,一雙胳膊卻已經擡不起來。
“小姐,要不要救下?”白芍緊張的問阮雲歡。雖然說自幼習武,也見過一些生死,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掛在樹上,眼巴巴的瞧着他死,終究有些不忍。
阮雲歡說道,“我們過去看看!”
哪知道還沒等二人出手,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嚓”聲響,跟着男子的身子一沉,隨着斷裂的樹枝,“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二人一愣,腳下便不自覺的停了下來。但見那男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哼哼唧唧的爬起來,一手在地上狠狠捶了兩下,一手摸着脖子,才擡頭瞧了瞧大樹,又低頭瞧了瞧樹枝的斷口,愁眉苦臉的連聲嘆氣。
白芍瞧的好笑,喊了一聲“喂!”見他回頭,便笑問,“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死啊?”這一走的近了,纔看清長相。但見這人綸巾儒衫,生的眉清目朗,是個十八、九歲的書生。
書生見是兩位姑娘,忙微垂了頭,不再直視,苦着臉道,“我自個兒上吊,自然是想死!”
白芍笑問,“那爲何方纔你掛在樹上,還雙腳亂蹬,一副垂死掙扎的樣子!”
書生聽她取笑,也不生氣,垂頭喪氣的道,“我哪知道,脖子掛在樹上會憋的那麼難受?”
都想死了,還在想難受不難受?
阮雲歡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你既然知道難受,便不會再尋死了吧!”
書生嘆了口氣,擡頭瞧了瞧大樹,又摸了摸還疼的冒煙的脖子,說道,“我再想別的法子!”
“你還要死?”白芍睜大了眼。
“嗯!”書生點頭,咬了咬牙,似乎發狠一樣,說道,“我就不信,活着難,連死都難,我非死成一回不可!”
白芍好笑,說道,“死了就沒命了!”
阮雲歡也覺得有趣,說道,“怎麼,你死過好多回?”
書生點頭,瞬間又變的愁眉苦臉,說道,“我就不明白,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去跳井,井是枯的,去跳懸崖,又被樹掛住,去撞牆,生生將人家的牆撞個大洞,還得賠人家二兩銀子,如今上個吊,樹枝好生生的又斷了!我只是想死而已,爲什麼也這麼難?”
他話沒說完,白芍已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後合,指着他笑道,“旁人都是千方百計的活着,還第一次見到好好的不活,千方百計要死又死不掉的,笑死我了!”
阮雲歡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向他上下打量一眼,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