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雷聲一聲接着一聲,伴隨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掀起點點塵土,長安巷裡風聲寂寥,往日迎來送往熙熙攘攘,今日連打更的都不曾出現。風捲過,樹影綽綽,厲鬼般扭動在牆面上,不似平日軟噥細語。
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安巷,只有閃電劃過纔可窺見一角。油燈蠟燭在百姓家裡不算燒錢的物件,在長安巷更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長安巷裡住的大都是手有餘錢的富足之人,商賈大都汲汲營營,可這大雨的天氣,也都收拾睡下了。加之登州府中近來不甚太平,每逢雷雨,必有□□死於非命。雖然賤籍與平民無干,但越是富足之人,越畏懼死亡,這也是萬人空巷的長安巷今夜寂寥如斯的原因。
暗黑的夜裡一隻烏鴉狼狽地飛落在一座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水汽。
“咔——”
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照亮了烏鴉黑漆漆的瞳孔,屋中火光閃了閃,亮了起來。
陳朵朵吹熄手上的火摺子,撥了撥油燈的燈芯兒,攏了攏散亂的頭髮,拾起桌邊的鞋底子,納了兩下又放下了手。
陳朵朵揉了揉跳動的右眼皮,又拾起針,剛起針,右手食指一陣刺痛,不知怎麼針就扎進了手裡。陳朵朵慌忙把食指放進嘴裡吮了兩下,心中的慌亂更甚。大雨天的,陳千戶不知道又被哪個狐狸精絆住了腳,偌大的院子裡只有她和映紅,她的心不知爲何惶惶不安。
“映紅!映紅!”陳朵朵越尋思越不安,起身喚着映紅,映紅應該在外間歇着,可陳朵朵喚了幾聲,只聞風聲不聽迴音。
陳朵朵忽然覺得一股怨氣衝上腦門,陳千戶不理自己也就算了,映紅一個丫鬟也跟着蹬鼻子上臉。陳朵朵一把掀開內室的簾子,氣沖沖地去了外室,外室空無一人,倒是炕上的被子亂糟糟的,映紅人卻不知所蹤。
陳朵朵怒火中燒,疾走幾步一腳踹開門,雨水猛地打了進來,也讓陳朵朵的怒氣稍微消了些,指不定是映紅出去解手了也未知。轉念一想,前幾天陳千戶的眼睛都快粘到映紅身上了,現在該不會和陳千戶在那個犄角旮旯裡揹着她幹什麼事兒吧,剛剛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門響。
思及此,陳朵朵直接抄起門邊的傘,撐開走進了院子裡。四下黑糊糊的,除了風聲雨聲似乎也沒什麼響動。陳朵朵又往屋後廢棄的空房子裡探了探頭,好似有點點火光,陳朵朵細看之下,又什麼都沒有。
風貼着肉颳着,陳朵朵打了兩個寒顫,剛剛出門的時候也忘記披個披風,現在風一起,混着剛剛走動出的汗,一股寒氣順着脊樑就竄了上來。想着萬一傷風着涼更沒有人顧及自己,陳朵朵急急轉過身往房中走去。
“哎呦!”陳朵朵不知被何物絆了一跟頭,剛剛來的時候也沒看到有什麼障礙,這急着回去反而摔了一跤,傘也不知道丟去了哪裡,只覺得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陳朵朵顧不上看看是什麼東西絆着她,囫圇爬了起來,也不顧上找傘,提着裙子就朝着屋裡跑去。
陳朵朵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回了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油燈已經滅了,屋子裡黑漆漆的一片,陳朵朵摸索着往內屋走,“映紅!映紅!該死的小蹄子,怎麼還不見影兒!”陳朵朵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服,終於摸到了內屋的簾子。
陳朵朵打開簾子,想着摸到桌前重新把油燈點上。
“吱——咔嚓——”
窗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怪不得油燈滅了,陳朵朵幽幽看向窗外,窗外樹影斑駁,似乎沒有什麼異樣,陳朵朵小心地挪步到窗前,把窗子關好。
陳朵朵瞅着窗上扭曲似鬼影兒的樹影兒,伴着雨水打在窗上的啪嚓聲,心中的惶惶不安又升騰了起來。陳朵朵忙打開火摺子,點亮了油燈。火光跳了幾下,發出微弱的噼啪聲。
陳朵朵猛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挪到了牀前,一伸手打開了簾子,牀上空無一人,陳朵朵鬆了一口氣,坐回了桌前,尋思着待會兒映紅從外邊回來是先罵她一頓解氣還是先讓她給自己燒水。
陳朵朵正想着,似是聽到門響了一聲,陳朵朵擡頭看向了門邊,視線掃過面前梳妝鏡時,一雙烏黑的眼睛就這麼透過鏡子在角落靜靜地看着她。
……
一陣陰風吹過,陳朵朵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腦袋,陳朵朵四下打量了一下,這裡似乎是她剛剛去過的屋後廢棄的房間。
正欲起身,陳朵朵驚恐地發現她被呈“大”字綁在了桌子上,好似待宰割的羔羊,正應了那句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咔——”又是一道閃電,藉着閃電的光,陳朵朵不僅看到了角落隱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還看到了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並不是剛剛穿得寢衣,而是一身大紅的嫁衣。這身衣服她不陌生,正是她打小兒懷着少女待嫁的羞澀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嫁衣。那時她滿懷心思要嫁給表哥,繡的並蒂蓮也是託人寫了表哥的名字嵌在了裡邊。
人影輕笑一聲,“估摸着時辰也該醒了,還是醒着好,化的妝容也自然,要不總覺得在給死人上妝。”
陳朵朵不由抖了兩抖,如若不是此時此景,陳朵朵可能要不由讚一句好嗓音,可是現在她只想讓這索命之音離她遠點,“這位大人,我家相公是陳千戶,大人只要開口,需要多少銀兩都可以,只要大人放過小女。”陳朵朵戰慄的聲音伴着哽咽,好不容易把話說清楚。
“嚓——”一聲打火摺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陳朵朵耳中不啻追魂索魄音。“良人已變嫁衣沒換,不知道洞房花燭夜有沒有人看到你嫁衣上的並蒂蓮?”
人影緩緩地從暗處走了出來,一隻手舉着一盞油燈,另一隻手卻託着一個大紅色的雙喜托盤,托盤一端放置着女子上妝用的花澱脂粉,另一端卻放着一柄小巧的匕首。
人影走近陳朵朵的視線,小心地把托盤放在一盤,舉起油燈細細打量着陳朵朵的五官,“噓,不要說話,再說話我就要把你的嘴縫起來了,那就不完美了。你看你剛剛哭得,眼睛都有些腫了,沒關係,腫了咱們就上個桃花妝,伴着紅彤彤的眼眶,楚楚動人的姿態煞是好看。”
陳朵朵嘴脣抖了抖,一行清淚又順着眼角流了出來,看得人影連連搖頭,“這樣子可不行,妝容可是容易花掉啊,不過沒關係,我有辦法。”
人影轉身從旁邊拿來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揩乾陳朵朵臉上的淚,又把手帕塞在陳朵朵鼻翼旁邊眼角上,陳朵朵溢出來的眼淚沒來得及流下就被手帕吸收了。
陳朵朵眨了眨眼睛,緩解了眼角的刺撓,定睛一看,這哪兒是手帕啊,是她當年繡的大紅蓋頭。
人影滿意地拍了拍手,執起脂粉撲向陳朵朵的臉頰。細膩的粉脂修飾了陳朵朵瑕疵的肌膚,黛色的眉筆勾勒出柳葉彎眉,眼角那一抹胭脂長長拉出,配着紅腫的眼眶格外動人。
人影心情大好地哼起了小曲兒,江淮軟糯的調子在陳朵朵耳中卻是那鬼哭狼嚎之音,身子一顫,人影正在描畫的口脂便歪了出去。
人影不慌不忙地用指尖揩去多餘的口脂,冰涼的手指劃過陳朵朵的嘴角,終是崩斷了陳朵朵的最後一根弦。
“大,大人,求求您放了朵朵吧,您要什麼朵朵都給您!”陳朵朵終於嚎哭了出來。
人影皺了皺眉頭,拿起一旁的針線,穩穩地扎進了陳朵朵的嘴脣,在陳朵朵的哽噎和顫抖中把她的嘴脣縫了起來。
“這樣不就清淨了,還好口脂已經上完了,配着鮮血有種別樣的嫵媚。”人影呵呵笑着,手上的針線換成了匕首,冰冷的匕首順着陳朵朵的嫁衣緩緩向下,挑開了陳朵朵的衣裳下襬。
“唔——”屋內梗在喉嚨中的吶喊,驚得屋檐上的烏鴉顫了顫。
……
“轟隆隆——轟隆隆——”
遠處的悶雷接連響起,葉嫵託着腮坐在窗邊,看着傾盆的大雨,手不自覺地拽了拽衣領。這種雷雨天氣尤爲炎熱,即便是落雨下來,還是滿身粘膩膩的。
“小姐!昨兒個跟徐達徐貨郎約好了,一會兒徐貨郎就過來了,您說您不避着男人也就算了,還把衣領拽開了!”拂冬嘟着小嘴兒,伸手把葉嫵的衣領整理熨帖。
“好啦,拂冬,你家小姐快被捂出痱子了,你快點去看看徐達來了沒,從昨兒晚上就嚷嚷沒了赭色的線了,現在還在小姐我這裡幹什麼。”葉嫵不着痕跡地推開拂冬。
拂冬跺了跺腳,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拂冬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小姐,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吧,大事兒不好啦!”
葉嫵隨手拿過架子上的外衫披到了肩上,流轉的風華讓拂冬怔了怔,葉嫵有些哭笑不得,“拂冬,出什麼事兒了?你剛纔不是出去買絲線了嗎?”
拂冬忙點了點頭,“我正在挑徐貨郎擔子裡的線,衙門裡的幾位捕快從外邊回來了,一見徐達,二話不說就捆了起來,後面的捕快手上還擡着個架子,雖是蓋着白布,可那血色都映了出來。”
葉嫵忽然想起前幾天他爹唸叨的那個雨夜連環殺妓案,臉色變了變,劈手奪過拂冬手上的傘,朝大堂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