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鴉雀無聲,整個艾莉絲-塔利廳之中都感受不到絲毫聲響,更爲準確來說,應該是目瞪口呆,現場的所有觀衆都完完全全反應不過來,靜靜地注視着舞臺之上的藍禮和西蒙斯,徹底沉浸在剛剛的表演之中,就連脫臼的下巴似乎也已經合不攏了,只能呆愣在原地,享受着靈魂洗禮的快/感。
因爲藍禮和西蒙斯的對手戲,兩位演員火花四射的表演碰撞出了濃郁的化學反應,充斥着整個舞臺,與爵士樂隊的演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真正地將指揮與樂手之間那種又對立又合作的矛盾張力展現了出來。
還因爲藍禮入魂入魔的演出,不僅僅是詮釋出了樂手突破與蛻變的整個進階過程,而且還演繹出了樂手追求完美的瘋狂與暴戾,蠻不講理地衝撞過來,整個演奏廳之中都可以感受到那股令人心跳紊亂的變化。
更因爲藍禮匪夷所思的架子鼓演奏。
四百擊?
當然沒有!
藍禮僅僅學習了區區不到兩個月時間,四百擊依舊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超高難度,但藍禮卻奉獻了三百二十擊。穩定輸出的三百二十擊!
即使對於專業鼓手來說,這也不是一個輕輕鬆鬆就能夠掌控的擊打節奏,可是,表演之中,藍禮卻完美地奉獻了三百二十擊。
均勻、果敢、飽滿、躍動、充沛,鼓點的力量與節奏控制完全達到了優秀以上的水準;更重要的是,隱藏在旋律之中的那種涌動情緒,如此洶涌又如此澎湃,賦予了鼓點全新的生命力,彷彿在耳邊勾勒出了五線譜的金色樂符。才華橫溢、天賦出衆、精彩絕倫!
換而言之,剛纔表演過程中,藍禮與專業樂手們的演奏確實是出彩的,不是什麼荒腔走板,更不是什麼曲不成調,那激動人心的旋律與表演天衣無縫地銜接在一起,真正地讓觀衆們享受了一場視聽盛宴。
即使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此時此刻依舊不敢相信這一切真實地發生着,如此完美、如此精彩,卻又……如此駭人!
那麼,舞臺之上完成表演的,到底是藍禮-霍爾,還是安德魯-內曼?
當演奏結束之後,這個想法突然就躥進了腦袋之中,如同滴墨落入了清水之中,剛剛開始並不明顯,卻開始一點一點擴散開來,最後就徹底渾濁了所有清澈,腦海裡的思緒就這樣開始混淆了起來,重新細細品味那一段“大篷車”的演奏,就開始忍不住打起了冷顫,一個接着一個——
因爲他們分辨不出來。完完全全分辨不出來。
不僅僅是戲裡戲外,即使是攝像機鏡頭停止運轉,他們也無法完成分辨,恍惚之間時空就徹底混淆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演技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們無法區分虛幻與現實,今天,在場的羣衆演員和工作人員們就真實地經歷了這一切。沉默之中,人們在驚訝着,同時也在消化着,無數錯雜的思緒在腦海之中翻涌着。
震撼之餘,更多卻是恐懼,就如同“盜夢空間”裡的做夢者一般,突然之間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身處於夢境裡,卻無法擺脫也無法清醒,然後就進入了“楚門的世界”,那種恐懼和慌亂從內心深處開始迸發開來。
表演,真的能夠做到如此程度嗎?
不僅僅是旁觀觀衆,對於藍禮來說也是如此。
所有的力量與全部的熱情,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了表演和角色之中,衝破束縛、肆意宣泄、傲然綻放,將虛幻與現實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方法派演技和表現派演技的框架已經徹底拋棄在了一旁,所有的表演一氣呵成,恍惚之間,藍禮就是安德魯,但藍禮也依舊是藍禮。
到底是以方法派來完成浸入式表演,還是以表現派來完成控制式演出,這已經不重要,因爲表演又重新回到了最原始最基礎的狀態,所有的所有都信手拈來、渾然天成,將自己的能力與理解發揮到了極致,就如同安德魯重新迴歸到鼓點一般,藍禮也重新迴歸到了表演之上,藝術終究還是迴歸到了藝術的原點,一切都那麼複雜卻又那麼簡單。
慢慢地,虛幻和現實的界限似乎那麼清晰那麼明確,卻又似乎徹底消失不見,隱隱約約依舊可以感受得到,但束縛卻已經徹底消失,僅僅只是遵從着靈魂深處的驅使,所有的表演都變得水到渠成起來。
他是楚嘉樹。
他是藍禮。
同時,他也是安德魯。
當置身於架子鼓背後的時候,當雙手握住鼓槌的時候,當所有思緒沉浸在鼓點之中的時候,他就成爲了那個少年,那個才華橫溢卻始終自卑倔強的少年,那個遭遇嚴重打擊之後徹底爆發的少年,那個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完成/弒/父/之後自我蛻變的少年。
他就是安德魯。
不需要刻意鑽研,也不需要刻意控制,所有一切都恰到好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在追逐藝術突破的關卡之中,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整個世界豁然開朗,似乎所有都已經改變了,又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改變。
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表演,本來就應該是表演,以肢體、表情以及臺詞來呈現出一種情緒或者狀態,這是一種本/能和天賦,每一個人在說謊的時候,就是一種表演,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之一。
當學會了雕琢與打磨之後,當學會了鑽研與剖析之後,表演就可以進入一個全新境界,方法派與表現派的框架就提供了一個參悟與練習的脈絡,如同模板一般,指引着演員持續前進。
最後表演再次返璞歸真,打破了方法的局面,剝離了技巧的束縛,重新回到表演的本源以及本質,以靈魂映照着角色和故事的影子,由內而外地呈現出表演的力量。
掙脫了束縛之後,安德魯迎來了蛻變的突破,而藍禮自己也迎來了質變的進步。
閉上眼睛,腦海裡就再次重新回味起剛剛的演奏來,藍禮自己都已經渾然忘我,完全忘記了控制與釋放,似乎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呈現了出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完成了多少擊,只是達到了自己現有能力的極限,將“大篷車”的曲譜行雲流水地演奏了出來。
如果現在再讓藍禮演奏一次,他肯定要破綻百出,那種狀態似乎就這樣消失了。藍禮依舊可以感受到,但安德魯卻不是一個簡單輕鬆的角色,所有的投入與演繹都需要消耗無數心神,即使他現在還是可以做到,卻不見得能夠完美複製黏貼——
每一次的表演都必然有所不同。
這種感覺,着實太過奇妙。
舉重若輕,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藍禮現在終於有了深刻的體會,他明明可以察覺到,自己對於角色的理解、對於表演的控制、對於演技的詮釋都有了全新的突破和進步,但整個人卻顯得身輕如燕,完全沒有以前那種沉重或者壓抑之感,也沒有量變完成質變之後的酣暢淋漓,就好像……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但藍禮知道,事情終究還是不一樣了。說不清道不明,卻百分百地確定,就是不一樣了。
坐在原地,藍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開始細細地品味起來。
表演真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不是嗎?
安德魯的人生,在鼓手道路之上打破了自己的心魔,綻放出了萬丈光芒;而藍禮的人生,在演員道路之上重新找回了激/情與熱忱,彷彿進入了一個全新境界之中。冥冥之中,這兩者之間似乎有所聯繫,卻又無法完全斷定。
就連“速度與激/情5”、“明日邊緣”這樣的作品,表演的收穫也是不可取代的。就好像之前的領悟一般,人生道路之上那些苦澀的、難堪的、幸福的、開心的回憶,全部都是組成現在自己的重要部分,缺少了哪兒都不行。
感謝那些苦難,讓自己懂得知足;也感謝那些幸運,讓自己懂得美好。
嘴角的笑容就這樣輕盈地上揚了起來,幸福而美好。
依舊閉着眼睛,但耳邊卻開始迴盪起了那些鼓點的旋律,是巴迪-瑞奇的演奏,卻在血管裡汩汩涌動着,指尖忍不住就開始輕輕擊打起來,彷彿他與架子鼓之間產生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牽連,這種聯繫着實微妙卻又着實美好。
任何一件事情,剝離了所有的枝枝椏椏之後,迴歸根源,其實都可以尋找到快樂和幸福,藝術更是如此。
莫名地,他就想起了那句話:當樂符在流淌的時候,我會意識到,有些東西,終究是黑暗無法從我身上奪走的。
海瑟-克羅斯。
現在,他終於真正地明白了海瑟,他也終於真正地明白了音樂。那種旋律汩汩流淌的聲響在心臟之上跳躍着,即使四周是一片黑暗,他依舊可以感受到那純粹的快樂,所有一切都妙不可言。突然,他就意識到,也許是時候再創作一張專輯了,儘管他的速度不會太快。
這算是意外收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