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馬嘶鳴一聲,在地上翻了幾個滾,那身邊的將領才反應過來,齊齊撲到了阮星逐身前。
阮星逐一擺手,低頭看着大地之上一道滾滾的痕跡直向洛府而去,搖頭笑道:“這正是地獄無門偏來投,李道玄,你來的可真是時候。”
身邊一個將領驚呼道:“他是李道玄?那司馬兄弟……”
阮星逐嘆了一口氣,望着東方,看那天邊晨曦微泛出了紅光,沉聲道:“洛府的防禦禁制還需要多長時間?”
一個粗壯的將領上前一步低聲道:“這是浮游觀的防禦陣法,以山上二十一座建築爲陣基,四象套八卦,八卦布九宮。內府率衛破陣還需點時間。”
他身旁的一個馬臉的將領自懷裡掏出一張卷軸,打開細細看了起來:“這防禦陣法的陣眼正在四象處,應該是就是那四花館了。”
阮星逐遙望山上四座按四象佈局的花館,最後望向了山壁一側的杏花館,沉聲道:“陣眼就在杏花館中。”
他說完轉頭再望向天邊,搖頭道:“日出之時發動總攻,咱們不能再等了。”
三個將領之中最爲沉穩的一箇中年漢子急聲道:“先生不可,咱們率衛可經不起這四象大陣啊。”
阮星逐轉身望着那中年漢子,良久淡淡道:“程長青,你說的有理,但某軍令已出,那是不能收回來的。”他說完臉色冷峻下來:“撤了他的甲冑,內府率衛暫由我親自指揮。”
中年漢子身旁的兩個將領默默走上來,輕輕抓住漢子的肩膀,低聲道:“程大哥,得罪了!”
阮星逐轉身默默等待日出時長安鐘鼓齊鳴之聲,嘴角卻抽動起來,他極力掩飾心中的不安:“那瓊華仙子直到此刻還沒趕來,曼羅館的殺手也沒有如約趕來,難道自己真的要動用朝雲殿這最後一招棋麼。”
他正想着,山下傳來軍馬嘶鳴之聲,便見一朵青雲自山下飄蕩而來,青雲之上依稀站着一衆崑崙山的道士。
阮星逐暗暗鬆了一口氣,終於笑了起來。
天邊紅日將出未出,長安太極宮凌煙閣中,承玄皇帝盤腿坐在軟榻之上,望着面前一張巨大的沙盤。
沙盤上以白米堆砌出璇璣山的模樣,黑豆灑在白米上,代表着東宮六率,此時那位四言神目蕭狄大人正取出一塊青色玉石,放在了白米之上。
承玄皇帝微微一愣:“崑崙宗,他們怎麼也來了,難道這背後還有魏王參與?”
蕭狄沉吟一下搖頭道:“據臣所知,魏王並無參與此事,臣以爲,這極有可能是袁國師的意思。”
承玄皇帝只是點點頭,那蕭狄閉上眼睛耳朵微微一動,忽然又拿出兩塊波斯香片,放到了白米堆成的璇璣山上。
承玄皇帝微微一笑:“這曼羅館果然也來了。”這位皇帝陛下的精神忽然好了許多,竟然自軟榻上站了起來,伸手將那兩塊代表曼羅館勢力的香片和代表東宮六率的黑豆攏到了一起,眼中冒出了一團異芒。
一直閉着眼睛的蕭狄忽然跪了下來,沉聲道:“陛下,六率衛罪不至死啊,那,那畢竟是咱們大唐的好兒郎啊。”
承玄皇帝伸出雙手抱起了黑豆和香片,嘩啦啦灑到了白米之上,冷聲道:“一個不留,留着做什麼,讓太子帶着衝進這甘露殿中殺他老子麼?”
蕭狄動了動嘴,還是低聲道:“但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使官一筆,陛下千秋之後……”
承玄皇帝擡起了頭,淡淡說道:“太子的東宮六率是被吳王害的,吳王的白鷹洛府是被太子所滅的,這和朕有什麼關係?”
蕭狄不說話了,忽然站了起來,伸出手指在那白米上划動着,寫了一個大大的“九”字!
承玄皇帝便在殿中走了起來,走了好幾圈才搖頭道:“道玄,他,他怎麼也去了,杜玄風是怎麼辦事的。”
蕭狄嘆道:“這怪不得杜相的,李道玄若是不願留下,他又能怎麼辦。”
承玄皇帝默然無語,良久才說道:“計劃不變,東宮六率這個毒瘤必須清掉,洛碧璣,洛碧璣,或者可以留他一命。你去告訴杜玄風,阮星逐的腦袋如果提不來,就把他自己的腦袋提過來。”
蕭狄沉聲道:“是!”
承玄皇帝這才滿意的走向了凌煙閣外:“朕要出去看看日出,好些日子沒見那紅日出天的景兒了。”
蕭狄直到這位皇帝出了閣中,身影纔是一閃,消失在原地。
杜玄風已經一夜沒睡,他坐在亂草之中,破滅除盡四靈衛已布在了離璇璣山不過十五里的興慶宮後。這座荒廢的行宮南門通陽門已被亂木堵住,北側躍龍門卻大開着,四靈衛正自大門中穿梭而出!
杜玄風坐在草地上,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忽然自地上拔下了一根草莖,叼在嘴中咀嚼起來。
蕭狄的身影閃現出來,落到了杜玄風身後。
嚼着草根的杜玄風立刻站了起來,轉身急聲問道:“蕭大人,陛下怎麼說。”
蕭狄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計劃不變!”
杜玄風哦了一聲,想要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來,嘴中嚼着草根卻越來越狠了。
良久這位杜相忽然露出了笑容,輕鬆的吐出了草根,卻拍拍愁眉不展的蕭狄的肩膀:“老蕭,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照着陛下旨意辦理吧,此時再勸諫已來不及了。”
蕭狄眼中黯淡,忽然開口道:“若是魏子徵大人還在,必定是能勸服陛下的。”
杜玄風雙目圓睜,打量着蕭狄,詫異道:“蕭大人號稱四言神目,不是每次都只說四個字麼,今日這是怎麼了?”
蕭狄揹負雙手,苦笑道:“杜相,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爲何每次只說四個字?”
杜玄風微微搖頭:“自從十六年前楊妃事後,你這愛唱小曲兒的老怪物就變成四言神目啦。”
蕭狄望了他一眼,沉聲道:“不錯,因爲蕭某愧對楊妃,愧對吳王。”
他似乎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一發而不可收拾:“當年我還是儒生,雖然天生有着這蕭家血傳的神目,但一向還是以儒家名臣自居。十六年前驅逐葉傾城之後,就是我這張快嘴,在朝堂上說出了楊妃有罪四字,害死了一位好母親,害苦了一位皇子。這些年來每句話不多四字,都說我是千言萬語不如一默,誰能知道這慎言之後卻是日夜不安。”
杜玄風似乎沒有在聽他的訴請,忽然問道:“蕭大人,此事可還有轉機?杜某不是爲自己的外甥求情,爲的卻是陛下。”
他說到這裡,雙目直視蕭狄:“陛下他老了,也糊塗了,帝王之心是包容天下的,這父子相殘,兄弟對戰的慘劇,是逃不過史官青筆的。”
蕭狄被這位宰相大人如此大膽的話所震撼,情不自禁搖頭道:“禁制雲珠破碎並不是陛下有意安排的,陛下不過是藉助這突發事件,默默順着這局勢出手而已。這些都是太子自己做的事。”
杜玄風冷哼道:“不是太子,是那阮星逐。阮賊本就是陰謀之人,做出的事也是詭詐之事,某今日定要取了他的腦袋去。”
蕭狄苦笑一聲:“杜相啊,這還有區別麼。”
杜玄風再次摘下一條草莖,咬在嘴中,良久忽然吐出草莖,振奮道:“有一人或者可以勸服陛下,咱們怎麼把她給忘了。”
蕭狄急聲問道:“杜相說的是?”
杜玄風急速轉過身子,雙手抓住蕭狄的肩膀:“蕭大人,你即可趕去芙蓉園,請玉真公主面見陛下,這時候只有她能勸住陛下了。”
蕭狄眼中也冒出了光:“不錯,怎麼把她給忘了。”
他轉身就走,杜玄風在他身影閃動背後大聲道:“時間還來得及,杜某帶四靈衛還可拖住局勢。”
蕭狄的身影卻已消失了,杜玄風見他去遠,也立刻轉身走向了北門,自亂草中牽出了那頭烏黑的毛驢,騎上後絕塵而去。
此時天邊紅日出天,長安鐘鼓報鳴之聲激盪而起。
鐘鼓聲響之時,李道玄剛剛自土中鑽出來,這地遁法耗費靈力太過厲害,他在地下也不過待了幾息之間,差點就耗光了靈力。
自雲裳小築趕來,進入這洛府之中,他已是殫精竭力,但還是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向了不遠處的杏花館中。
整個洛府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空蕩蕩的府車停在杏花館外。
李道玄急步走進了杏花館中,自一樓穿入,口中喊道:“靈蓮,玄機。”
連喊了三聲,卻無人應答,一樓也是空空蕩蕩看不到蓮生的身影,他心中不安,再走到二樓之上,二樓屋門開着,也是沒有人影。
李道玄悄悄運轉五元靈力,轉身走上了三樓果然還是沒有人影,他翻身而起,勾住四樓樓梯,口中長嘯一聲,推開四樓屋門,張目看去卻是愣了。
只見四樓大屋中的地板上鋪着一塊石板,上面紅色的炭火燒的旺旺的,一隻四足大鼎架在炭火上,鼎中滾滾燒着肉湯。
洛碧璣端坐在正北方位,抱着肥貓正嗅着鼎中的肉湯之香。
蓮生抱着魚玄機的腰,斜躺在她的腿上,口中嚷着:“肉呢,是不是被阿離那丫頭給吃光了?”
一身白衣的洛青璇戴着面紗,靠在洛碧璣身前,正捧着那九幽紫金鉢輕輕摩挲着。
李道玄愣在門口,屋中人卻都轉頭望向了他。