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微微一默,點頭道,“那等四叔回來,使人報個信兒!”雖然說,平邯府的兵權被狄山、景寧扶助張倫接手,終究那裡太多秦家的親信,要想清除,不是朝夕之功。
阮一鳴大喜,連聲應是。
阮雲歡邊說邊行,眼見已快到王府的馬車前,突然腳步稍緩,水眸淡出一抹幽冷,淡淡問道,“不知母親身子可好?”
她怎麼會突然想起問秦氏?
阮一鳴一怔,只得道,“還是糊塗一陣,清醒一陣!”
阮雲歡點頭,說道,“母親成日悶在那小院子裡,對身子不好,眼見天氣轉暖,也扶她園子裡走走纔好!”也不等他應,徑直向馬車行去。
自從阮雲歡回京,與秦氏間明裡暗裡的爭鬥,阮一鳴豈有不知?後來得知秦氏和劉思江的“私情”之後,雖然顧忌建安侯府和阮雲樂,不曾要她性命,但將她軟禁在木棉院,多少還仗持她這個齊王妃。此時突然聽她關心起秦氏,心中不禁奇異,也不敢問,只是躬身應命。
齊王殿下倚着馬車而立,向那邊的阮雲歡遙遙而視。但見她與阮一鳴說話只是寥寥數語,方纔的脆弱已然淡去,身形挺的筆直,已是素日裡睿智柔韌的齊王妃。淳于信烏眸微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什麼東西觸動,牽出一絲疼痛。
他的小狐狸,在時時僞裝自己……
見她行來,白芍忙放下腳踏,扶她上車,路寧將馬繮送到齊王殿下手中。淳于信微微一思,說道,“本王累了,也乘車罷!”不理路寧,隨在齊王妃身後,徑直踏上車去。
白芍本來隨在阮雲歡身後要上車,見狀不由一愕,跟着抿脣淺笑,向趙承扮一個鬼臉,轉身去與青萍等人擠隨後的馬車。
阮雲歡剛剛鑽進車廂,便被他自後擁入懷裡,轉身倒入椅中。阮雲歡身子不穩,頓時跌入他的懷裡,微微一掙,笑道,“怎麼?”這位齊王殿下,素來不願在王府之外與自己親熱,如今大多朝臣、家眷的馬車雖已離去,餘下的還有不少。
淳于信微微勾脣,閉目而坐,說道,“今日這場戲,王妃瞧着可好?”
阮雲歡抿脣一笑,斜目橫飛,向他一瞥,說道,“你大動干戈,將兩位潘小姐灌醉,便是爲了讓她們御前失儀,令父皇不准你納她們爲側妃?”
“嗯!”淳于信點頭。
阮雲歡搖頭,含笑問道,“若是沒有秦翊之死,皇上好端端的在千秋亭與衆妃、大臣飲宴,你要如何令她們出現在父皇面前?”
淳于信輕輕笑起,將下巴擱在她肩頭,一手勾起她的秀髮把玩,低聲道,“蒼遼太子尚在綵棚中,宴散之時,父皇豈會不來?”
阮雲歡微微揚眉,略略一思,突然笑起,點頭道,“你命那幾位公子點中潘家小姐猜謎,使的原來是瞞天過海之計!”
淳于信揚眉,說道,“此話怎講?”
阮雲歡抿脣,笑道,“今日綵棚內的燈謎雖不常見,卻大多並不難猜,那兩位潘小姐也不是蠢笨之人,又豈會連連猜錯?定是你使了什麼法子,將燈上的燈謎換去。”
淳于信聞言,不禁挑了挑脣角,問道,“這與瞞天過海有何干系?”
阮雲歡搖頭,說道,“公子們比武,到點到兩位潘小姐猜謎,其間隔着些時辰,又是兩位潘小姐輪着喝,哪裡就容易醉了?只是兩位潘小姐被連連點中,大夥兒瞧着,便以爲兩位潘小姐飲了許多,到最後瞧見她們醉酒,便無人懷疑。其實……真正令她們醉酒的,是那幾位宮女罷?”
淳于信聽聞被她說中,倒也並不意外,點頭道,“酒髓是極好的東西,王妃只用一次,豈不是可惜?”
阮雲歡聞言,知道是他看破了圍場那日安得利下毒的把戲,忍不住“嗤”的一笑,嗔道,“青萍這個丫頭竟揹着我助你,瞧我如何治她!”
齊王殿下揚眉,說道,“難不成助我不是助你?難道齊王妃竟是想要那兩位潘小姐進門的?”
阮雲歡微微抿脣,淺笑道,“雲歡只是不知道,這帝京城還有如此膽大的小姐!”
齊王殿下揚眉,不解問道,“膽大?”
“嗯!”齊王妃笑起,側身倚在他懷裡,清幽幽的聲音淡淡道,“一個不苟言笑,威嚴冷峻的齊王殿下也倒罷了,還有一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齊王妃,那齊王府,可是龍潭虎穴吶!”
齊王殿下一聽,不覺勾脣淺笑。“不拘言笑,威嚴冷峻”八字評語,是他自東海回來之後,帝京城中閨閣千金對他的評價,也因此,有不少世家千金對他祟敬有嘉,也有不少名門小姐對他避而遠之。
而,“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八字,卻還是兩年前,阮雲歡在江州田莊碎颳了馮四之後便有的評語,不想她非但不怒,還引爲笑談。
垂眸注視着她柔和的側臉,齊王殿下心中柔情涌動,手臂一緊,將她更深的攬入懷中,另一手握上她的柔夷,低聲道,“小狐狸,你手不辣,兔子肉才辣,倒是心狠的緊!”
一句話,將二人勾回初識的豐城道上。想到他爲了顏面,強吃辣兔肉,跑了一夜的肚子,阮雲歡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低聲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輕言嬌語,小小的車廂,頓時一片旖旎。
二人默默相擁片刻,淳于信終究忍不住問道,“秦翊雖除,卻又添進一個秦琳,雲歡,你便不怕她倒戈相向?”
阮雲歡含笑搖頭,輕聲道,“她對秦家恨已入骨,縱然倒戈,也只會向我一人,斷斷不會相助秦家!”
淳于信皺眉,搖頭道,“她終究是秦家的人!”
“嗯!”阮雲歡微微闔眸,想了一瞬,說道,“那就在她倒戈之前,將秦家徹底剷除!”輕淺的聲音,帶着不容更改的堅決。
淳于信心頭一跳,垂眸向她深凝,低聲問道,“秦義?”
建安侯府中,長房秦天宇、秦浩已死,只餘一個秦鵬,有甘義守着,只能聽命於阮雲歡。如今秦翊一除,二房的秦裕龍、秦彬父子雖在,卻無什麼大才。至於三房……秦勝成已成廢人,秦璐也難逃一死,餘下一個秦明也難成大器。如今,能強撐建安侯府門戶的,也只有建安侯秦義本人!
“嗯!”阮雲歡低應,水眸微啓,掠過一抹寒光,一字字道,“秦家的人,一個難逃!”
淳于信心頭微震,問道,“包括秦鵬?”
阮雲歡闔眸,低聲道,“你道我們將秦家的人剷除乾淨,他還會乖乖聽命於我?更何況,他肯聽命於我,不過是爲了那個建安侯世子之位!”
淳于信默然,輕嘆一聲,便不再語。
阮雲歡舌底微澀,輕輕抿脣,低聲道,“王爺是不是覺得……雲歡果然太過狠毒?”
淳于信輕輕搖頭,俯首在她耳際輕吻,輕聲道,“不是,本王是想,你心裡,必然藏了太多的恨!”
一句話,令阮雲歡的心,如巨石投湖,掀起大浪。
縱然自己露出自己最陰暗,最毒辣的一面,他仍然一心一意爲她想嗎?這是如何的深情,能令他如此?
二人靜默中,馬車停了下來,路寧的聲音在外回道,“王爺、王妃,到了!”
“嗯!”淳于信低應一聲,替阮雲歡攏了攏披風,當先下車。
阮雲歡剛踏下腳踏,便見趙承自後快步而來,說道,“王妃,甘義的消息,方纔秦義已悄悄出京!”
“秦義?”阮雲歡揚眉,倒有些詫異,說道,“這個時候出京?”
秦翊新喪,雖然置靈安靈殿,但是秦家的人必然進宮守喪,秦義怎麼會這個時候離京?
念頭只在腦中一轉,阮雲歡心中已然豁亮,冷笑道,“不愧是建安侯,殺伐決斷,如此利落!”揚了揚眉,問道,“可知往何處去?”
秦翊新喪,建安侯府的人雖說要進宮守喪,但是秦義身爲祖父,並不需日日守着,如果再稱病,說承受不住喪失孫女之痛,也就不用上朝,怕任何人都不會起疑。
趙承道,“今日周威透露了秦勝成前往渭南的消息,想來秦義得了信兒,向南去了!”
“好快!”阮雲歡眼神一冷,淺淺笑起,點頭道,“好,命人盯着,隨時報我!”揮手命他退去,才與淳于信向府門而來。
蒼遼太子攜公主來朝,端王殿下身爲大鄴朝最年長的皇子,自然負責接引。而整個大鄴朝,皇室中也只有阮雲歡一個王妃,這陪同蒼遼公主之責,便落在齊王妃的身上。
宮中雖非日日飲宴,卻恰逢大節之後,集市初開,城外春梅早放,永樂公主是個耐不住的性子,便成日拉着阮雲歡四處遊玩,兩日下來,齊王妃只覺周身筋骨疼痛,如散架一般,當年習武,也沒有如此的疲累。
那日齊王殿下見她沐浴之後,整個人便趴在榻上不肯起來,不禁心疼,說道,“明日稟明父皇,命旁人去陪着罷!”
阮雲歡無力的點頭,跟着又輕輕搖頭,嘆道,“她貴爲公主,如今大鄴朝除了我,便只有雲樂可以相陪,偏偏她又有身孕!”
淳于信皺眉,說道,“還有各位公主!”
阮雲歡“嗤”的笑起,撇脣道,“父皇巴不得將公主們嚴嚴的藏起來,怎麼肯讓她們出面?”
淳于信默然,勾着她的秀髮把玩片刻,才悶聲道,“若是你也有孕,便名正言順。”
阮雲歡微窒,抿脣不語。
淳于信恍然驚覺,忙欠身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我並不是迫你,只是……只是……”只是什麼,卻連自己也難說得清楚。
阮雲歡輕嘆一聲,在他懷中翻身,仰面與他對視,輕聲道,“我知道!”探指勾劃他的俊顏,只覺心底皆是溫軟,張了張脣,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
這小小神情,盡數落在齊王殿下眼中,淳于信挑眉,正要追問,但聞門外白芍回道,“王妃,小廝來回,說阮相府的管家來了,有事要回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