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到十月底,是湖南乃至於全國秋收的時刻,無論是戰亂還是平靜,農夫們只能佝僂且卑微地在這個亂世存活着,而對於朝廷而言,他們活下來的目的,就是納稅,爲整個國家提供燃料,從而在這個亂世中,享受榮華富貴,以及勉強存活。
對於南唐而言,這一年過的是驚喜交加。
郭榮死了,上臺的是一個稚子,滿朝的文人們終於鬆了口氣,終於能放開手腳的呼朋喚友,尋歡作樂了,只有些許人準備收復失地,但卻一直未曾佔據主流。
糜爛的味道還未瀰漫朝廷,趙匡胤就篡位了,於是就有了一波再次收復江山的話語,而且,還佔據了主流,只是李璟身體虛弱,精力不濟,一直猶豫不決,從而在揚州城被攻破後,還未下達決心,坐山觀虎鬥的策略失敗了。
而對於趙匡胤而言,坐穩皇位不消幾個月,就一直在平叛的路上,先是上黨,再是揚州,到了九月,他才舒了口氣,嘗試了一下皇位的滋味。
在這個秋收的季節,東京都府庫爲之一空,去年的北伐幽燕,今年的討平叛逆,後周十年的積累,已然一空,中原再次恢復到了困窘的情況。
“回稟陛下,府庫空虛,如今之計,連百官的俸祿都難以爲繼,還望陛下納諫!”蕭國公、侍中,宰相範質看着趙匡胤的臉,直接說道,很生硬,讓趙匡胤很不舒服。
對於這種在黃袍兵變後還敢質問自己,而且朝野素有清名的宰相,趙匡胤實在有些羞愧,黑臉微微泛紅。
他明白,這是範質在拐彎抹角的教訓自己不要大手大腳的亂爲。
若是節儉,趙匡胤並不貪圖享受,後宮增添的宮人並無多少,但卻對於自己的兄弟卻是大手大腳,賞賜無數。
上黨是李筠經營多年的地方,錢財無數,之前送與趙國公李谷,就有五十萬錢。趙匡胤快刀斬亂麻,將其斬滅,又一把火燒了澤州城,毀屍滅跡,其中的收穫錢糧無數,但大半又散去,朝廷入不敷出,就連範質,都被賞賜了黃金器二百兩、銀器一千兩、絹二千匹、錢二百萬。
其他的將領由可知之,賞賜更是豐厚,但對於朝廷而言,卻是血虧的。
“朕知矣!”趙匡胤爲人很寬厚,對於範質的拐彎抹角的責問,他不放在心上,這是他得以受到擁戴的緣故,在這個亂世,有一個仁厚的將領,自然被士卒們喜愛。
李筠造反,對於他的兒子,李守節,卻是封賞有加,再次安穩了人心。
“大宋新立,亂了一陣子,如今纔算安穩下來,朝廷還需相公操持纔是!”趙匡胤和善地笑道。
“臣自當效勞!”範質再次看了趙匡胤一眼,低頭應下,心頭卻是感嘆,此人倒是明君之相,可惜,卻不是自己的恩主世宗皇帝。
想着前不久自己的樞密使的職位被撤下,而加了侍中,他心中不由一稟,自己這個前朝宰相,退下之日不遠了。
“湖南可有消息?僞唐仍未交出李重進嗎?”趙匡胤心中的不滿,直接從言語中表露出來,對於年僅二十餘歲的李嘉,他感覺此人是個棘手的人物,是自己統一天下的絆腳石。
“信使送信過來,言僞唐並不理會朝廷的命令,反而大言不慚,其包庇李重進之禍心,可以知之!”範質思量一會兒,就直接說道,他感覺自己屁股下的椅子,有些梆硬。
“陛下,如今乃是秋收之際,朝廷難以用兵,還望陛下息怒,來日方長,對於朝廷而言,休養生息之日越久,國力日益強上一分——”
範質見到趙匡胤臉色變化,連忙勸誡道。
“朕自有分寸!”趙匡胤點點頭,說道:“如今秋收乃是重事,相公去忙吧!”
“臣告退!”範質緩緩而去。
“來人,詔令山南東道節度使慕容延釗密切注意湖南方向,若有動向,立即快馬傳書!”趙匡胤踱量幾步,心中還是不安,眯着眼睛,他沉聲吩咐道。
“諾——”一旁的宦官連忙應下。
“如今北有契丹、東漢,南有李璟、李嘉兩僞唐,下一步棋,又從何入手?”
趙匡胤望着窗外,心思百轉千回,炎熱的天氣下,殿中有悶熱,他心中也是煩躁。
契丹騎兵無敵,東漢地利難進,而江南之國,憑藉水利之便,水師橫行,一時間倒也奈何不了。
西蜀數十年,兵甲數十萬,且道路崎嶇,入蜀之路難矣,先南後北之策,突破在於江陵、湖南,誰料嶺南大膽,趁中原無暇,湖南疲弱,一舉吞併了湖南十二州。
他原先就準備奪取江陵、湖南,再下嶺南,然後加上吳越,一起包圍南唐,借洞庭湖訓練水師,步步緊逼,從而吞之,如今,此策不行了。
“江陵,江陵,此地絕對不容有失!”趙匡胤眉頭緊鎖,喃喃自語,一旁的宦官們自然不敢打擾。
“絕對不能失去江陵!”
“去喚趙樞密過來!”
“諾——”
所謂的趙樞密,其實就是趙普,這個極爲重要的心腹幕僚,在罷免範質樞密使之後,任免趙普爲樞相,控制軍隊。
很快,趙普的額頭上滿是細汗地跑來了,氣喘吁吁,趙匡胤這才平緩了些,讓身旁的宦官連忙端來椅子賜坐,賜茶,待其歇息了片刻,這次說道:
“先南後北,乃是統一之策,但如今,南唐倚仗長江之利,難以並之;吳越素來忠誠,不可輕動;蜀地崎嶇難行,不可妄動;如今,只有走江陵、楚地,方可南下之路,但僞唐卻據湖南,不知先生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