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遇劫身亡的消息傳回,皇帝傷痛之下,病情驟然加重,滿朝上下,人心惶惶。
淳于信雖知是寧王淳于康動的手,但苦無證據,刑部又是握在淳于康手中,空自恨的咬牙。自己知道他暗自屯兵,卻只防他擅赴邊關,謀奪兵權,卻沒有料到,他竟然會向返京的七皇子下手。
只是事已至此,已無法可施,與端王商議之後,派出一隊親兵,由江河親自帶領,與禮部的大臣一同前往,迎七皇子靈柩回京。
轉眼,已近年關,帝京城中,又是大雪紛飛。旁人都是凍的打顫,齊王殿下心底,卻火燒火燎一般。一邊引着陸太醫匆匆向後宅來,一邊說道,“不是說臘月要生?如今還沒有動靜,會不會有什麼錯漏?”
陸太醫搖頭,說道,“瞧瞧再說罷!”隨着他入後宅,向花廳裡來。
阮雲歡聞說齊王殿下喚了太醫,不禁錯愕,卻也只得換身衣裳,扶着白芍的手慢慢移了出來,向陸太醫微一點頭,無奈道,“那日青萍也說,晚幾日尋常事,偏偏他當成什麼天大的事!”說着向淳于信橫去一眼,嬌嗔中帶着抹甜意。
陸太醫笑道,“王爺初爲人父,自然緊張些,查一查,心裡踏實些也好!”說着將醫枕擺上,替阮雲歡請脈。
淳于信也不坐,立在太醫身旁,一句緊一句的問,“太醫,胎兒如何?不打緊罷?幾時生?”
陸太醫凝思診脈,無瑕應他。阮雲歡好笑,說道,“你待陸太醫診過再問!”
淳于信只得閉嘴,烏眸定定,只是留意陸太醫神色。
陸太醫細細診了一回,吁了口氣,笑道,“胎兒康健,王爺放心,想來不出半個月便會降生!”
淳于信大喜,問道,“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
陸太醫微微一停,含笑道,“這個微臣並無十足把握!”
“哦!”淳于信微覺失望,看了看阮雲歡高挺的肚腹,心裡又不踏實,說道,“陸太醫,橫豎就這半個月,請陸太醫搬來府裡暫住如何?”
阮雲歡好笑,說道,“王爺說什麼話,陸太醫要顧着整個太醫院,哪裡能只守在這裡?何況還有父皇那裡呢!”
提到皇帝,淳于信烏眸一黯,才微微點頭,說道,“有勞太醫!”請到前院奉茶,敘了一回方去。
因皇帝病重,端王殿下傳令,宮宴取消,帝京城中不設煙花。初一那日,親率文武百官赴萬秀山千峰嶺大覺寺敬第一柱香,爲皇帝祈壽!
阮雲歡聞訊,默了片刻,不由輕輕一嘆。端王……這是在詔告天下,皇帝病重,會不久於人世罷!
齊王殿下也是微微蹙眉,說道,“二哥這是怎麼了?還不嫌朝中亂嗎?”如今邊關戰事未平,若皇帝重病的消息一經傳出,必然民心動盪,所以之前皇帝病情反覆,皇太后邵氏均命衆人秘而不宣。如今……
阮雲歡微嘆,說道,“偏偏如今我這身子……若不然,倒想與端王殿下一敘!”
淳于信搖頭,說道,“二哥會如此做,怕是要逼父皇立太子!”民心動盪之時,若國有儲君,自然可以安定民心,如今朝政皆在端王手上,皇帝在情勢所逼之下,怕是十有八九,會立他爲太子。
阮雲歡點頭,又微微搖頭,皺眉道,“父皇何等樣人,豈是一個肯受旁人逼迫之人?如此一來,怕是會弄巧成拙。”
淳于信點頭,默然片刻,低聲道,“雲歡,你……你曾說,要那皇后大位,只是……我不是父皇親子,這個王爺,做也就做了,可是那大位……”
阮雲歡微微一默,輕聲道,“那王爺以爲,幾位皇子之中,誰登大位,最爲妥當?”
淳于信一窒,便默然不語。
如今太子與七皇子亡故,餘下兄弟五人,寧王陰險狠毒,自然不在話下,就是恭王淳于昌,怕也是心術不正。而六皇子淳于堅雖說行事爽落,卻並無什麼心計,實非治國之才,剩下的,也就只有端王。
端王爲人光明磊落,協理朝政以來,也處事公允,受衆臣敬服,這幾年來,得了一個“賢王”的名聲。只是,他顧着自個兒的清譽,行事一味溫和,便少了一些王者的凜然霸氣。
念頭轉過,淳于信輕聲嘆道,“若是太子在世,又豈會令人如此爲難?”
阮雲歡搖頭,淡淡道,“太子的性子,太過優柔,更何況,他身爲一國儲君,卻勾結異族,禍我江山,實不是一個明君的人選!”
淳于信默然,輕輕點頭。
阮雲歡見他不語,又再輕聲道,“王爺,先祖舉業不易,十餘年征戰才得回的江山,其後哪一代的君王,不是早早便征戰沙場,纔有我大鄴朝的盛世太平?王爺得空,不如問問父皇,是大鄴朝江山穩固重要,還是淳于一姓的血脈重要?”
寥寥數語,頓時如醍醐灌頂,淳于信心頭頓時悚然。
是啊,若是江山不在,空留淳于一姓的血脈,又有何用?
他本不是一個拘泥之人,只是自幼得皇帝器重,又少年練兵,沙場征戰,早已將大鄴江山穩固看成己任。只是皇帝待他越是親厚,他得知自己身世,心中越是鬱結。
自己得天下,豈不是等同陟流國人篡奪了父皇的江山?
反覆思量,如今被阮雲歡一語點破,不由暗暗點頭。想不到,自己昂藏男兒,竟不如一個女子有如此寬廣的胸懷!當即拍案而起,亢聲道,“不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使大鄴朝江山穩固,萬民樂業,便可告慰淳于一族列祖列宗!”
豁然想的通透,多日微鎖的眉結打開,心頭已一片清明。
大年初一,淳于信於寅時起身,喚丫鬟服侍梳洗。阮雲歡坐起,掀帳望着他,皺眉道,“王爺今日敬香之後,若無旁事,早些回來罷!”
淳于信一怔,問道,“怎麼?”將布帕丟給丫鬟,在牀沿坐下,攬她入懷,問道,“是身子不好?”垂眸細細查看她的神色。
自從有孕之後,她還不曾在自己出門時說過這種話。
阮雲歡搖頭,說道,“身子並不覺得如何,只是心裡不甚踏實。”
淳于信輕籲一口氣,俯首在她額上一吻,點頭道,“我知道,一下萬秀山,我便趕回來。”
阮雲歡點頭,撐身欲起,說道,“時辰不早,早些去罷!”
淳于信忙扶着她躺回去,說道,“你身子重,又起來做什麼?”細心替她掖好被子,又囑咐丫鬟好生服侍,這纔出府上馬,向皇宮而去。
文武百官在殿前齊集,前行御林軍開路,後行禁衛軍護行,浩浩蕩蕩開往城郊十里的萬秀山。
徒步登山,端王淳于順當先率諸王、皇子入殿,於佛前行過禮後,插上第一柱香,寧王淳于康、齊王淳于信、六皇子淳于堅等人隨後。
淳于信敬過香,退出殿來,已薄霧初開,天色微亮,轉頭間,便遙見山頂的三休塔在層層殿宇之後顯露出來,眼前,立時便似看到一個月白色的身影,自那塔下飄然而墮,不禁心中一酸。
記得四年前,兄弟七人還時時把酒言歡,其後,明妃身亡,七弟扶靈歸鄉,便再不曾見過。而隨後申屠傑來朝,勾結太子逼宮兵敗,太子墮塔而亡。如今,就連七弟也是魂歸他鄉,僅餘的兄弟五人,又是各懷心思,互相傾軋,如今,更有父皇……一幕一幕,在眼前閃過。短短三年,竟然是物是人非。
正在慨嘆,但聞廟門口一陣高呼,“王爺……王爺……”
守門護衛連聲喝道,“嚷什麼,衆位王爺裡邊敬香,你大叫小呼,便不怕驚了王爺!”
“侍衛大哥,我是齊王府的人,求你們通傳一聲!”跟着一個聲音連聲央求,似乎是柴江的聲音。
淳于信一怔,便向門口行來,問道,“何事?”分開當門而立的兩人,果然見柴江滿頭大汗一臉焦急立在門外。
淳于信暗吃一驚,說道,“柴江,怎麼了?”自從柴家平反昭雪,柴江脫去奴籍,恢復世家公子的身份,只是柴家家產已無從追索,家中也只有在從江侯府救出的一個姐姐,柴江便仍留在帝京,替阮雲歡打理產業。
柴江一眼見他,頓時大喜,也顧不上見禮,一把將他手腕抓住,急道,“王爺,快回去罷,王妃要生了,太醫院裡只有一個當值的小太醫,旁的人在宮裡守着皇上,又無法喚出。趙承等人急的火上房,又不敢輕離,只命在下來尋王爺!”
“什麼?這個時候!”淳于信大驚,急道,“快,你先下山,命人備馬伺侯!”說罷轉身,就向大殿奔來。
敬香之後,本擬在齋房用齋,其後纔會下山返城。端王淳于順等人剛出殿門,便被他一把抓住,急道,“二哥,太醫,臣弟先走一步,喚太醫……”
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色變的齊王殿下,此一刻臉色已變,一臉惶急,語無倫次,令身畔衆人皆是一驚。淳于順忙將他手臂握住,問道,“四弟,究竟出了何事?你慢些兒說!”
淳于信吸氣,定了定神,才道,“是雲歡要臨盆,臣弟懇請二哥準臣弟帶幾名太醫先行回城!”
“真的!”六皇子淳于堅聞言大喜,立時道,“二哥,我陪四哥一同回去!”
淳于順初聞“太醫”二字,只道是皇帝病情有變。此時聽說是齊王妃臨盆,不禁輕輕鬆一口氣,點頭道,“那快去罷!”當即傳令,命隨行的幾名太醫隨淳于信速速回城。
而淳于信哪裡等得到太醫前來領命,早已飛奔出寺,衆羣中尋到陸太醫,一把抓住,拖着向山下飛奔。
陸太醫吃驚,連聲問道,“王爺,出了何事?”
淳于信未應,身後,淳于堅大聲道,“是皇嫂要臨盆,我們速速趕回去!”一把抓過另兩外太醫,連聲疾催,拖拖拉拉的奔下山來。
無瑕乘轎,一行人快馬疾馳,直奔回城,徑奔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