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弄晚霞,明月照浮雲。
過了胭脂坊,東邊幾條街愈發熱鬧,在街邊兩側搭好的戲臺上,穿着皁衣的小廝用平頭竹竿一個個將紮好的花燈掛在竹架上,花燈節的彩絹從戲臺上垂下來,錦簇一團。
城中的百姓或行或坐或立,對着紮起的戲臺指指點點,賞燈的馬車慢悠悠的行過,裡面妝容怡麗的女子掩嘴輕笑,迎合着官人的風雅。
府南河畔,很多穿着素衣的婦人們將早就摺好的蓮花燈推進河裡,星星倒映在河中,蓮花燈愈行愈遠,不知在慰藉何處的亡魂。
趁着東風,追逐野趣的馬車也停在河畔谷地,隨着花樹在夜空中綻放,吟詩的才子也是倦了,拉着嫵媚嬌羞的姑娘去馬車內釋放另一種風情……
建安十三年八月十五,西市,雲影坊。
戌初。
雲影坊南北縱貫一條官渠,架起數座天橋。
雲飄天橋上,影落水渠中,因此建安京前任宰相李光甫親提坊名雲影。
橋上過行人,橋下橋把戲。
與市坊之中別處天橋不同,雲影坊的天橋在七十二坊市最是氣派,天橋下空出一片老大的地方。
天橋下面是耍把戲的好地方,老少爺們總喜歡來這解悶找樂子,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久而久之倒成了一處江湖行當臥虎藏龍的地界。
適逢花燈節,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西域藝人,江南戲客,若想看些與平常不一般的戲法,來這裡總沒錯。
賣冰糖葫蘆,炊餅,與焦葉的小販穿行在人羣中,這是一天頂好的生意,市坊之內的食肆也擺攤貨賣,炸羊腿,奶糕,臭豆腐,椰子餅……
市坊的空處,遊方賣藥的郎中,擺攤算命的方士,耍把戲的西域藝人,趁機向觀客兜售冰梨水的跑腿行走其間。
馬嗣虎和女兒蘇錦一路閒逛,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這個熱鬧的天橋底下。
漠北節度使手裡沒了刀,卻是提了不少的新奇玩意兒,草與竹子編的蛐蛐罐,一隻黝黑的蛐蛐叫的正響,胸前的衣釦上掛着一隻精巧的鳥籠,一隻綠毛鸚鵡站在裡面。
“阿錦,都和你說了要慢着些,小心跌了。”馬嗣虎看着走在前面同樣掛着不少東西的蘇錦溫和的說道。
“纔不會呢,大漠的馬不比這裡顛簸的多?”蘇錦說完順手拿了個冰糖葫蘆塞進嘴裡,古靈精怪地衝馬嗣虎做了個鬼臉。
“那阿錦是喜歡大漠,還是喜歡建安京城呢?”馬嗣虎看了一眼繁華的京城,小聲的問蘇錦道。
蘇錦噘嘴故作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笑顏如花的說道:“阿錦都喜歡。”
蘇錦這一古怪模樣逗的馬嗣虎開懷大笑,伸手輕輕地彈了一下她的腦袋無奈的說道:“你啊你真是貪心,又想要魚還想要熊掌。”
“爹,你莫要打阿錦的腦袋。”蘇錦揉着腦袋不滿的說道,這倒不是怕疼,而是這麼多人看着有些怕羞。
馬嗣虎笑而不語,蘇錦又開口說道。
“阿錦還是喜歡大漠。”
馬嗣虎的笑容還在,卻是有幾分僵硬,他問阿錦道:“阿錦不喜歡建安京城嗎?”
蘇錦想了想笑出兩個梨渦:“阿錦喜歡建安京城,但阿錦更喜歡漠北的風,漠北的雪,和漠北的落日與黃沙,而且,”
蘇錦說到這裡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漠北還有爹爹和哥哥們啊。”
“就你小嘴甜。”馬嗣虎大笑着說道。
蘇錦舉着糖葫蘆像一隻蝴蝶般在街市上穿行,馬嗣虎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六扇門還是鎮北軍……”
“他發現我們了?”站在面具攤子前追星手齊京墨壓低了聲音問道。
“坊中早有傳聞,漠北節度使馬嗣虎是武者玄字一品高手,你當人家真沒發現咱嗎?”煙客花半夏沒好氣的說道。
“那不行,我得戴個面具擋擋。”追星手齊京墨低聲說了一句,隨手從面具攤上拿了個猴王面具戴在臉上。
“十文。”攤主伸手道。
“十文?你怎麼不去搶?”齊京墨瞪了一眼攤主說道。
尋常三五文的東西,花燈節卻是賣到了十文。
門庭若市,趁機漲價倒是常有的事。
一番口舌之後,齊京墨還是乖乖掏出十個銅板遞了過去。
“不夠,現在得二十文。”攤主瞥了一眼齊京墨手裡的銅錢說道。
齊京墨怒道:“你這廝…”
話還沒說完,攤主伸手指了指,齊京墨這纔看到花半夏戴了個長耳精怪面具瀟灑離去。
她沒付錢!
“二十文。”
“沒錢。”
“二十文。”
“……”
天橋底下此時圍了不少觀燈的人,耍把戲的不少。
胸口放着百斤重石的那位,夥伴正將一隻鐵錘舞的飛起,只聽砰的一聲,錘落石碎,那位毫髮無損的站了起來。
耍猴的那位,幾隻猴鑽火圈,過繩索,攀鐵樹,彷彿通了人性。
更有口吐火焰的高手,將那紫紅的火焰耍出花來,好不漂亮。
彩門高手各顯神通,然而吸引觀客最多的卻是一夥西域胡人。
只見胡人攔了一片空地,耍起戲法來。
蘇錦和馬嗣虎擠進人羣,胡人正在表演一種叫栽瓜的戲法。
只見攤位前門庭若市,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客。
兩個戴着鬼臉面具的胡人神神秘秘的取出一小袋瓜子來,一個胡人挖了個坑,另一個胡人拈出兩隻瓜子丟了進去。
胡人嘰裡咕嚕唸了一通咒語,神異的一幕出現。
只見那個坑內一條綠藤緩緩破土而出,綠藤迎風而長,轉眼間就有了兩尺餘。
剎那間,綠藤上結了一隻大西瓜。
瓜熟蒂落,綠藤沒入泥中轉眼間消失不見。
那胡人拿出一柄彎刀麻利的將大西瓜切開,用不甚流利的大周話對周圍的看客說道:“嘗。”
西瓜在大漠倒是也有,而在建安京可是稀罕物,衆人哄搶吃的不亦樂乎。
栽瓜戲法惹得看客來了興致,其中一個好事者說道:“地中栽瓜不甚稀奇,能不能給我們變出一個娘們兒出來,那纔算是真本事!”
兩個胡人聞言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胡人笑道:“那有何難,且看我手段。”
說着,胡人從懷中取出一本卷軸。
初取時只有巴掌大小,胡人隨手甩了兩下往空中一丟,那捲軸兀自展開,竟然足有一丈多高。
看客們擡眼望去,只見那展開的卷軸上卻是畫着胡女戲水圖。
胡女兩隻玉足垂於水中,身上只着素衣白紗,曼妙的身姿在水霧中若隱若現,看的衆人都不由得嚥了口水。
“好!”看客中有人唱了聲彩,緊接着所有人都喝起彩來。
一個個的看客朝着空地上丟出銅板,沒一會兒銅板就鋪滿了空地。
兩個胡人皆是一笑,卻是沒看地上的銅板一眼。
“要不要我把這位美麗的女子叫出來?”胡人說道。
看客們連連點頭,手裡的銅板丟的更加盡興,銅板已鋪地一寸有餘。
“二姐,出來吧?”胡人恭敬的朝着畫中女子施了一禮道。
衆目睽睽之下,只見那畫中女子像是活了過來一般,臉上慢慢有了血色,身姿愈發立體,沒一會兒那女子竟然真的從畫中走了出來。
一顰一笑,宛若活人。
市坊俗客哪見過這場面,一個個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鑽進胡女的衣領裡。
那胡女赤腳徑直走到蘇錦的面前笑着說道:“妹妹,天上宮中甚是寂涼,可願隨姐姐搭伴離去?”
看客起鬨道:“跟她回去看看天宮是甚模樣。”
蘇錦也覺得有趣,她見過不少戲法卻無一個出彩如此,心裡也想跟着看個稀奇便點了點頭。
馬嗣虎眉頭微皺,雖然只是些耍把戲的胡人,但長年的作戰讓他對這些胡人沒有太多好感。
“阿錦,”馬嗣虎剛開口,蘇錦便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馬嗣虎嘆了口氣不願掃了蘇錦的興,只好點頭同意。
雲霧繚繞,赤腳胡女一隻手輕輕拽着蘇錦走入了畫中消失不見。
“好俊的戲法。”周圍人不斷喝彩。
雲霧散去,卷軸啪的一聲丟在地上,赤腳胡女消失不見,蘇錦也沒了蹤影。
“人呢?”馬嗣虎眼神一寒上前就要制住那兩個耍把戲的胡人,但一擊之下,兩個戴鬼臉面具的胡人竟變成了兩個稻草人紮成的傀儡。
“撿錢了!”人羣中突然有人喊道,緊接着場面混亂起來,所有的看客和行人發瘋一般撿拾着地上的銅板,半條街的人圍攏過來。
混亂中,幾個黑影拖着一個木箱子悄然離去。
等花半夏和齊京墨擠進人羣,只看到一臉鐵青的馬嗣虎。
“出事了,趕緊將消息傳回六扇門。”花半夏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